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区 第79章 突袭（一）

诺瓦星的军务处，比凌霄想象中的还要——简陋。甚至连一间像样的会议室都没有。

“来了？”凌煊亲自出来迎接他，看那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最近也没什么事干。

“嗯。”凌霄轻轻点头，仍有些疑惑舅舅为什么约他在这种地方见面。

他和凌煊其实并不熟。这位二表哥比他大七岁，他刚转去赫克托星受训时，凌煊已经快毕业了，两人几乎没什么交集。直到前些天在角斗场的那场比拼，凌霄才终于对这个名字有了更具体的认识。

至于舅舅——严格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凌舟岳的眉眼间与母亲有些相似，但轮廓更粗犷，身形高大，是标准的α体型。正襟危坐时气场十足，只是那根叼在嘴角的电子烟稍微破坏了点威严。

“坐吧。”凌舟岳懒洋洋地吐了口烟雾，神情散漫。自从联盟通报处分生效后，虽然已被调离军务处要职，却尚未正式退休，每天依旧要“打卡上班”，但更多时候，是来消磨时间。

凌煊招呼机械助手倒了三杯水，自己则坐到父亲身边。凌霄坐下后目光扫过四周——这栋灰扑扑的办公楼显然年久失修，内部装潢也简单到近乎寒酸。在岗的人员不多，大多也都无所事事，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聊天打牌，像是一个临时建制的杂牌部队，而不是诺瓦星的核心军务机构。

“你母亲还好？”凌舟岳笑着开口，语气里没有责怪，正如凌煊说的那样，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外甥对他严苛的处分。

“她很好。”凌霄握着水杯，目光却仍不自觉地在这座松散低效的军务处游移，“舅舅今天约我，有什么事？”

凌舟岳没急着回答，反倒是换了个话题：“你怎么会看上路家那小子的？”他问得毫不避讳，语气也不像长辈那种居高临下的质问，更像是真心的不解，“一个男性β……又难怀孕，学历和工作倒是不错。”

凌霄耸了耸肩，随口回道：“大表哥找了个男性α，舅舅打算让他们俩谁来生？”

“操！”凌舟岳一愣，随即大笑，转头看向身旁的儿子，“听见没？是不是跟我一个德行？和他妈妈不一样。”

他笑着摇头，带了点感慨，又嘀咕着：“妹妹心太软，从小就善良，对秦家那两个没血缘关系的孩子掏心掏肺，结果自己亲儿子反倒一点都不上心。”

凌霄低头轻抿一口水，没有接话，只是轻笑了一声。他不是没听出舅舅语气里那种半是调侃、半是惋惜的复杂感情——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军人，在诺瓦星的边防线出生入死数十回，现在只能坐在这破败的办公室，谈论家事。

“这是诺瓦星的布防图。”凌煊没有理会父亲的调侃，直接开启了终端，全息屏缓缓展开在几人面前，“还有当前的武器库存和军用星舰部署情况。”

凌霄皱了下眉：“给我看这些做什么？”

“你迟早要接手诺瓦星，”凌舟岳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悬浮椅随意地往后滑了滑，懒散得像是真的不打算再管事了，“现在你大哥掌管军备处，二哥管着驻防部，我也乐得清闲。我们这些老家伙早该退了。”

凌霄盯着光幕上密密麻麻的标注，一时间沉默。他扫视一圈便已看出，这些年来诺瓦星的军工体系几乎处于停摆状态，能看得出来，图上的星舰型号与装备参数全是二十多年前的老旧配置，零件大多靠回收拼装维持，远远跟不上如今联盟前线的技术更新。

“我没打算接手。”凌霄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虽没有明显抗拒，却也说不上多坚定，“路云树治理得不错，再说，第九区还有很多事等着我。”

凌煊和凌舟岳对视一眼，谁都没接话，但显然，前者并没把他的说辞当真。

“和平时期的确不需要太多军费，”凌煊淡淡道，“但路云树的策略太激进了，甚至可以说，是在拿诺瓦星的安全做赌注。这里地理位置特殊，现在的军事水平，别说对抗星际冲突，连最基本的防御入侵都做不到。”

这话凌霄无法反驳。他沉了沉声，终于问出那句他早该确认的事：“防御屏障的能量环，到底怎么回事？”

凌舟岳挑了挑眉，脸上那种“你不打算接手果然是谎话”的表情不加掩饰：“你连这个都知道了？”

“天狼星巡逻舰刚好经过。”凌霄语气平静，似是特意强调这个巧合，“我也只是顺便看到了点数据。昨天我让阿烁过去，把阿尔法号的能量环先拆下来，临时借给驻防部——”

他话还没说完，凌舟岳便像被火点了一样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刚还夸你不像你母亲那样心太软，”凌舟岳怒气冲冲地拍了下桌子，烟灰震得四散飞扬，“现在倒好，是路家那小子把你脑子搞坏了？！”

