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区 第78章 信任这种事（三）

从姐姐的小屋回到自己的房间，不过短短几分钟的路程，路铭一却走得格外慢，像是每一步都耗尽了全身力气。等他走到门前，身体仍在微微颤抖。

他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暖风扑面而来，屋里却意外地热闹。

凌霄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正在和人通话，对面似在抱怨：“我是来度假的，为什么还要做这种苦力？”

路铭一听得出，是秦戈。

伴随着那边金属撞击的叮当声，凌霄大声吐槽着：“活都是阿烁在干，你就会动嘴。”

他抬头看见路铭一回来，立刻换了副语气，朝终端那头笑着说，“好了姐，等我回第九区给你买好多漂亮的首饰包包和新武器——先挂啦。”

他飞快地结束通话，起身迎上来，嘴角还挂着惯常的笑。可路铭一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忽然变得陌生又遥远。

“还是不舒服？”凌霄见他呆呆地杵着，忙走过去，顺手把门关上，蹲下身去替他拿拖鞋，“来，抬脚。”

“我……自己来吧。”路铭一下意识后退半步，在换鞋凳上坐下。他的声音发紧，连这种微不足道的触碰都让他生出一丝反感，像是身体先于理智做出的排斥反应。

“好。”凌霄收回手，微微皱眉，神情也变得凝重。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抗拒，却一时间找不到缘由。

“你刚才在跟姐姐通话？”路铭一强撑着镇定，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她和周烁想去哪儿玩？我可以帮忙安排。”

“是啊，”凌霄顺着话头说下去，语气轻快了一点，“不过他们现在玩不了了——我给他们安排了点紧急任务。”

“什么任务？”路铭一声音空洞，像个机械程序在例行执行对话。

“防御屏障的供能不是出了问题吗？”凌霄解释道，“我让阿烁把阿尔法号的能量环拆下来，临时借给驻防部应急用。反正他和戈戈暂时也不打算回奥西里斯。”

他说这话时，有些不情愿。那不过是个权宜之计，帮路云树遮掩漏洞，但他没更好的办法，阿尔法号是隶属于他的星舰，也是他唯一能调动的能源载体。

“等老高他们完成巡查，离开诺瓦星空域，再把能量环拆回来。”

说完，他看着对方，等一个回应，却只看见路铭一低着头，神色沉沉，像根本没有听进去。

“小铭……”凌霄终于忍不住开口，他是真的担心路铭一的状态，虽然这人一向有点小脾气，但这几天的反常，已经远远超出了情绪化的范围。

“你到底哪里不舒服？”他轻声问，语气温和，却带着一贯的强势。他像往常一样伸手去抱路铭一，却被用力推开了。

路铭一捂住嘴，弯着腰发出一声干呕，随即朝一楼的洗漱间冲去，步伐快得几乎有些踉跄。

凌霄怔了一瞬，立刻跟上他的脚步，却在门口被拦住。门在他面前“砰”地一声关上，又从里面锁住了。

“小铭！路铭一！”他急切地拍门，虽然这时不应该发脾气，却还是提高音量，“你先开门。”

门内传来抽水马桶的声音，然后是洗手台的哗哗流水。其实不到一分钟，凌霄的心却紧张地快要停止跳动。

终于，门开了。

路铭一站在那里，脸色苍白，下巴上还挂着未擦干的水珠，眼神空洞：“我没事。”

“你都这样了还说没事？”凌霄几乎急红了眼，一把把他拉进怀里，又伸手托住他的脸，仔细打量，“到底怎么了？检查结果不是说没问题吗？让我看看。”

“好。”这一次，路铭一没有再推开他。任由凌霄扶着，一步步上楼，回到卧室，在床边坐下。指尖轻点，打开终端，将下午的体检报告调了出来。

凌霄飞快浏览着那一长串参数。指标显示一切正常，没有感染、没有代谢紊乱，连细胞活跃程度都比健康值高出不少。他想质疑医院的水平，却又无法否认——这里是诺瓦星，首都医科大学的核心院区，汇聚全星系最权威的医学专家团队。

“你先躺一会儿。”凌霄收起终端，蹲下身替他拉平被子，语气放软，“刚才吐了吧？我去给你弄点东西吃？”

