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区 第6章 农贸市场

夜色中的铁锈味随风漫过二楼阳台，路铭一单手撑住冰凉的金属栏杆，纵身跃下的瞬间瞥见院墙外闪烁的交通浮标。当他踩上落在庭院里的枯叶，树梢上的几只猫头鹰突然转动脖颈，几对眼睛像悬在暗夜里的探照灯。

"嘘！"他食指抵住嘴唇后退半步，后背紧贴着爬满电子苔藓的砖墙。用加密卡刷开后门会留下记录，他选择同样的姿势翻出院墙。

直到穿梭车引擎声裹着工业废气的热浪扑面而来，他才发现自己的黑色作训服已被冷汗浸透。

克洛根星人司机从车窗探出毛茸茸的前肢，反手替他拉开车门："红月街还是地下港？"

多亏Lee今晚带他兜的圈子，路铭一抬起手腕快速滑动掌机屏幕，第九区的三维地图在眼前呈现，最新标记的绿色路径与交通局官方网站的地图果然存在不少差异。

"农贸市场。"他系紧安全带，已经将导航记录同步到备用芯片。

"那地方可大了，更具体点呢？"克洛根司机的“大手”握着方向盘，琥珀色的六只眼睛与人类的那句“眼观六路”十分贴合。

他屈指弹出一枚加密币，稳稳落在克洛根司机另一只手中。"停在入口就好。"变声器将他原本清亮的嗓音扭曲成沙哑的电子音，"钱不会少你的。"

全息投影在视网膜上勾勒出具体坐标，他要找的"法师"此刻正藏在农贸市场C区13号摊位——那一个为路家效力三十七年的通灵者，可以帮助他和诺瓦星建立联系。

克洛根司机按了两下喇叭，堵在前方的垃圾运载车却纹丝不动。

“就停在这里吧。”路铭一时间紧迫，干脆利索地下了车。

发酵的异星香料与机油味冲进鼻腔，眼前的霓虹灯管照亮了摊铺的招牌——“老范肉铺”。铁钩子上悬挂的合成肉条正往下滴着暗红汁液，隔壁的水果摊主正用八条机械臂同时削着太空菠萝。

路铭一的防水靴踩上潮湿的合成石板，看着眼前的三层环形市场，宛若巨型机械水母悬浮半空。

【大头大头，下雨不愁，最新款遮阳伞，还有防酸雨辐射的功能，原价一百盾，现在只要三十八——】

【最新鲜的海货，刚从浴场星捕捞上来的虾夷扇贝——】

机械臂从头顶抓来试吃样本时，他本能地按住后腰的脉冲枪——那截滴着粘液的触手离他咽喉仅剩三厘米，摊主或许以为他是来采购的，又端出一份煮熟的皮皮虾。

“谢谢，我不需要。”也许自己太紧张了，路铭一收了枪继续往里走。

"看一看啊瞧一瞧，诺瓦星人的羽毛，绝美的装饰物——"

白发老妇的悬浮摊位上，全息投影将普通鹅毛渲染成荧光流转的圣物，而她正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投影仪。

"装饰作用也就罢了，保平安和通灵？"路铭一看了眼摊位广告牌的宣传语，忍俊不禁道："德洛斯姑奶奶。"

他的手指在对方的仿生皮肤上敲出一串代码——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德洛斯的手指一顿，电子羽毛的全息投影也卡在了半空中。"铭一？"她浑浊的机械义眼眨了眨，飞快地卷起摊位上的包袱，同时热情地欢送摊位边的章鱼顾客："哎呀两位老板，这批货刚被星舰物流调包了，明天再来吧。"

路铭一看着面面相觑的外星游客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怎么过来的？没人跟着你吧？"德洛斯把包袱丢在机械小推车里，拉着他踩上一块电子滑板，不过几分钟，便绕出了农贸市场，来到市场后方的仓储区。

她的房车外壳长满电子苔藓，车顶天线缠绕着发光的诺瓦星藤蔓。"上去。"德洛斯开启车门，将他推进车厢，车门关闭的刹那，隐形装置从房车底盘弹出，在潮湿的地面织出一道蛛网屏障。

路铭一的后脑勺撞在锈蚀的门框上，这个由废弃飞船货舱改造的房车不足1.6米高，他不得不保持虾米般的躬身姿态——像极了他十二岁那年钻过的诺瓦星地下隧道，只不过此刻空气里弥漫着苔藓的腐酸味，而非记忆中的青草香。

“神经元直连通讯系统建立好了么？”他蜷着腿在豆袋沙发坐下。

“急什么，”德洛斯在床边的柜子里翻找着，这个空间的凌乱程度和Lee的卧室有一拼，“这么快就想家了？”

