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迟早要完 第30章 做梦

自由组织的空艇直到逼近路易斯堡——甚至近到能为肉眼所见时，堡垒的侦查系统才后知后觉发现它们的存在——惊恐的叫声在刹那响彻监控室，而直到尖锐刺耳的警报声震动整座堡垒时，莉莉安才面不改色地收拢自己的精神力触手。

一级警报，高频率的循环，以最大声音从所有的放声口子里迸射而出时，仿佛铁锤一下子打进人的耳朵，刺得脑子都是一噤，世界都有那么几息是失声的，紧接着耳膜鼓鼓作疼，在提醒大脑这是什么声音，何种情况下才会出现。

惊惶的情绪顿时在路易斯堡内扩散开，所有不明所以的人都在抬头看警报器，因为猝不及防的敌袭而显得有些慌张无措。

如此短暂的时间还未听到上级的指示，但到底是久经战斗经验丰富的荒野士兵，闲散的武装人员立刻穿戴整齐，跨上枪就匆匆赶到集合点待命，文职人员在一级一级上询，试图以最快速度得到应对的命令。

同一时间，莉莉安与尼尔在卫兵匆匆而过的走廊并肩往回走，兵荒马乱之中两人的姿态显得更淡然而从容。

小个子哨兵斜眼看了眼面容腼腆又安宁的向导，努力忽略心头那一点莫名其妙的异样：“你更加厉害了。”

莉莉安正在感受使用过心灵潮汐在控制人心灵之后的一点后遗症——这一招独门秘技还是她自荆兔身上感悟到的，威力是强，但大概本身就是源自于扭曲暴戾的异兽，副作用也强——由于是直接干预的心灵，无论是正面的力量还是负面的阴暗都会倒映在她自己的心灵屏障上，干扰她的认知，逐渐偏移现实与幻想间的距离。

“这难道不是好事？”莉莉安微笑叹息，毫无破绽。

尼尔面无表情道：“如果极端才能摸到那扇大门的话，你有攀上山顶的天赋，但孤独才是催化你提升精神力的良药——结合不但对你的帮助有限，反而会转化你精神力的特质，让你离那扇大门越来越远。”

“对力量的追求是所有人都存在的本能，我也不例外，但我不得不为主人考虑更多。”莉莉安平静地说，“反过来看未尝不是好事，至少我的牺牲是有价值的，至少我离神游也更远了一步。”转头看了眼尼尔，“再想想，亚伦大人爱我，怜惜我，愿意原谅我，庇佑我……如果每一个向导必须拥有一个哨兵，就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

尼尔没再说话。他在堡垒忙碌慌乱紧急备战的背景中想到一句话——自欺欺人但能坦然安详，这并不坏，就如同他甘愿放弃自我，为理想而战，就算面对的是深渊，心中满是憧憬与热忱。

两位侍从以心灵潮汐与五感失衡扰乱侦查向导、以蒙蔽她们发现空艇靠近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重点在那两架狰狞可怖的空中炮塔向路易斯堡开火时，所带起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控制枢纽内，哪怕就是在奥赛斯顿殿下的注目中，伯爵大人忍无可忍的躁狂发作还是差点掀翻操作台：“侦查室！侦查室——那群蠢货到底是干什么吃的？！都到眼皮子底下了才发现？！怎么不通敌叛乱把防护系统打开直接让人家进来了！！”

他并不知道他的蠢货下属们现在还处于脑神经的麻痹未消的状态。他们徒劳无力地张开嘴巴大口抽气想多呼吸一些氧气，但这并不能缓解五感混乱之后的虚脱目眩。

“布防——紧急布防！”路易斯堡的伯爵愤怒地吼道，“别告诉我你们连遇袭时怎么防守都忘记了——蠢货们！加载战时防护系统——导弹呢？镭射炮呢？按下你们手边的按钮，锁定它的位置！给我轰碎它！摧毁它！！……”

