“噢?那你说说,为什么认为你丈夫罗昊渺的死,是‘报应’呢?”
听到顾刈有意强调了“报应”两个字,陈思微更显失神,面容愈发的苍白,“他,简直就是个人渣、畜生,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陈思微几乎是用最无力的口气,说着最为让她愤怒的言辞。
顾刈没有沿着陈思微的情绪追问下去,他另辟蹊径道:“那你知道你的丈夫罗昊渺,是怎么死的么?”
陈思微冷笑了一下,鼻息虽然凝重,可声音却像是能刺破人的耳膜一般,让人听着心生寒意。
“惨死吧?肯定是被人杀了吧?是不是感情纠纷?”临了,陈思微咬牙切齿地低声补充了一嘴,“争风吃醋被人干掉了吧?”
陈思微的冷漠态度终于引起了顾刈的兴趣,他仍旧选择不集中询问某个问题的方式,转向其他问题:“听说你在社区工作?”
无法继续发泄内心怒火的陈思微,无奈叹了口气,“是的,社区工作,每天都很忙。”
“工资呢?”
“不高,到手也没有多少钱。”
陈思微面对顾刈的询问,带着些许的抗拒,她不知道这些问题对于丈夫罗昊渺被杀的案子有什么帮助。
“而且,日常工作非常忙。下午的时候,也是我在忙着布置社区的就业宣传栏……然后我就接到了消息……”
说着说着,陈思微的语调就逐渐低沉下去了。
“你们俩有孩子么?”
顾刈突然又将话题转向了夫妻二人的孩子,更是让陈思微思绪混乱了起来。
坐在一旁负责记录的裴禹桥对他的询问方式并不感到意外,作为刑侦支队队长顾刈一手提拔起来的副手,他了解顾刈的询问和调查方式,那种外人觉得混乱的思绪,但是在顾刈的脑海里可以形成一条又一条、足以让他能够迅速整理出来线索。
始终浑身充斥着疲倦感的魏鸷,下意识地在纸上开始按照顾刈的询问内容书写,在每一个问题的后面写上一个大大的“?”,并在上面圈上了一个更大的圆圈。
“我们俩有一个女儿,快上小学二年级了。”
“孩子还不知道这事儿吧?”
陈思微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皱着眉头,已经开始表现出了些许的不耐烦。
“你丈夫对孩子怎么样?”
“看起来不错……实际上,只是糊弄小孩子罢了。”
顾刈对这个回答很感兴趣,至少他的表现是这样的,“噢?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孩子的缘故,不太理解,糊弄小孩子?是什么意思?”
“给孩子买点喜欢的东西,哄着孩子开心,没有陪伴,没有关怀,不知道孩子的好朋友是谁,对孩子需要改正的问题视而不见,不知道孩子在哪个班级。从幼儿园开始一次家长会和亲子活动都没有参加过,现在都还以为女儿在读小学一年级呢……”陈思微的语气带着怨恨和冷漠,“孩子还小,不懂事,被一些小来小去的恩惠糊弄过去。可是我作为孩子的母亲,心怎么会不痛呢?”
沉默。
顾刈的沉默,也只是酝酿着更加犀利和刺向关键所在的问题罢了。
“结婚之前,罗昊渺就是用了同样的手段把你追到手的?”
陈思微仿佛被雷电击中了一般,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不过,顾刈也并不需要陈思微的回答,他接着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孩子还在学校么?是不是有什么课后辅导?你作为死者家属,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那谁去接孩子?你父母?”
陈思微继续沿着顾刈的思路回答问题,“他爸妈……孩子的爷爷奶奶去接孩子,我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了。”
“那你公婆是不是还不知道儿子已经遇害的消息?”
陈思微鼻息略重,呼出一股子解恨的气息来,“是的,他们岁数很大了……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很震惊了,还不知道怎么告诉二老这件事情。只是说晚上社区加班,让他们接一下孩子。”
于此同时,隔壁的魏鸷顿时醍醐灌顶,他有些明白这位难以相处的上司,询问陈思微这些问题的目的所在了。
之前对于路小雨的询问,并非顾刈真的怀疑她就是下毒的凶手,而是需要从路小雨的描述中侧面了解死者罗昊渺在面对他人时,究竟是怎样的人设。并且,顾刈明显已经将下毒的范围锁定在了健身会所内!换句话说,顾刈已经认定了投毒者目前就在派出所被询问者当中!
那么针对陈思微的问话呢?难道是从感情方面入手?怀疑死者罗昊渺的婚外恋情人孙雅就是投毒的真凶?尽管魏鸷正在进行着高强度的思维运转,但是他仍旧感到浑身疲乏,并打了一个无声的瞌睡。
不不不,魏鸷用笔杆一端轻轻盯着太阳穴,还有一点他有点想不通……如果是孙雅因为感情纠纷要毒杀罗昊渺,她的机会多得是,甚至更加开阔和不被怀疑的地点会更多,为什么选择一个对凶手的选定范围如此狭窄的时机呢?
