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莫斯年同样没想瞒着他,双唇下意识微张想出声回答,可下一秒却一个字都没能从喉咙里发出来。
我要跟意笙说什么来着,脑子怎么断片了?难道这就是蒋医生说的“间歇性记忆缺失症”吗?
他缓缓吐气定了定神,发现想直接说“没有”应对询问已经来不及了,镇定地扭头冲许意笙抛出得意的笑容后,视线飞速转移到了草编蜻蜓上。
嘴角慢慢垂下,拧眉思索,方才完全处于宕机状态的大脑重新恢复运转。
他打心眼里不想随便瞎编一个糊弄,于是双唇紧绷成一条直线,倔犟劲弥漫全身,下定决心要把刚才想说的话记起来。
蜻蜓和蝴蝶是牵着白德在雨中漫步时,偶然看到花园里有棕榈叶,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爸爸教的草编手艺。草编,传统手艺......
莫斯年默默做出梳理,从而逐渐陷入回忆,脑海里的画面支离破碎,犹如整面镜子摔在地上形成的碎片。
意识化作一双无形的手在里面找了一块又一块,耐心地把它们拼凑在一起,顿时浮现出剪刀、红纸、线条、动物和花卉图案......
对了,是剪纸!
他刚想起来,颈窝处凑过来一颗脑袋,同时伴随着一道威胁、诱惑的声音,“斯年,你可千万别打算瞒我,我大不了让人查你第二次。可是,你也不想让我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吧?”
“哎——”莫斯年无奈叹息。
他不清楚许意笙这样算不算无理取闹,就算是,刚才那一声算是撒了气。
一如既往宠溺道,“这点事没必要瞒你,时间不早了,等吃过午饭,我再详细告诉你。”
许意笙没应声,笑容淡淡,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才爽快开口,“好。走,去吃饭。”
他早上醒来后没怎么吃东西,在会客室待了几个小时,此时对食物的渴望,不亚于餐桌上那几只饿得嗷嗷待哺的“小羊羔”。
几分钟后,一声令下,整个餐厅渐渐响起刀叉碰触瓷盘的清脆声、果蔬沙拉的咀嚼声,以及低声细语的聊天声。
往常,莫斯年最喜欢这种气氛,并且会主动加入其中,甚至会积极地挑起话题和大家一起讨论。
可此刻,他像是也饿了许久,饭菜一口接着一口,模样认真得仿佛能品出每道食物用了哪些香料,或是烹饪了几分钟。
原本伪装得极好,直至一片绿色葱花粘在肉片上被送入口中,他一心二用且食不知味的真实样子完全暴露出来。
他深入思考完最后一遍,确定除了剪纸,其它会的技能已经全都拿去找相应的工作赚钱,而这点很容易查到。
莫斯年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浑然不知有道目光聚集在头顶。
他正要舀起一勺汤羹品尝,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心想:等会儿得把想起来的东西记下来,万一下次想不起来,可就麻烦了,要是被意笙发现,他肯定会担心。
“斯年。”
“嗯?”
被叫得突然,莫斯年本能地将头抬起并转到左边,右边腮帮子里满满当当,启动牙关快速嚼了好几下才消除鼓包,出声清晰,“怎么了?。”
许意笙面前的盘子空空如也,手边的红酒杯也是,用过的餐巾丢在一旁,似乎早有准备要和他好好聊会儿天。
于是,没有任何犹豫,张口问道,“等吃过饭,你要回房给我做礼物是吗?”
“嗯。”
莫斯年点点头,喝了几口汤,继续说,“水杉果夹和松塔都得再打磨清洗一次,烘干后还得做一下防腐,然后再上颜料,最后也得看看在画框里怎么摆放才好看。有很多工作要做,工作量很大呢。”
“我跟你一起。”许意笙依然直截了当,语气也透着股坚定,
“不要,我给你做礼物,结果还让你帮忙,这样就显得太没诚意了。”
“不,礼物是我的,我就要帮忙。”
话毕,莫斯年忽然嗅到一丝好久未闻的气息,它跟撒娇卖萌一样惹得自己喜欢。
下一秒,碗筷餐盘被他推到一旁,微微转身笑道,“你又开始霸道了,礼物做好之后才属于你。你要帮忙,那就再想想其它理由说服我。”
许意笙这次没有立马开口,眉眼舒展,神色温柔,嘴角止不住笑意,足足看了他两分钟才动动双唇。
“我也要给你做个东西,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但我一个人完成不了,需要你的意见,这个理由可以吗?”
“互相帮忙吗,听起来好像是有点道......”莫斯年说着说着忽然顿住了,话锋一转,“不对,你先说说你给我做的东西是什么?”