巨大而低沉的轰隆声就在这个时候持续震动起来，此刻并没有炸裂的迹象，但即使是隔绝效果如此好的控制室内，也仿佛能感觉到空气在膨胀以至于紧迫皮肤的压力感。

有操作员尖叫起来：“空爆弹！他们有空爆弹！我们被锁定了！”

一巴掌猛地甩到他的脸上。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到眼神疯狂的指挥官。路易斯堡的主人站在他们身后，扭曲的视线扫视一圈，自己随时都会毙命的恐惧感远胜过战争失败死于敌手的威胁，于是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临近这种关头，伯爵大人反而极端地冷静，阴鸷可怖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屏幕：“别管它！外层防护墙能挡下至少三发空弹！让士兵戴上战盔就地寻找躲避物！——狗屎！——是自由军的婊-子们！！”他骤然间抬头吼道，“发布通知，让第三部队放弃任务立刻赶回！”

空艇的隐形涂层在防护墙的电子作用下失效，白色的舰体上鲜红的F字母带着刺目的颜色，张牙舞爪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各种黑压压的炮口从艇身探出来，密密麻麻围了一圈，叫这两艘空艇看上去更像两座巨型的移动炮台。

而正是这鲜明的标识引起了荒野士兵们更大的恐慌：是自由军的恶魔——是自由军！！

扑在操作台前的人员恨不得分裂出更多的人掌控住局面，而有那么瞬间，所有人耳膜都是一嗡，全世界都失声，当声音再度蜂拥入耳的时候，防护墙的指数已经跌落至少三层。空弹已经爆炸。紧接着眼前一花，无处不在的灯带闪烁了两下，又恢复正常，但这透露出的信息已经让不少人脸上更为凝重。是电压不稳——还是紧急照明程序已经被启动？

有人压抑着声音，努力装作平静地回报：“一号灯塔失联！大概率是破损度达到极限！”

“别管它！”伯爵咆哮道，“对轰！对轰！看谁杠得过谁？这还用我教你们吗？！”

于是战争的序幕以炮弹轰炸作为开场白。路易斯堡有防护网，在这片网络没有失效之前，并不惧高杀伤性的炮弹，而自由军的空艇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只要座驾扛得住，也不惧那些炮弹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这个时候，一直安然坐在长椅上的身影终于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忙碌，都紧盯着屏幕，都陷入信息爆炸中努力想整理出要紧的情报——可是她一动，所有人就都感受到了。

“殿下！”伯爵焦急道。

本来邀请对方来观赏一场攻陷联邦要塞的好戏，既是炫耀又是邀功，结果反而自己陷进突如其来的战争。此时此刻除了远攻部队的直属联络员，已经没有人再关注要塞情况如何了，因为迫在眉睫的危机足够路易斯堡调动所有的力量来对抗。

帝国最美丽尊贵的殿下微微仰起头。

“自由军？”那低沉柔缓的嗓音似乎带着温和的错觉，但只要看到那孤高的女哨兵脸上漠然的表情，便知道这只是假象，“帝国内战——这便是您要我欣赏的，莱尔德阁下？”

“不！！”伯爵喘着粗气，“这只是餐前的小点心！”首席哨兵极具威慑力的气息压抑得他脸色发白，咬牙道，“殿下，您并不介意就餐前放射的一点点小礼花吧？”

矫健挺拔的女哨兵微微挑起眉毛，如看死物般的视线紧盯着伯爵数秒，虽然又重新坐下了，但眸中的不悦并没有消退。

“不，”她平静道，“只要正餐足够美味。”

不知何时又窜到她身后的小个子侍从臂上捧着她的披风，恭敬地屈身立在座椅之后，摆出一副随时都要侍奉她离开的模样。

伯爵心头一松，蓦然转过头，咆哮道：“还等着干什么？——蠢货们！加大火力！！”