"没有。"作战服恒温系统则将体表温度降低0.8℃，以抑制他说谎引发的肾上腺素飙升：“我有重要情况向姐姐汇报。”

“是么？”德洛斯端出一个布满茶垢的骨瓷盘，又从墙缝渗出的苔藓里抽出一汪墨绿色黏液，在盘子里倒了一坨，“来。”

近距离接触，那股腐酸味就更浓郁了。“这是什么？”上一次直连通讯用的并不是这种介质，路铭一皱着眉犹豫了半天才把手指伸过去。

“凑合用吧，”德洛斯嘿嘿笑了两声，“不影响效果。”

鉴于有人不在家，Lee光着膀子，脖子上挂着条半干的毛巾，四号家政机器人正托着吹风机，随着他来回走动的轨迹左右转动："检测到环境湿度超标，需要提供吹风服务么？"

"说了不用。"Lee突然转身，食指重重按在机器人后颈的紧急制动钮上，对周烁笑道：“神经元直连通讯，很聪明嘛，不过，你的追踪芯片不会恰好塞在手指头里吧？那玩意防水么？”

"安静，直连带宽撑不过三分钟。"周烁示意他闭嘴，神经元直连的稳定性较差，他必须全神贯注地监听。

“姐，”路铭一的眼前出现了模拟画面，“是我。”

“我知道，”同样的浅蓝色长发在头顶随意地绑了个揪，路云树的面容也有些憔悴，“刚把coco哄睡，什么事？”

路铭一算了算，那边的确是刚入夜，但他没有更合适的时间：“抱歉，非法走私诺瓦星人的窝点已经找到了，不过看起来周烁会选择将犯罪嫌疑人交给星系最高法进行审判。”

“周烁？”路云树念叨着这个名字，“他不应该姓秦么？”

“应该是随母姓，”路铭一说，“所以我想，在运输途中，你派人把嫌疑人劫回诺瓦星，他们应该接受诺瓦星人的审判，而不是在奥西里斯的监狱里舒适地度过下半生。”

“明白了，”路云树显然不在乎这点小事，“所以，你的未婚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烁听到有另一个监听信号加入了通讯流，不用想也知道是Lee。

“你不困么？开了十几个小时的飞船。”

“听这个我可就不困了。”Lee憋住一个哈欠，眼皮却直打架。

“正直，谨慎，还很认真。”路铭一的手指微微颤抖，一旁的德洛斯啧了一声，“稳住。”

“我看了今天的新闻，”路云树压低嗓音，怕吵醒卧室里睡着的孩子，“长得也不赖嘛。”

“嗯，”路铭一没有接茬，“他的秘书和贴身护卫，一个叫Lee的军官，不是什么好东西。”

“三分钟到了。”德洛斯提醒他们。

“祝你好运。”

路云树的笑脸散开后，路铭一立刻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把手指擦了几遍。

“大少爷，那玩意没毒，”德洛斯甩着一头齐腰的脏辫，收起她的家伙事，推开门看了看外面确认安全后问道：“你怎么走？”

“不用担心我。”路铭一已经叫好了车。

克洛根星人长得都一样，要不是这一位黑车司机不苟言笑，路铭一差点以为又打到了同一辆车。

别墅区没有异常，停在树上的还是那几只猫头鹰，路铭一原路返回，途径Lee的房间时，他听到了超出夜间平均分贝的呼噜声。

打开主卧的静音模式，他定了个早上八点的闹钟，很快陷入了沉睡。

四个小时后，在柔和的轻音乐和鸟鸣中，路铭一醒来。

三号别墅似乎只剩他一个人，本以为Lee撂下他一个人跑了，却在窗帘拉开后，看见他正从隔壁二号别墅顶层的泳池爬出来。发梢的水珠顺着他饱满的胸肌滑落，顺着人鱼线滚进泳裤边缘。

游泳这项运动确实适合膝盖受伤的人，路铭一在他回头的瞬间猛地拉上窗帘。洗漱完毕后，去餐厅点了早餐。

"加急办的。"Lee也是刚洗完澡，用毛巾擦着头，把身份卡甩在餐桌上。

路铭一抽了张纸巾，捏起湿漉漉的卡片："弟弟？"

“对啊，”Lee一口吞掉半个水煮蛋，“你比我小一岁，当然是我弟弟了。”

“你是人类，我是诺瓦星人。”路铭一叉起一片培根晃了晃，“从外貌来看绝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我以为你担心什么呢，”Lee一边灌着牛奶，招手召唤四号机器人，“幻影皮肤，套上就行。”

几分钟后，路铭一盯着镜中的自己无话可说。建模用的是他昨天见过的影像，十六岁的Lee被周烁按在地上狠锤，却坚持不求饶的倔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