“刚才你说起你丈夫的死,根本就是‘报应’。”顾刈身体后仰,怀抱双臂,摆出一副不可以理解和匪夷所思的架势同时,慢悠悠地继续问道,“看来,你对罗昊渺在外面搞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非常清楚的。”
陈思微冷笑了一下,像是要把肚子里的怨气全部撒了出来一样,“我不是小孩子,更不是傻瓜,要相信女人的直觉!我也从生活中的蛛丝马迹当中发现过反常……从怀孕开始,我就已经知道了他那些个龌龊的事,如果不是为了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孩子,为了孩子而拒绝离婚?这似乎已经成为维系失败婚姻的最体面借口。
“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我没他赚钱多,就算是离婚,孩子也未必会判给我。”陈思微满是无奈的语气,“就算是判给了我,孩子跟着穷鬼妈妈会遭遇什么样的人生?而且,罗昊渺也不会同意离婚的,因为离婚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顾刈听到陈思微的话,缓缓点了点头,“不太理解,你不肯与罗昊渺离婚,完全是因为你对他的人品不放心,也不认为离婚后他会做一位称职的父亲,按时支付孩子的抚养费。但是,他既然外面有人了,那为什么不愿意离婚呢?”
顾刈的问题似乎也问到了裴禹桥的点子上,正在记录的他也停顿下来微微抬起脸了等待着陈思微的回答。
“因为对于罗昊渺来讲,他要的不是感情,而是刺激,是陪着他演戏,是单纯的□□关系。所以,跟任何人结婚都不会阻止他做那些破烂事情!这样看,离婚、打官司对他来说并不划算,而且很麻烦。”
陈思微抬起头,目光朝向右上方,眼角竟然落下了点点泪水。不知道是想起了曾经与罗昊渺那残存在记忆里、虚幻的美好,还是因为在丈夫死后不得不在陌生人面前袒露不曾示人的家庭丑闻,暂时不得而知。
裴禹桥将桌上的纸巾盒朝着对面陈思微的方向推了推,陈思微目光低垂,默默抽了张纸巾,用力抹掉了眼角的泪水。
“我只想把事情给了结,把对孩子伤害降到最低就行!我知道你们找我了解情况的目的是什么,你们尽管问,我会把知情的情况都告诉你们!”陈思微补充道,“不过,我也有个要求,既然我已经来这里了,怎么说也得通知我的公婆……发生了这种事情,我公婆他们也得需要你们警察同志去安抚。”
听到陈思微的要求,在隔壁始终关注她说话内容的魏鸷,正一只手撑着脸,另一只手则在纸上的一个“?”上反复画着圆圈。
此时的顾刈将手指轻轻在桌子上敲了敲,裴禹桥默契地将笔和纸张推到了陈思微的面前,“既然这样,我们会替你通知公婆这个消息,毕竟我们有同事专门负责这种情况。”
于是,仿佛达成了交易般的陈思微掏出了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一个手机号码之后写在了纸上,推给了顾刈,“这是我婆婆的电话号码。”
顾刈拿到写着号码的纸张后,在上面简单写了几个字之后又递给了身边的裴禹桥。裴禹桥打量着纸张,上面除了手机号码之外,还有顾刈极为工整的几个字——立刻让人来这里。
顾刈的字迹,正如他本人一般,在工整的框架之下暗藏着极具张力的攻击性。每一笔都干脆利落,锋芒隐现,仿佛能穿透纸背。这样的字,几乎让人一眼就能断定——他是个极为果决、甚至带些独断专行意味的男人。
裴禹桥没有停留,立刻起身来到了隔壁,对着正在撑着面颊思索的魏鸷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此时的派出所静得反常。走廊里空无一人,连脚步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但没有人知道,这片死寂即将被彻底打破。
“小魏啊,你负责联系死者罗昊渺的母亲。”裴禹桥将纸张交给魏鸷,“通知她来这里一趟,我们将向她说明目前的调查进展情况。”
魏鸷皱了皱眉,看着电话号码略显为难神色,这与他模糊的过往记忆有着很大的关系。记忆,对于魏鸷来说仿佛就是压根不存在的东西,如果说记忆是一个人意识的重要内核,那么此时的魏鸷可以说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于是,没有灵魂这一问题,就好像是蝴蝶效应一般,在魏鸷的身上掀起了更大的风浪——没有记忆,也就没有对于情绪和感情的经验,所以面对这种可能掀起他人情绪变化的事情,魏鸷有些无奈。
裴禹桥看出了魏鸷的疑虑,但是他还是很耐心地鼓励道,“小魏,你先联系家属到派出所来,剩下的事情,你就让司琳来接待吧。一会儿,你还要负责我和顾支队与其他部门的联络工作。”
说完,裴禹桥拍了拍魏鸷的肩膀,便快步走回了警务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