“嗯。”路铭一轻轻应了声，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半张脸，像是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睁着眼，呆呆望着天花板，嗓音低得几不可闻：“别说是我……”

“我知道。”凌霄没让他说完，声音也低了下来。他知道他怕父母担心，“我就说是我饿了，要加个餐。”

他站起身，又回头看了眼那几乎被被子埋住的脸，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浓。

主屋的餐厅还亮着灯，时间不算晚，客厅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茶香。路铭一的爸妈正靠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画面昏黄而宁静。见到凌霄走进来，两人倒并不意外。

路母起身，笑着迎过来：“饿了吧？我看你们晚饭都没怎么吃，我去厨房再准备点。”

“是，”凌霄点头，笑容温和，跟着她一起往起居室后方的厨房走去，“这时候来打扰爸妈，真不好意思。”

“哪儿能叫打扰呢。”路母随手启动了家政机器人，又从冰柜里取出一瓶鲜奶，放进加热机里，片刻后将温热的牛奶递到他手中，“小铭那懒虫，肯定是自己饿了，指使你过来找吃的。”

“没有啦，是我想吃点东西。”凌霄接过杯子，温度正好。

“你就别替他打掩护了。”路母笑着摇头，语气却柔和，“他跟他姐姐不一样，从小我们没怎么严管他，反倒是宠得有点太过了。很多时候他想事情太简单，也容易情绪化……你要多担待。”

“妈。”凌霄拉出一把椅子请她坐下，语气认真下来，“小铭已经很优秀了，反倒是我有很多不足，您和爸能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一直很感激。”

路母听着这话，眼底浮现一丝暖意，像是认认真真地在重新打量他，半晌才轻声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端着浓汤和刚出炉的点心回到他们的小屋时，屋里一片静谧。

凌霄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时才发现，路铭一已经睡着了。被子裹得很紧，睡姿有些不安稳。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额角沁出细汗，仿佛梦中也不得安宁。

是累坏了吧。凌霄在床边坐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掌心传来细腻的温热。他迟疑了一下，低下头，在那皱着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凌霄……”

“嗯？”

路铭一只觉得浑身发烫，皮肤黏腻，贴在一起的身体在出汗。人类的体温本就比诺瓦星人高，而凌霄却总喜欢紧紧抱着他，仿佛一刻也不愿分开。

“你有没有骗过我？”他仰起头，却始终看不清凌霄的脸，朦胧之中，只有他模糊的轮廓和压下来的气息。

“唔……”

亲吻。强硬而炽热的吻，舌尖在口腔中翻搅，带着几分近乎吞噬的执拗。凌霄在这种时候总是这样，像是要把他一点一点拆开，再彻底吞进骨血里。

吻终于结束了，可凌霄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反而声音一沉，冷冷地问：“那你呢？你有没有骗过我？”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背蔓延开来。原本还觉得热的路铭一忽然开始发冷，甚至打了个颤。

“我……我没有……”

“呵。”那一声轻笑毫无温度，带着熟悉的嘲弄，却让他心跳加速，“小坏蛋，你现在也在骗我，对吧？”

“不是……”他紧紧蜷起身体，腹部的钝痛，一阵一阵，像是从梦里带来的惩罚，“我没有，真的没有，我只是……只是还没准备好告诉你，我……”

“没关系。”凌霄忽然又温柔起来，指尖掠过他的发丝，轻声哄着，“我爱你，小铭，我会一直爱你……”

他颤抖着回吻，闭上眼，却在下一秒听见那声音开始变调，笑声越来越轻飘，越来越刺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又像从他自己身体深处传出。

他睁开眼，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他低头，脚下竟是虚空，下一刻，他整个人跌入无边的深渊。

“凌霄！”路铭一猛地惊醒，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湿了额角与背脊。他一把扯过身侧的被子，却摸了个空。

凌霄不在，床的另一边很凉，显然他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

卧室静得出奇，没有任何声响。他缓缓撑起身体，打开终端，目镜上弹出时间——已经是中午了。

还有一条凌霄留下的讯息：小铭宝贝，我去舅舅那儿了，等你醒了记得好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