*

瑞安是在见到她曾经的生活助理尤娜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的。

她是个对自身的一切掌控**都极深的人，包括对潜意识。她知道尤娜不可能再出现在现实世界，所以明白自己已经陷入一场幻梦。

生活助理其实就相当于保姆，在瑞安还小的时候，尤娜就是她最亲近的人。

瑞安看着那个年幼的女孩站在门口——应该说只是个女童，穿着白色带荷叶边的长睡裙，戴着缀满蝴蝶结的粉白小睡帽，安静老道的眼神并不能掩盖脸颊的稚嫩、身体的纤弱——她正注视着蜷缩在淋浴室边痛哭流涕的身影，瞳中并没有丝毫的共情，只有淡淡的困惑。

‘尤娜。’女童又一次唤面前人的名字。

那哭泣的身影却只能埋头不停对她说着对不起，一声一声的茫然、迟钝又机械的。

身体因为哭到缺氧而抽搐，滴着水的凌乱头发下面藏着一张痛苦的脸，显然冷水并没有让她的神智更清醒一点，那紧抓着胳膊的苍白的手指，甚至在无意识地泛着痉挛，任谁都能判断地出来她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又一遍响起的就寝铃在催促女童回到床上。

已经是第二遍了，再过三分钟床上的的医疗仪没有扫描到她的身体自动进入检查程序，就会直接发送信号到实验室，而她并不愿出现所有人大惊失色冲入房间寻找她身影的画面，所以她必须离开了。

‘尤娜，’她说，‘我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权力，地位，声望，一切的一切。’

稚嫩的声音带着笃定：‘包括更好的爱情。’

‘不，瑞安，你不懂，’哭泣的女人近乎绝望地喃喃，‘他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因为极端的痛苦她的话语甚至带着癫狂与错乱：‘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意识到，所有哨兵都只会爱上向导——就像等位院一直强调的那样，适配高于一切！’

‘哈哈哈哈我怎么会愚蠢地以为一个高位哨兵会真正爱上我，我只不过是他还未遇上命中注定的伴侣前的调剂而已！就算订婚又如何，就算我怀孕了又如何？！他们是无法离开向导的——如果有办法得到向导的青睐他们会毫不犹豫抛弃他们原有的一切！……’

断断续续的笑声甚至带着凄凉与悲怆。

女童歪头看着她，很认真地看着。然后在第三遍就寝玲响起之前她回到了此刻应在的地方。笔直躺到床上，双手摊开放在身边，安静地闭上眼睛。

这只是她生命里一个微不足道的片段。虽然天亮之后她的世界里再未出现过这个名为尤娜的人，但尤娜也以另一种方式被她记住。

很长时间里她一直在好奇适配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哨兵与向导之间的到底有着怎么样的关联，能让人做出那么残忍的事？但任何事物只要为科学解读，就会变得极其苍白。

如果说爱情是人类本能追逐好基因以生下更优秀孩子的选择，那么适配也没有什么不同。它让哨兵与向导之间互相追求，以最大概率延续觉醒的基因，由于哨向的基因的优势更甚于普通人，所以他们之间互相选择也就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可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什么事比此更为重要的。比如说责任，比如说承诺，比如说誓言，它会叫人压抑自己的感情，会叫人放弃会伤害到别人的行为，会叫人理智地坚守原地不逾越。尤娜有那么悲惨的下场至多是因为恰巧遇上了一个渣男而已。

