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鸟鸣唤醒了宋梨。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躺在某人腿上,半张脸贴靠流着银光的灰色丝绸睡衣。
“啊!”
宋梨惊叫一声爬起,洁白蓬松的棉被被掀开,软床垫随之下沉。靠在床头的巫尔轻轻晃了一下。
低下头,自己身上是和巫尔一样的睡衣,薄灰丝绸,上衣是带扣的翻领长袖,下装是及脚踝的长裤。周边是酒店陈设。
面前人慢慢睁开眼,没睡醒似的。
“不喜欢这个款式吗?”
他指指半开的木质衣柜。
“我还买了裙子。”
宋梨看去,一条同样面料的吊带短裙挂在木衣杆一侧,旁边还挂了一些外衣样式的东西,都是很女性化的风格。
“你!”
她望进空空的领口,简直要昏过去,但首先想起一个问题。
“你怎么把我弄晕的?”
“怎么能叫弄晕呢?我只是让你睡了一觉,用很礼貌的手段。”他盘坐着,一双修长的手搭在交叉的腿上,身体微微前倾。
“我好歹也算半个猎人。让猎物听话的方法还是有的。当然,我不是一个粗鲁的猎人。”
“我也不是你的猎物。”
“当然。”
他又习惯性地应肯,左手落到腿前,按得床垫一陷,接着是右手。他在向宋梨靠近,以猫一样优雅的姿势。很怪异地。
“你是我的客人。我只是努力地为你服务。”他仰眼看着宋梨,眼中一派好心被误会的楚楚可怜。
“服务范围还包括把客人迷晕后给她洗澡?”
宋梨往后坐一点。
“嗯,包括。”
巫尔眯着眼睛笑起来,活像个得逞的变态。
“不过只有洗澡和换衣服。因为我还是希望肢体接触的时候,我的客人能睁眼看着我。”
宋梨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大概早掩不住嫌恶。
巫尔视若无睹,慢慢跪直起身。
“你可以用拥抱的方式给我小费。”
说着,他摊开手臂。
“滚!”
宋梨翻身下床,踩着拖鞋便往外走,三步并两步踏到卧室门前。用力拧下门把手,“咯哒”一响,金属把手只旋转了一个极微小的幅度。
门被锁住了。
“救命啊!!!”
她拉扯着门把大叫起来,转身寻找防身的物品,心里愤怒又疑惑——给汤雪传音这么久,他怎么还不来?!
“何必弄出这么大阵仗?多麻烦。”
巫尔淡定地落脚下床,似乎全然不担心惹来祸患。推开另一侧柜门,他从衣柜里取出外穿衣物,自顾自换起来。
“出门之前先换好衣服吧。”
宋梨看着对方一颗颗解开纽扣,褪下上衣,渐渐哑了声。
看着巫尔换完一整身,她才尴尬地开口。
“你是……女生?”
巫尔捋了捋蓬乱的黑发,手刚落,几缕残丝便垂进那双眯起的灰色笑眼。
“嗯……女生就不危险了?”
宋梨松开门把手。
“也不是……就是……没那么隔应。”
“那么……”
巫尔走近几步,再次张开双臂。
“有什么特权吗?”
宋梨抱臂,背靠到衣柜面前,“没有。”
城市里刚下完一场小雪,路面像撒了一层糖霜,在阳光下泛着晶晶亮意。在巫尔的坚持下,宋梨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圆眼睛。
人稀稀拉拉地走在街上,互相搀扶着,提防那层甜美的糖霜。一是它与砧板上洒的面粉无异,鞋印下去就像擀面棍滚过,阻力极小;二是其下可能还掩着未化的冰。
不知因为哪个原因,宋梨一只脚往前溜去,又被巫尔一把提起来,站稳。用眼神表达了一下感谢,宋梨又迅速回头看路。该说不说,想起她之前得意的笑容,还是有点膈应。
巫尔一只手臂环在她的肩膀上,在其他人看来,像一个小心保护女友的人。而宋梨只觉得她生怕自己跑掉,尽管嘴上没说。
今早待的地方,开门才知是间小公寓,锁住的那间只是卧室。如果不是怕她跑,怎么连卧室都锁了这么多层?不过也许是为了安全感呢,毕竟拿着那份抓捕名单,她也算树敌无数。
逛街并不值得不安,可是汤雪突然说有事离开,宋梨忍不住想得更多,怀疑得更多。他本该给她传音,或让汪汪留句话,竟然给巫尔这个刚认识、还这么嫌弃他的人交代。
难道因为知道她是女生才放心的?
