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不再停留。
沈翊宸站在原地,摸了摸下巴,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习惯了吗?
习惯疼痛,习惯用自己的方式去靠近另一个人,习惯在绝望里汲取那一点点可怜的,带着毒性的温暖。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孽缘。
他摆摆手,自己朝停车场另一边走去:“那我自己去觅食了!有事电话!”
茗轩阁,顶层雅间。
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窗内是清雅的茶香与精致的菜肴。
顾琛端坐在主位,姿态依旧挺拔,但眉宇间比白日里稍显松弛。
他对面坐着的是秦珩,秦家的长子,两家是世交,彼时一个是被家族寄予厚望的继承人,一个是才华横溢却无意家族事业的艺术家,脾性相投,交情至今。
“尝尝这个。”秦珩用公筷给顾琛布了一道清淡的时蔬,语气随意道:“你最近气色可不算太好,又是连轴转?顾氏离了你一天难道还能塌了不成?”
顾琛执起茶杯,呷了一口温热的龙井,茶香清冽,稍稍缓解了喉间的干涩和隐隐作痛的头颅。
他淡淡应道:“年底事多,几个大项目都在关键节点。”
秦珩摇了摇头,他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中式褂衫,与顾琛一丝不苟的西装形成鲜明对比,气质也更显温润随性:“你啊,还是老样子,把自己绷得太紧。”
“我记得高中那会儿,你还能偶尔被我硬拉去城墙上写生,就为了逃掉一节你最讨厌的经济史。”
“现在倒好,想约你喝个茶都得提前半个月排队。”
顾琛的嘴角几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陈年老账还翻出来说。那时年轻,不知轻重,你那次害我被祖父禁足一周,抄了十遍家规。”
秦珩哈哈一笑,毫无愧意:“那也值了啊!要不是我,你能看到那么壮丽的落日?能画出那幅后来被你偷偷藏起来的速写?
“阿琛,有时候我觉得,你骨子里那点对自由和美的向往,全被你这身西装和顾氏继承人的身份给压没了。”
顾琛没有接这个话茬,只是又抿了一口茶,将那一丝外露的情绪重新收敛起来:“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倒是逍遥,画展开到欧洲,秦伯父也不管你了?”
“老爷子是拿我没辙了,反正家里还有我弟顶着。”
秦珩笑道,随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神带着几分戏谑:“说起来,你那个宝贝弟弟,顾屿,现在可是不得了,满世界都是他的广告和电影海报,影帝头衔也拿到了。”
“我前几天路过商场,巨幕屏上正好放他新拍的香水广告,那眼神那气场……啧,跟小时候那个瘦瘦小小,眼神凶得像小狼崽子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
提到顾屿,顾琛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但语气依旧平淡无波:“他长大了。”
秦珩观察着顾琛的神色,继续道:“是啊,长大了。我还记得他刚被你接回顾家那会儿,瘦得跟豆芽菜似的,谁都不理,就只认你。”
“你去上课,他就抱着你的书包坐在教室门口等,谁拉都不走,倔得厉害。”
“有一次下大雨,他愣是在教学楼下等了你两个小时,浑身湿透,发起高烧,把你急得差点把校医室给掀了。”
顾琛的视线落在杯中沉浮的茶叶上,眸光深沉,仿佛随着秦珩的话陷入了那段尘封的记忆。
那时的小阿屿,脆弱、敏感,像只受惊的幼兽,将全部的安全感都系于他一人身上。
他一直履行着对于弟弟的责任,却也未曾料到,这份责任会演变成日后如此错综复杂、难以摆脱的羁绊。
“他小时候……是挺依赖人的。”顾琛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
秦珩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依赖?阿琛,恐怕不止是依赖吧。”
“我是搞艺术的,对人的情绪比较敏感。”
“顾屿那孩子,看你的眼神……从小就不一样。现在更是……”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充满了某种……我说不出的东西。你和他之间,没事吧?”
顾琛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秦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秦珩。”
秦珩立刻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OK,OK,我不多嘴。你们兄弟的事,自己处理。”
他识趣地转移了话题,语气重新变得正经:“说正事,你上次提的那个海外医疗项目,我帮你问了几位在欧洲医疗界有些分量的朋友。”
“他们反馈那里的技术壁垒确实高,市场前景极好,尤其是东欧和北欧那片,缺口很大。”
“不过,他们也提到,最近似乎有别的亚洲资本在接触同样的技术方,开价很激进。”
顾琛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注意力被拉回正事:“哪方面的资本?日本?韩国?”
秦珩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具体背景还在查,但听说……似乎和国内的一些资本有些关联,手法很熟悉,喜欢从供应链和二级市场同时下手。”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顾琛一眼:“你心里有数就行。陆家那边……刚回来的陆明轩,看着可不像是安分守己的主。”
顾琛眸色沉了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杯中剩余的茶水饮尽:“跳梁小丑,不足为虑。”
话虽如此,但他周身那股冷冽的气息却不易察觉地凝重了几分。
陆明轩接手部分业务后的小动作,他并非毫无察觉,只是尚未到需要他亲自出手敲打的地步。
但若牵扯到海外核心项目,性质就不同了。
秦珩了然地点点头,不再深究,转而聊起了近期艺术圈的趣闻。
顾琛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但明显比之前多了几分心不在焉。
秦珩聊到关于顾屿的那番话,不经意间拨动了他心底那根最敏感、也最不愿触碰的弦。
时间悄然滑向九点半,齐司明轻声敲门进来,低声提醒:“顾总,车已经备好了。”
顾琛颔首,与秦珩起身道别。
“下次有空,去我新弄的工作室坐坐,给你画幅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