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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是朵黑莲花 第6章 斩旧妄(六)

作者:薇月安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1-06 07:36:36 来源:文学城

眼前景象骤然褪去,梦魇竟回溯到大婚之前。

李月翎病恹恹的躺在床榻上,久未染疾的身子,一场风寒竟让她缠绵病榻多日,迟迟无法下床。

贺知行入宫求见,恰撞见前来送药的宫女,便亲自端过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汁,缓步踏入殿中。

榻上少女未施粉黛,眉目间尚染着病气,却依旧清绝得让他脚步一顿,失了神。

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

他脑海之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李月翎见来人是他,收敛了眉宇间的冷色,唇边漾开一抹温和的笑意。

“慎之,你来了。”

贺知行收敛神色,在床榻边坐下,舀起一勺药汁,轻轻吹了几下。

动作蓦地一顿,他突兀开口,问出了压在心底的话。

“宜光,前些日子我问你的事,你考虑得怎样了?”

李月翎的笑意淡了几分。

他问的,是嫁他之事。

他们自幼青梅竹马,论家世、论情分,嫁他本是最好的归宿。只是……

她语气平淡地拒绝,“慎之,你知道我心之所向,从不是你。”

贺知行脸上再次挂起温润的笑,仿佛未闻她的拒绝,将药匙递到她唇边,耐心地一口一口喂她喝下。

灼热感从胃里骤然升起,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李月翎呼吸骤然急促,皮肤之下像是有烈火要破体而出。

意识迷离间,她猛地抬手,将药碗掀翻。剩下的药汁泼洒而出,浸透了身下的床褥。

她难以置信地抬眸,望向贺知行。

他月白色的衣袍上,竟渗开点点刺目的血渍。

耳边,骤然响起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尖锐得让人头皮发麻。

“月翎,好久不见。”

屋外传来一阵喧嚣,李月翎猛地惊醒,从梦魇中挣脱出来。院外下人的慌乱声此起彼伏,天色已然大亮,却不知是何时辰。

头疼得像是要炸开,胸口的燥意灼烧得她难以忍受。抬手一挥,将桌面上的笔墨纸砚尽数扫落在地。

砸东西的动静太大,门口守夜的几个宫女慌忙推门进来,见状惶恐地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外面何事喧哗?”李月翎冷声发问。

底下一片死寂,无人敢应答。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平复心绪。

却怎么也压不住怒火,只能转移,她沉声道,“去看看。”

绮梨今日本是轮休,听见动静也不敢耽搁,领着两名侍卫快步往后院走去。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她便匆匆折返,脸色凝重 “殿下,是荣二少爷和三少爷在后院起了争执,闹得厉害。”

李月翎缓缓坐直身子,眸底掠过一丝戾气。

先前她才警告过荣恭霖,让他好好处理家事,荣大少爷不闹了,荣二少爷又来了。

简直是怒极反笑,这分明是冲着她护下的人来,更是明晃晃地打她的脸。

荣景初卧床养伤,实在闷得难耐,便想着起身到院中走走。

这两月中,他连殿下的面都未曾见过,心中难免烦躁。

他的院子本就在荣府最偏僻的角落,紧挨着他母亲当年住过的旧院。刚走过假山,便听见假山后的亭子里传来几句闲言碎语,字字句句都刺得他耳膜生疼。

“那宜光公主传闻杀人不眨眼,我看都是谣传。那日远远一见,也不过是个貌美的小娘子罢了。”

“旸兄慎言,莫要生了异心。再貌美也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身份尊贵,岂是我等能肖想的?”

“那又如何?”

荣景旸的声音带着几分轻佻与不屑,“她身份再尊贵,不也只是个寡妇!听闻她整日闭门不出,神色恍惚,我看啊,她肯定耐不住寂寞要养些面首取乐,我为何不能试试?”

“更何况那日我瞧她模样,面色苍白,眼神迷离,便知她定是和我们一样,服了五石散!”

“嘘!旸兄快别说了!被殿下听见,你我都得死无全尸!”

“怕什么?”荣景旸的声音愈发嚣张,“她一个女子,整日躲在院子里不敢见人。不如等她下次服了五石散神志不清时……”

他笑得猥琐,“说不定我还能做个驸马当当!”