许意笙太想知道他听到答案后的反应,但此刻整个餐厅坐着六个电灯泡和一个毛孩子,窃窃私语声连绵不绝,氛围极其不合适。
他稍稍俯下身,凑近贴在耳边轻声道,“剩下的,我们回秘密基地再说。”
他没给莫斯年拒绝、追问的机会,转头冲左侧嘱咐,“路炎淼,你等会儿帮我把大厅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全部放在我工作室门口就行,我和斯年有事先离开了。”
“哎——不是,现在就去啊。”
莫斯年话音刚落,整个身子已经离开餐桌半米远,别过头边走边说,“路管家,大厅的东西有点多,麻烦你了,谢谢。”
他话说到一半时,腰上就多了条手臂,力道逐渐收紧,尾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人被半搂进怀里推着走。
白德看见两人携手离开,零食不吃、舔舔盘也不要了,挣脱郑允昌的臂弯撒腿就去追,三两下便贴着莫斯年腿侧随行。
它听觉灵敏,听到医疗室里持续传出交谈声,竖起耳朵、合上下颌,盯着紧闭的大门缓慢前行,最后干脆像个士兵似的站在门前。
许意笙看它没有放弃的架势,无奈解释,“儿子,那里面是蒋爷爷在和几位叔叔阿姨谈事情,你别去凑热闹,以后再带你进去玩,快过来喝酸奶了。”
白德原地思考了会儿,再加上美食的诱惑,“汪呜”一声,全身放松下来,咧着嘴、前进的脚步与之前一样欢快。
几秒钟后,莫斯年关门前回望了眼医疗室,低声询问,“意笙,你是不是还没跟纪阿姨说许应山的事,打算什么时候说?”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看机会吧。我不想听她在我跟前提起许应山,所以短期内不会去看望他。蒋医生空余时间会过去跟她聊天,不会有事。”
许意笙从冰箱里找出小狗酸奶,又挑了个难度复杂的丰荣舔舐盘,填充手法熟练,还故意在犄角旮旯处放置更多酸奶。
莫斯年也没闲着,翻出条天蓝色口水巾给白德系上,“也好,反正最重要的是纪阿姨没事。”
填充得差不多,许意笙把丰荣放置白德面前,语气随意,“斯年,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比我这个亲生儿子都要关心她。”
“别乱说,我不可能超过你,顶多和你一样罢了。”莫斯年说得轻巧,但字字发自内心。
说完,他走到架子前,数了数摆放在外的画笔数量,心里盘算着要做多大口径、要编几个松针笔筒,没在意身后人的神色变化。
跟我一样?
许意笙听着这话,心头又开始像被羽毛轻扫过一样,嘴角不由地勾起,笑意越来越浓烈。
迫不及待抬脚走到莫斯年身旁,肩膀倚着架子问,“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是一家人,我妈就是你妈,所以你要跟我——”
“那个我除了棕榈叶草编,还会剪纸,小时候跟我爸爸学的,都让我当玩具玩了。你说要在这告诉我礼物,是什么?该你说了。”
从第二句话开始,莫斯年就猛然预料他接下来会说出什么,心一热、脸一红,赶忙转头打断,语速飞快,堪比打机关扫射。
有些事在心里想想和嘴上谈谈,感受终究还是有些许不同。
陡然间来这么一下,他思绪乱如麻,刚刚数清楚的画笔数量、盘算好的口径尺寸忘得一干二净,身子不得不转回去重新打算。
许意笙忍不住轻笑了几声,已经暗示地足够明显,决定先点到为止。
他站直了侧过身来,双手搭在莫斯年的肩膀上,将他的身子轻轻扳转过来,使得两人得以面对面。
许意笙觉得彼此之间距离还是远,索性双臂下滑至眼前人的腰侧,把人缓缓搂进怀里抱着,“斯年,告诉你之前,咱俩得先解决另外一件事。”
“什么?”
“‘间歇性记忆缺失症’的事。”
莫斯年身体猛地一僵,眼眸垂下几分,“原来,你、你都知道了,我还担心你知道后会不开心,打算瞒着你呢。”
“啧,怎么回事,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准瞒我,再说了,你瞒得住吗。”许意笙在他腰窝处轻轻掐了一下,又赶紧揉了揉。
莫斯年低着头嘴唇微动,呢喃低语,“瞒不住,就算蒋医生不跟你说,我也会被你发现。”
“嗯。认错态度良好,不准有下次了。”许意笙低头在他额头上轻啄了一下,收收手臂继续道,“你不是还在写日记吗,直接写里面,之后你要是惹我生气了,我就偷偷打开看一看。”
“不行,那个其实是我在记录——”
莫斯年声音戛然而止,脸不红心不跳,在心里继续说着:记录我们从认识到相爱的过程,如果我的病提前恶化了,它还能代我先陪陪你。
“斯——年——我刚才怎么跟你说的?”许意笙神色不变,凑近冷言警告。
莫斯年在伪装情绪这块没有一丁点功力,踮起脚跟,立马含住眼前的红色唇瓣稳稳心神。
须臾过后,他主动抱着许意笙的劲腰柔声解释,“我的意思是说,你现在不能看,有些细节,我得再回忆回忆补充一下。”
“嗯~行吧,顺便把骂我的话也增加点新词,特别是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心里对我憋了不少火吧。”
“嗯。自我认识清晰,以后不准对我那样了。”
莫斯年学起他两分钟前的语气,趁机扳回一成,骄傲地抬起下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要给我做什么礼物了吧。”
许意笙笑而不语,抓着他的右手在无名指上反复摩挲,眼睛饱含深情,散发出的浓浓爱意瞬间弥漫在两人中间。
他终于忍不住在上面落下一吻,温柔道,“你刚打断我的话,不是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了吗,既然猜到了,那又怎么猜不出,我要送你什么呢?”
无名指上还残留着余温,正渐渐深入毛孔,沿着血管传入心脏,流过全身。
莫斯年身形一滞,手指却不听使唤地颤了颤,心中已有答案,仍控制不住想要再确认一番,“意笙,你、你是说,你要和我......”
“是,我要和你结婚,所以想让你跟我一起制作我们的婚戒。”
许意笙脸上浮现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诚恳的神色,口吻也是,生怕吐字不清,语速不快不慢,语调更是适中自然。
他轻抚着莫斯年的脸颊,再次开口,“斯年,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