“这里看起来不错。”
巫尔的声音打断宋梨的思绪,她抬起眼,玻璃橱窗内挂着几套华丽的裙装,哥特风、甜美系,各种并不日常的风格一应俱全,大概是个写真馆。
“简直太不错了!”她大呼一声,目光落在巫尔精致的侧脸。
推开晃着“正在营业”木质挂牌的玻璃门,日式风铃轻响,圣诞气氛的毛绒花环嗲声嗲气地报出“欢迎光临”。店面不算宽敞,挤满汇集不同款式的立式衣架,连从天花板到地面的墙面空间也没被浪费,密密叠叠悬挂着不便挤压的连衣裙、平熨套装。
许多客人只是进来扒拉两下,取出衣钩,在朋友或镜子面前,将衣架骨上的衣肩线齐着自己的肩膀比一比,便有说有笑地离开。毕竟在这个天气,如果不是决心要买,脱下羽绒服、毛衣、保暖衣试一次衣服并不容易。
客人来了又往,贡献着店里的表面繁荣,只有两个人不厌其烦地坚守在这里。
斜立的全身镜前,几套样式不一的服装搭挂在一旁的横排衣架上。镜中映着一张略局促的正脸,和一张狂热得近乎诡异的侧脸。
“简直是个等身人偶。”
宋梨将手指轻抵在巫尔的下巴上,示意她抬头,然后为她整理浅浅歪着的酒红色领结。她的语气不像赞叹,更近于一种严肃的定义。
又扯了扯西装外套的边沿,她站到巫尔身后,以过分低调的姿态观察镜中一身男高制服的短发女子。
瘦削的面庞上五官立体,黑发乱得恰到好处,透出稚嫩而坚硬的学生气。身形高挑纤细,线条利落,随手拿的衣服到她身上没有半分不合身的冗余。
见到巫尔的第一眼,宋梨便想起在购物软件上无数次种草又拔草的精致人偶,今天却有机会打扮一个如此“逼真”又听话的漂亮孩子。她拿出对待艺术品的专业态度,把她打理得毫无瑕疵。
巫尔勾了勾有些紧的衬衫领口,静静等待宋梨下一次灵机一动。走进这个地方,本来是想给自己的瓷娃娃买身不一样的衣服,没想到自己成了被摆弄的那个。尽管事与愿违,她突如其来的“创作热情”实在不容拒绝。
更主要的原因是,宋梨一直不太想接近她,这样便能让她主动靠近自己。
“你也动动手啊,我一个人弄太慢了。”
宋梨头也不抬地解着外套排扣,向巫尔催促道。
巫尔低下头,扯开领结,左手一粒粒解开衬衫纽扣,右手小心绕到被某处卡住、仍垂着头的宋梨脑后,抚摸起她隐着微微棕色的短发。
如果现在吻她,她也不会发现吧。巫尔约约牵起一缕发丝,看它从指尖滑下。
猎物的,透明的气息。还未正式见到宋梨时,巫尔被这感觉扰动得兴奋起来。终于找到时,她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静静坐在自行车后座,望着远方出神。
并不是她的猎物,而是属于另一个暗色同类的,跟随者?这个跟随者面对她的主人时,有着十分独特的神情。
灵动的黑色眼眸,随风扬起的柔软发丝,还有那双温暖细腻的手……透明的躯体。有非敌对的身份,她可以一直陪着自己,从黑白时代到彩色世界,永远不会消失。
宋梨就像釉着薄粉的陶瓷人偶那样,有着不属于自己单调过去的,陌生,以及美丽。不像真正的瓷器,她会不断恢复光洁的原貌,以那双晶莹的黑眸再次睁眼看她。
所以在巫尔眼里,宋梨是天赐的完美。如果要说她唯一的缺点,那就是暂时还不属于自己。
“太、太、太完美了!”
