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下午三点钟,莫斯年躺在床上仍无醒来的迹象。
他面容苍白,身体蜷缩成一团,呼吸听起来也比正常人要轻上许多,但站在卧室门口看过去,只会觉得是在熟睡,根本察觉不出异样。
又一小时过去,家里厨师们的待命状态陆续结束,开始为晚饭做着准备。白德往常在这个时候都会跑到厨房求摸摸抱抱,顺便讨点好吃的解解馋,今个一反常态,叼着玩具往楼上跑去。
可上去快一个小时了,还没下来。
路炎淼合上电脑往楼上瞅了瞅,询问,“阿昌,白德这是第几次跑上去了,这次怎么待了这么久?”
“对吼,小家伙上去很久了欸,前几次待几分钟就下来了。”郑允昌顿住,点触iPad的手在半空中停了片刻,猜测道,“会不会是因为今天莫先生没陪它玩,生气啦,它要上去把人弄醒。”
“我下午有段时间不在家,你有看到他醒来过吗?”
“没有欸,好像一直在睡,怎么啦?”
路炎淼没回答他,盘算了下莫斯年上去补觉的时间,将近七个小时,人在极度疲惫状态下这么久倒也正常,不过确实也该叫起来吃点东西。
他和郑允昌都不方便进到卧室,要把人喊醒,白德自然是最佳“人”选。
路炎淼松了口气,起身活动筋骨,“你忘了,许哥让我们在他不在的时候好好照看莫先生,我看他睡了那么长时间都没醒,怕出事。不过应该是我想多了,让白德待上面叫人吧。”
“亲爱的你就别担心啦,如果真出事,小家伙会比我们更快发现。”
郑允昌平时就心大,再加上手上有工作没处理完,更不会多虑,“你看到现在都没啥动静,没事的。”
话音刚落,楼上突然传出好几声汪叫,这情况并不常见,两人吓得一激灵,顿感不妙,互相愣住看了一眼。
还没完全回过神,楼上又开始持续传出急促尖锐的警报式吠叫,还伴随着低沉哀怨的呜咽声。
郑允昌瞬间从沙发上弹起,神色慌张,“哇靠!我不会这么乌鸦嘴吧。”
“先别说了,走,赶紧上去看看。”路炎淼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原地。
两人一前一后抵达楼上卧室门口时,白德正趴在床上对着莫斯年发出吠叫,然后死死咬住他的衣袖试图唤醒。
可惜并没有任何作用,只好急得在床上团团转。
见此,路炎淼连忙抬脚上去查看情况。他看到莫斯年侧着身子满头大汗、眉头紧锁、双唇紧闭、牙关也在紧紧咬着,双手攥着被子像是在强忍某种钻心的疼痛,又像是进入了可怕的梦魇。
郑允昌还不知道莫斯年得“厌世症”的事,一时不解又有些紧张,问道,“莫先生这是怎么了,我们是不是得先把人喊醒啊?”
“行不通,要是能喊醒,白德也不会急成这样了。”
“那、那、那怎么办?莫先生现在看起来很痛苦。”
相比郑允昌的不知所措,路炎淼看清当下情况后倒是一脸淡定,沉默了几秒,刚要张口做出安排,门口响起了动静。
他抬头看过去,“你来了许哥,我正打算下去找你。”
许意笙没心思理他,火急火燎地冲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起往怀里送。
他在触碰莫斯年身体的那一瞬间,冰凉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凑近仔细聆听,呼吸和心跳已经微弱到察觉不到的程度。
若不是莫斯年的双肩还在因为疼痛在不停抖动着,他真的以为怀里人已经疼得昏死过去。
但他还是方寸大乱,缓了好一会儿后,总算克制住惴惴不安的情绪对身后两人说道,“你俩马上去联系蒋医生,让他开着医疗车,再带上几名医护人员到家里来。”
“好,我们现在就去安排。”路炎淼应答,马上拉着郑允昌一起离开了卧室。
白德蹲在一旁目睹他们离开并没有跟着下楼,它抬抓扒拉了下许意笙呜咽两声,脑袋放在床边上,眼眶里满是担忧。
“别担心,你莫叔叔会没事的,去把爸爸的卧室门打开,爸爸一会儿要抱莫叔叔过去。”
听到许意笙的吩咐,白德首次表现出犹豫,嘤嘤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一步三回头,一脸不舍地离开了。
支走了所有人,许意笙低头看着还在疼得挣扎的人,回想起之前在监控里看到的画面:莫斯年抱着膝盖缩在角落,头埋在胸膛里,不喊不叫,默默忍耐到身体恢复正常。
如今,无论是发病时狼狈的模样,还是给家里其他人带来困扰,都一一发生了。
许意笙捧着他的脸庞发出恳求,“斯年,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受不了就喊出来,别再强忍着疼了好吗?”