“啪——”

最后一句轻佻的侮辱,像一把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荣景初的心底。

一向谨小慎微的人彻底破了功,猛地冲了过去,一拳狠狠砸在荣景旸的鼻梁上。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了满地。

怒骂声、痛呼声、厮打声交织在一起,最终,两道身影双双坠入了假山旁的湖中。

荣景初不识水性,冰冷的湖水涌入口鼻的瞬间,滔天的怒火便被刺骨的寒意浇灭,只剩下本能的恐慌。

他在水中胡乱扑腾,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府中的小厮听见声响赶来,慌乱中将荣景旸救上岸,却对着水中的荣景初犹豫不前。

“咳……咳咳……不准救他!”荣景旸浑身狼狈,鼻血还在不住地往外涌,流得他头晕眼花。虽是夏季,湿衣裹身,冷风灌入,让他浑身寒气刺骨。

他恶狠狠地盯着还在水中挣扎的荣景初,眼底满是恶毒,猛地夺过旁边小厮手中的长杆,对着荣景初的头,一次次狠狠地摁进水里。

“卑贱的庶子!敢打老子!我今日便要你的命!”

“旸兄!好了好了!”王华宇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他最近听了不少风声,这位宜光公主连荆州官员都不放在眼里,两个月前却特意出言保下了荣景初。

父亲让他来荣府探探风声,可不是让他来得罪公主的!

他只觉得血液都僵住了,抖得比荣景旸还厉害!

真是个无脑草包!也不看看现在的荣景初,还能是他随意拿捏的庶子吗?

荣景旸此刻已是怒极攻心,王华宇竟一时拉扯不住。旁边的小厮们更是吓得远远躲开,生怕怒火波及自身。

就在王华宇近乎绝望,以为荣景初今日必死无疑时,一道巨力突然袭来,将荣景旸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下,杨尘本就是武将出身,身形高大挺拔,不怒自威,此刻眉宇间更是凝着浓烈的怒意,远远望去,满身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身高八尺,浑身隆起的肌肉被铠甲包裹,寒光凛冽,气势慑人。

身后,一道矫健的身影纵身跃入湖中。那是公主亲卫中最善水的侍卫,他迅速游到荣景初身边,将已经半昏迷的他捞起,拖拽着送上岸。

荣景初趴在地上,刺眼的日光让他睁不开眼,肺中呛入的湖水被他剧烈咳出,胸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疼。恍惚间,他才察觉自己还活着。

虚弱地抬起头,望见眼前的人是公主的亲卫统领杨尘,嘴角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意,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杨统领……”

杨尘的怒气更甚。公主特意吩咐过,要看好荣景初的性命,他竟差点让这小子折在荣景旸手里!

光天化日之下,荣景旸竟敢公然杀人,简直是没把公主的警告放在眼里!

他抬脚踢了踢地上的荣景旸,冷声道:“把他扔进湖里,让他也尝尝溺水的滋味!”

周围荣府的小厮们想上前阻拦,却被杨尘带来的亲卫们拔剑架在脖颈上,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再也不敢动弹。

就连王华宇也惊得呆立当场,这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皇权威严。

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在荆州逍遥惯了,天高皇帝远,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此刻竟半个字也不敢多说。

荣景旸肥胖的身子被亲卫们拖拽着扔进湖中,他吓得尖叫起来,却再也不敢说半句狠话。他同样不通水性,在水中挣扎的模样,比荣景初还要狼狈几分。

直到他在水中沉浮许久,渐渐没了动静,杨尘才示意荣府的小厮们下去救人。

随后,他命人拖着半死不活的荣景旸,扶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荣景初,一同往宜光公主的院子走去。

绮梨正在院中等候,见状脸上并无半分诧异,只是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殿下,荣家二位少爷来了。”

荣景旸浑身颤抖,此刻早已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他是被气昏了头,才敢口出狂言,真闹到了宜光公主面前,便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再造次。

荣景初则恭敬地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紧张地抿着唇。身上的湿衣冰凉刺骨,骨裂的伤处因为方才的挣扎,再次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旸儿!我的旸儿!”