一句气音的赞叹道出了她的心声,巫尔回过神,发现宋梨已经给她换上了一套古装,笑得尤其满意。她早被宋梨引进了小小的试衣间里。
“让你玩了一下午,是不是该报答我一下?”
巫尔凑到宋梨面前,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那你还该报答我呢。”
宋梨小声回怼。因为激动地自言自语太久,她刚被店员拉住提醒。
“你真想让我报答你?”
巫尔又露出让人发毛的浓笑。
“走走走开!”
宋梨把她凑得老近的脸推远,手腕却被握住。
“就这样。”
巫尔收起笑容,把侧脸靠在她的手心,合上眼。她长长的睫毛在颧上扫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像个枕在妈妈手上乞怜的小孩。
“干嘛?”
宋梨疑惑地问,却没有抽手。其实不做出那种看穿一切的得意样子,她并没有那么讨厌。要说最讨厌的还是她的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巫尔轻轻蹭了蹭她,“小费。”
宋梨猛地抽开手。
“真小气。”
巫尔站直身,又懒洋洋地靠到背后的墙上。
“等等!别动!”
宋梨忍不住叫出声,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侧过身,她开始翻找巫尔穿来的那套常服。
“你有没有手机?或者别的可以拍照的东西?”
巫尔还是动了,“外套左侧口袋里。”
拿出手机,宋梨让她解锁,巫尔拿过屏幕,划出锁屏界面的相机:
“这样不也能拍吗?”
宋梨划回锁屏。
“我要看看你的相册,有没有不该有的东西。”
“真不信任我。”
巫尔解锁,打开相册,一溜的景物照,连一丁点活物也没有。
“我可没有恋尸癖。”
宋梨瞪她一眼,自顾自滑动起来。
密密麻麻的排列里,天空、空旷的野地、山、树木、河流、荒漠,即使是有建筑的地方,也没有一丝人影。
宋梨滑到最后,她的相册时间跨度很大,没有分类。
“你不喜欢拍人吗?”
巫尔伸出一只手指,切回相机界面。
“我只是不拍再也见不到的东西。”
“你天天都能见到自己,不给自己拍一张?”
宋梨恨铁不成钢地说。巫尔这种怎么拍都好看的人,不拍照简直浪费。
“没人给我拍。自己拍自己,多自恋。”
宋梨难以置信地瞟她一眼,巫尔的表情认真地让她害怕。
“不会是相机拍不出鬼吧?”
巫尔蓦地笑开,“那你试试吧。顺便再试试拍不拍得出不人不鬼的。”
“我马上就要变回人了。”
宋梨白她一眼,靠紧墙壁,又拨弄两下巫尔的姿势,按下拍照键。
照片闪出,是巫尔标志性的微眯笑眼,看起来不怀好意。宋梨又翻转相机对准自己,巫尔也凑进镜头中,目光对着宋梨。
“咔嚓”
宋梨在屏幕上看见自己的脸,还有巫尔捣乱的侧脸。正想删掉,手机被一把抢过。
“这也是小费。”
她按熄屏幕。
走出服装店,已是正午,结账的时候,巫尔回过头:“因为你喜欢看我穿,我才买的。”
宋梨白了她一眼,以后还不是穿给自己看,真是厚脸皮。然而已经懒得反驳她了。
看着巫尔把牛皮纸包揣进裤袋里,宋梨问道:
“怎么还把照片打印出来?”
“你知道吧?”巫尔凑到她耳边,低下声音。
“改换时空后,很多东西是难以保存的。我得把它们转换成更朴实便携的形式。”
“知道知道。”宋梨偏开头。如果不是那个纸包里有她的照片,她才懒得关心。不过……
“你要走了?什么时候?”
宋梨摸摸口袋,没有钱,也没有身份证明。她去哪等汤雪呢?
“是我们要走了。”
巫尔把一个手提袋递到宋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