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屿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将水瓶递给他。
沈翊宸接过喝了一大口,缓过气来,看着顾屿汗湿的侧脸和依旧冰冷的眼神,叹了口气:“行了,知道你不痛快。”
沈翊宸往后一仰,直接躺在了拳台上,望着天花板明亮的灯光:“说起来,咱俩认识……得有快二十年了吧?”
顾屿“嗯”了一声。
“第一次见你,好像是在你家……不对,是顾家老宅的后花园?”
沈翊宸回忆着:“那会儿你才多大?四五岁?眼神凶得很,像只没人要的小野狗,谁靠近就龇牙。”
顾屿嘴角扯了一下,似乎也想起了那段并不愉快的初遇。
那时他刚被顾琛从秦家接出来不久,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度戒备和不安的状态。
沈翊宸跟着他父亲来顾家拜访,两个半大的小孩在后院碰上。
骄纵惯了的沈家小少爷看这个突然出现在顾家,阴沉沉的小孩不顺眼,嘴上没把门地嘲笑了几句关于秦家败落的话。
结果就是被看似瘦弱的顾屿猛地扑倒在地,两人毫无章法地扭打在一起,滚了一身的草屑和泥巴。
最后是被闻讯赶来的顾琛一手一个拎开。
沈翊宸还记得当时顾琛的表情,冷得能冻死人,先是检查了一下秦屿有没有受伤,然后才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又打了几架,最后反而打出交情了。”
沈翊宸笑了起来:“可能是不打不相识?也可能是我看你顺眼,够狠,对我脾气。”
从那时起,沈翊宸就成了少数能进入顾屿那时封闭世界的外人。
他也见证了顾屿如何从一只浑身是刺的小野狗,在顾琛近乎严苛的管教和保护下,一步步长大,变得越发优秀,也越发……沉默和偏执。
他也见证了顾屿对顾琛那份感情,是如何从雏鸟般的依赖,渐渐变质为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爱欲和占有。
他见过顾屿在无数个深夜里魂不守舍和眼中那近乎燃烧的渴望。
也见过顾屿因为顾琛一句无心的夸奖而偷偷雀跃好久。
更见过他因为顾琛偶尔的冷漠或训斥而变得阴郁暴躁,甚至失控。
包括五年前,订婚宴前夕,顾屿找到他,那副魂不守舍,眼里满是疯狂决绝的样子……
包括陆明哲死讯传来后,顾屿把自己关起来,信息素反复失控濒临毁灭的状态……
也包括这五年来,顾屿如何在人前扮演光芒万丈的影帝,人后却像一株离不开顾琛气息的菟丝花,用尽各种手段,只为了能留在那个人身边。
沈翊宸翻了个身,侧躺着用手支着头,看着顾屿:“说真的,顾屿。这么多年了,我看着你都觉得累。值得吗?”
顾屿终于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运动而有些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没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沈翊宸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你就是头倔驴!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语气变得有些犹豫:“对了,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顾屿看向他。
“我前几天,偶然听到我爸和我哥聊天……”
沈翊宸斟酌着用词。
“好像……顾家那边有几个亲戚,最近在私下里物色合适的Omega人选。似乎……是觉得顾哥年纪不小了,陆明哲那件事也过去五年了,该考虑下一桩婚事了。”
顾屿拿着水瓶的手指骤然收紧。
周遭的空气仿佛骤然被抽干,冻结。
一股冰冷彻骨、带着强烈攻击与警告意味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从他周身炸开一线,就连拳台边角的灰尘都似乎为之一滞。
沈翊宸头皮一麻,立刻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向后微仰:“喂喂喂!冷静点!顾屿!我就这么随口一听,道听途说!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呢!八成又是那些老家伙吃饱了撑的瞎操心……”
顾屿缓缓松开手指,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骇人风暴。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偏执:“他们可以试试看。”
沈翊宸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打了个突,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了。
他赶紧爬起来,拍拍屁股:“行了行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了。累死了,一身臭汗,走吧,冲个澡,然后找个地儿吃饭去,饿死了!我知道新开了家私房菜,味道绝了,保证合你胃口……”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试图打破这凝滞的气氛。
顾屿也站起身,将毛巾甩在肩上,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失控只是错觉。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拳台,身影消失在通往更衣室的通道口。
更衣室里氤氲着湿热的水汽,顾屿站在花洒下,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缓解着肌肉的酸痛。
沈翊宸在旁边隔间吹着口哨。
顾屿闭上眼,任由水流打在脸上。
沈翊宸带来的消息——顾家再次为顾琛物色联姻对象——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他心头最敏感的位置。
五年了,他以为陆明哲的死至少能换来一些缓冲,能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去蚕食顾琛的心防,去让他习惯甚至……依赖自己的存在。
可那些根深蒂固的门第观念和家族利益,似乎永远横亘在他和顾琛之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不行。
绝对不行。
无论是谁都不行。
他们注定要纠缠一生,至死方休。
冲完澡,两人换好衣服走出俱乐部。
沈翊宸还在热情地推荐那家私房菜,顾屿拿出手机,屏幕上有几条未读消息,来自齐司明。
「二少爷,顾总今晚七点半与秦珩先生在茗轩阁有饭局,预计九点半结束。」
「另外,顾总吩咐,让您晚上不必等他用餐。」
他收起手机,对还在喋喋不休的沈翊宸道:“有点事,先回去了。”
沈翊宸愣了一下,随即了然,撇撇嘴:“行吧,就知道你心里只惦记着你哥。重色轻友的家伙!”
“还有,顾屿。”
顾屿脚步停住,没有回头。
“下次……对自己稍微好点。”
“就算是为了达到目的,也别太狠了。看着都疼。”
顾屿的背影僵了一下,片刻后,才传来他低低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