他气得声音都变了调：“周烁的脑子也被你带没了？先不说你现在还不是诺瓦星的负责人，犯不着替路云树兜这种底，就算是，也不能拆掉主战舰的能量核心去救急——芝麻和西瓜你分不清？”

“我去外空间站看看。”凌煊没插嘴，只是沉了脸站起身，迅速关掉全息屏，套上作训服的外套。他身为驻防部的负责人，竟然直到现在才知道还有这一档子事，想来那一片没有防御屏障的区域连日常巡逻都省去了。

“我跟你一起去。”凌霄也站了起来，心里多少有些放不下担心周烁和秦戈，也担心阿尔法号的能量环会出意外。

“你留下。”凌舟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不小，“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诺瓦星的布防轮不到你插手。”

凌霄被迫停住脚步，只能默默坐回原地。他本来想开个玩笑——刚才您不是还说要让我接手诺瓦星？——但看看舅舅脸色阴沉，也知道不合时宜。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隐隐意识到：不是舅舅不信任他，而是怕他在这里出事。

驻防部的值班人员已经在外头集合，凌煊头也不回地带人出了门。

“你会后悔的。”凌舟岳抽了口烟，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却在最后那个字上顿了顿。

“现在就有点儿了，”凌霄苦笑，眼神也冷了几分，“但我没办法。”

“你就那么喜欢路……叫什么来着？路铭一？”

“还行吧，”凌霄垂着眼帘，语气轻飘飘的，忽然想起秦戟说的话——如果真的喜欢，就装作不在乎，“完成任务罢了，也没那么喜欢。”

“哼。”凌舟岳鼻子里哼出一声，显然不信。他看着外甥的脸，一字一句道：“作为一个执政者，最好不要让私人感情干扰判断。”

“我知道。”凌霄答得很快，没有争辩。

沉默了一会儿，凌舟岳掐灭了烟，忽然换了个话题：“中午在这吃吧？军务处的食堂没什么好菜，但还能下口。”

凌霄本想找借口回家看看路铭一的情况，但一听舅舅这么说，又怕露出太多在乎的痕迹，权衡片刻，终究点了点头。

“好。”

“其实我当时，是不赞成你母亲去奥西里斯联姻的。”凌舟岳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却透着多年压在心底的旧事。

“是吗？”凌霄微微一愣。他从小到大都以为母亲是迫于家族安排，才嫁给父亲的，从没想过舅舅会反对这门婚事。

“当然了。”凌舟岳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眼神扫过窗外，“你父亲那时候都快五十了，比她大那么多，还带着两个前妻留下的孩子……你妈才刚刚成年，就给人当后妈，怎么算都不值。”

凌霄设身处地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至少在他眼中，母亲从来没有真正快乐过。

“再说了，年轻那会儿你妈多漂亮啊！”凌舟岳情绪仍旧不平，像是把这些年压在心头的话终于找到了出口，一股脑地倒出来，“我出外勤那几年，每次回家都能听人提起她，说我们凌家出了个美人儿，追求她的人多得把门槛都快踩碎了。”

“她现在也很美。”凌霄低声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早知道这次，我就该让她和我一起回来。”

“算了吧，”凌舟岳摆摆手，显然没当真，“她心早就不在诺瓦星了。对她来说，秦家那几口子，还有你，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也不全是吧……”凌霄声音有些低，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没什么底气。毕竟这么多年，母亲从未主动提过她的娘家，也从不曾在他面前提起这位亲哥哥。

“这就是我最烦联姻的原因。”凌舟岳冷哼了一声，掸了掸衣袖上的烟灰，“逼你在亲人之间选择。”

凌霄垂眸不语。确实如此。母亲一辈子都活得小心翼翼，也基本不参与秦家做出的任何决策。

他又想起舅舅犯的罪，刚刚升起的温情便沉下去一些：“那您还把那么多诺瓦星人往第九区卖？”

“嘿。”凌舟岳只是笑了，毫无歉意，甚至有几分得意，“但这招确实好用，不是吗？你看看你现在——对路家多好，连主战舰的能量核心都舍得拆。”

凌霄一时语塞。

“行了，”凌舟岳拍拍他的肩，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不说这些不痛快的事。走吧，咱们早点去吃饭。”

凌霄也只好站起来，眉间仍有一丝未散的阴影。

可还没等他们走出办公室，整栋建筑陡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高频警报——尖锐、急促，像是有人在用力拉响了命运的扳机。

红色的警示灯一盏接一盏亮起，警报声震得窗户都在颤。

凌舟岳立刻转身看向操作台，眼神瞬间变得犀利：“防御系统触发了紧急警戒……不是演习。”他说这话时已经拔掉烟，动作干净利落。

“发生了什么？”凌霄也收起了所有心事，目光跟着落在那道快速滚动的警示信息上，心头倏然一沉。

诺瓦星的边境线，果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