门口传来荣大夫人凄厉的哭喊,她早已没了往日贵妇人的端庄风范,头发散乱,头上的流苏胡乱摇晃,显得狼狈不堪。

守卫们拦着她,不准她靠近,唯有她的哭声穿透院门,哀怨婉转地传了进来。不知她是真的爱子心切,还是胆大包天,竟敢如此喧哗,惊扰殿下。

房门半掩着,从中传来李月翎带着冷笑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戾。

“溺了。”

周围的一切瞬间陷入死寂。即便荣大夫人离得尚远,也能感受到空气中骤然凝固的寒意,知晓此刻气氛已然不对。

门内,李月翎似是怕她听不清,声音陡然拔高,荣府的院子本就不大,此刻四下安静,她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把他们母子二人,都溺了。”

院门外,荣大夫人双腿一软,跌坐在地,脸上血色尽褪。她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什么溺了……不可能……这不可能……”

一时之间,她身后的荣府小厮、丫鬟们纷纷跪倒在地,头埋得极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杨尘倒是不惧,他自然知晓今日为何会闹到这般地步。荣景旸口出污言,玷污公主清誉,以门里那位的性子,没直接摘了荣府大爷的乌纱帽当球踢,已是宽宏大量。

他身为公主亲卫,亦是三品统领,在这荆州,除了公主,便再无所惧。他抬手示意,命亲卫们将荣景旸和哭闹不止的荣大夫人一同拖下去。

凄厉的尖叫声、哭声此起彼伏,绮梨犹豫了片刻,再次敲了敲门。

“殿下,他们虽是胆大包天,但念在是初犯,不如免了死罪,每人罚二十鞭即可。”

绮梨这话是真心劝谏。她没指望殿下一定会听,只是觉得初来乍到,还住在荣府,没必要将荆州的官员彻底得罪死。

蚂蚁虽小,若真要处处作对,也足够恶心人。

屋内陷入沉寂,就在亲卫们即将把人拖远时,门内才再次传来李月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

“允。三十鞭,不得放水。”

绮梨这才松了口气。以她对殿下的了解,方才那一瞬间,殿下怕是真的想把这母子二人一同溺死。好在殿下听进了她的忠言,免了二人死罪。

她转头望向跪在地上的荣景初。他原本一身锦衣,此刻早已沾满污渍与水草,料子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狼狈得不成体统。

荣景初方才在水中挣扎时,骨裂的伤处再次受创,疼得他几乎晕厥。

绮梨只得连忙让人去请王太医,送人回房间。

救了他的侍卫还站在一旁。荣景初抬起苍白的脸,对着他虚弱地笑了笑,轻声道,“谢谢你今日救了我。”

侍卫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是属下分内之事。”

“你叫什么名字?”荣景初有意拉近关系。

这是他等了两个月,才终于得到的与公主身边人接触的突破口,他自然不会放过。

“薛炜。”薛炜的回答简短利落。

他浑身也湿透了,却依旧笔挺地站着,只能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才能离开。

纵然浑身也凉的难受,也未曾动过分毫,脸上更是不带丝毫多余的神色。

王太医匆忙赶来,见到荣景初这副狼狈模样,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带着几分怒气,“荣三少爷若是再这般胡闹,怕是真的不想再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

荣景初乖巧地受着责骂,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因为呛水,眼尾泛着淡淡的红晕,眼角的红痣在苍白的肌肤映衬下,愈发醒目。

王太医低头准备换药,不经意间抬眼,恰好撞见荣景初低垂的眼睫,以及眼尾泛红处那枚醒目的红痣。

那眉眼间的神态,那隐忍时的侧脸轮廓,竟与记忆中某个人影重叠得惊人。

他手上的动作蓦地一顿,拿着药瓶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失神了片刻,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原来殿下对他如此护短,竟是因为这个……

怪不得殿下发了这么大的火。

荣景初敏锐地捕捉到他这一闪而过的失神,以及那欲言又止的神色。

王太医的目光,不像是在看他,反倒像是透过他,在凝视另一个人。

王太医的反应,又藏着什么?

他不露任何异色,将这些疑问压在心底,继续乖乖配合换药,只是指尖悄然攥紧了衣角。

伤口重新包扎好后,王太医提着药箱匆匆离开了。

薛炜本也想一同离开,却被荣景初叫住。

“今日之恩,我该如何谢你?”

“不必,属下只是遵殿下之命行事。”薛炜黝黑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那日后我若想找你,该去何处寻?”

荣景初也笑了,这人看着倒是心思简单,不像那些心思深沉之辈。

“来西院寻我即可,我暂时在那里落脚。”薛炜言简意赅地答道。

荣景初点点头,将这个地址记在心底。他知道,这是他靠近宜光公主的唯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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