所以不懂的是你啊，你不知道权势与地位才是最无法让人背叛的事物呀。

哪怕是精神结合的灵魂伴侣，也会屈从于这两者的魅力。你该意识到的，身为我的助理，到底意味着什么……我能给你的一切，可以叫你轻而易举得到任何你想得到的。

所以陷入绝望而选择结束生命的你，懦弱到叫人连记住你都是件侮辱的事。

——所以，为什么会梦见尤娜呢？

瑞安没有突兀地醒来，她立在那梦境扭曲成幻象的潜意识世界里思考。

到处都是灰雾，茫茫的没有边界的灰雾，无数的光点在涌动着存在感。那是一个个潜意识的片段，是记忆，是印象，是潜藏在她心灵世界下的光影。

然后她想起自己应该是在行军的指挥车上，要塞的部队马上就要趁着路易斯堡与启明星发生战争的时机横插一脚，她就处在战争之前的短暂的平静中。

她想起方才还在听肖恩跟乔科普启明星究竟是怎样一个组织，它的来历与它的宗旨，因为牵扯到帝国内部极为紧张的哨向社会矛盾，所以乔很有求知欲。

她想起她来到荒野，想起她在接受调令前与导师的对话，想起白塔附近茂密葱郁的树林……记忆在闪回，五感在重现，过往的一切都清晰无比地流转在她的思维中，然后她听到一个突兀的尖细的声音。

‘嘎？？？’

她不会认错的，这么难听的声音——耳熟到绝对不会出现第二个！

抬起头，视线触及的地方，仿佛有一只手擦去了那些灰雾，隔绝着她与那声音的间隙忽然之间就消失了，视野中露出了一只美到近乎梦幻般的生物。

长长的犹如带着荧火般的粉白羽毛因为受惊差点竖直起来，极为灵性的脸上显出近乎于惊讶的表情，一对深蓝的圆眼扑烁着星尘，这么直直地瞪着她。

紧接着下一秒，这生物又兴奋起来，倏地闪到她身侧，张开羽翼悬停在她眼前，近距离观察她。于是有那么一瞬间，瑞安的胸膛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抓住，极其强烈的情绪梗塞得她的心脏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但是很快，那一切就淡褪下去，逐渐不见了。

荆兔无比震惊。它兴奋又热切地扑闪着翅膀要继续靠近她，然后被一只手蓦地抓住脖子。

身体接触，瑞安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像是灵魂被针刺入一般密密麻麻连绵不断的痛楚，但这并不是很难忍受的事物，糟糕的只是她的大脑里涌入了无数的幻觉，带着感觉的幻象，对鲜血的渴求，对死亡的餍足，对扭曲的黑暗与混乱的精神操纵，林林总总，光怪陆离，而最多的是一个人的剪影——大概是人吧，大概是有着一对湖蓝色的眼瞳……金色的头发？夸大的印象，错乱又拼凑的特征——人在异兽的视野中是怎么个模样？

瑞安沉默了好久，才意识到这就是荆兔的心灵世界，因为身体的接触也将自己与其的潜意识相连接——嗯，异兽？高阶异兽？精神天赋的高阶异兽？竟然对她毫无作用？

无视那些幻觉，发现抓着这凶兽对她来说也不是不可以做到的事，她就直接将它提到了自己面前。

‘嘎？？’荆兔还沉浸在自己的能力对她完全不起效果的震惊之中，下一秒，要害被掌握的威胁感让它的毛瞬间炸起来，‘嘎！！！’

……真难听。

瑞安紧了紧手，忽然好奇能不能捏死它——事实上当她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荆兔骤然发出一声刺耳至极的尖叫，紧接着整个世界都好像扭曲消逝，如同散落的砂砾——包括她的身体。

她本能地伸手，努力地想抓住什么，然后真的仿佛触碰到什么事物。

即将天崩地裂的可怖世界里，被她抓住披风的女哨兵转过头来，低垂下眼，对上她的视线时，湖蓝色的瞳仁也带上了惊讶的眼神。

那卷曲的暗金色头发像是流动的精金，披散在银灰色的披风上，美丽高贵的容颜像是活化的神明的雕塑，劲服长靴，高大而矫健，腰间挂着近乎垂到地面的长剑——她一只手握着剑柄，另一只手张开想要来抓住她，但是还未碰触到，就与所有的背景都一起扭曲消失。

就在睁开眼回归现实世界的那一刻，瑞安才猛然意识到她是谁！

那就是她来荒野的目标！帝国首席卡洛琳殿下！

因为她触碰了荆兔，而这异兽显然与那一位亲密非常，所以她无意间也触碰到了那位殿下的心灵世界！

1.3

emmmm四舍五入也算是见面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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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