莫斯年脑海中一直有两道恶魔般的声音在反复回荡,听不清外界的声音,挣扎了须臾,才勉强找回一丝清晰意识。
他艰难抬起一点眼皮,看清抱着自己的人抽动嘴角,想露出一丝微笑,但失败了。
接着磕磕绊绊道,“不、不用,我再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就结束了。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要麻烦你。”
“你......”手臂传来的疼痛感让许意笙止住了话头,偏头看了眼,一只手正牢牢抓着他,指尖几乎要撕破衬衣嵌入皮肉里。
可这份疼痛远远比不上被无数根钢针扎过全身,他想动动手臂抱得再紧一点,把自己的体温再传一些给他,又怕莫斯年察觉将手抽走,又或者是勒疼了他。
许意笙眉头紧蹙着,眼神一改往日的冷酷和诱惑,充满了柔和怜惜,“随你吧,不过别害怕,医生就快到了。我先抱你去换身干净衣服,你能舒服些。”
他不管莫斯年是否还听得清、是否会点头答应,说完便轻松抱起往屋外走。
白德听到动静跑过来迎接,又很懂事地帮忙掀开被子,最后趴在床头另一边守着一动不动。
“乖儿子,好好看着你莫叔叔,爸爸去拿毛巾和衣服,一会儿就回来。”
“汪!”
前后折腾了这么久,莫斯年身上的疼痛感似乎开始有所减退,眼睛微微睁开,呼吸逐渐顺畅,心跳慢慢变得有力。
或许是全身的力气都用来忍疼,他这会儿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乃至在许意笙给他换衣服时,再羞涩不愿也只能任由摆布,无能为力。
上一秒重新盖上被子,下一秒,路炎淼领着蒋医生敲响了房门,各自手里提着箱子,身后还有两个护士推着几台仪器。
“他现在状态好点了,你们再好好检查一下,查清楚。”
“许少爷请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说完,蒋医生来到床边,指挥护士们协助自己,熟练地给莫斯年做起检查。他是研究“厌世症”的权威专家,私下偷偷钻研过不少国内外病例资料。
许意笙知道这件事后,以他和纪伊莲相识多年为理由,资助他开了个地下实验室,顺便了解关于这个病所有的研究情况。
整个卧室里,医生和护士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许意笙站在一旁,看着护士拿一根很粗的针管将药物注射到莫斯年体内,接着抽走了一罐又一灌的血,还把整个脑袋贴满了数个连接片,脸色难看得像是要把眼前所有人都杀了。
忍了一刻又一刻,外边天已经暗了下来,检查终于结束。
莫斯年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护士们收拾好医疗设备悉数跟着路炎淼下楼。
蒋医生从电脑上调出现有的检查结果,说道,“许少爷,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让莫先生好好休息。”
“走吧。”许意笙贪婪地在莫斯年脸颊上抚了抚,扭头对白德说道,“我一会儿回来,这里交给你了。”
白德没出声,只是翘起尾巴摇晃着,小心谨慎地挪了挪身子。
下一瞬,卧室里的自动窗帘缓缓拉上,门也被轻轻带上。
许意笙瘫坐在沙发上揉着眉间,依旧没有半句寒暄,开门见山,“你挑重点说,我没那么多时间。”
“好。”蒋医生也不废话,“我已经把研制的新药给莫先生注射过了,相信在未来几个月内,即使他初期症状再次发作,也不会再像今日这样痛苦。”
许意笙舒了口气,疲惫感消了一些,“嗯,我知道了,继续。”
“因为莫先生的整体情况比预想中的要好很多,如果平时保养好身体,再加上药物的作用,有望减少发作的次数。”
“你再出一份科□□动和饮食的安排表给我,我亲自看着他执行。”
蒋医生点点头,“这个没有问题,我最迟明天早饭前给你。”
“不急,斯年这一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说到这,许意笙心头不禁泛起焦虑和无助,抱着抱枕倒在一旁。
或许是不忍看到好友的儿子这么不安,蒋医生连忙说,“你不用这么担心,莫先生身体底子不错,最迟明天这个时候一定会醒。”
“身体底子不错?呵,那他怎么突然就疼成这样了?”
“具体的原因我得回实验室具体分析一下,不过从历史研究数据上来看,跟他发病前的情绪起伏有很大关系。”
许意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复杂,半天没能张口说出一句话。蒋医生知道他平时的怪脾气,以及不同常人的言行举止,便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
他打破沉寂,起身自信满满道,“我回去会根据莫先生的身体数据,把药物再改良一下,争取下次注射的时候,不仅能维持得久一点,还能遏制病情发展。”
“嗯,你先回去吧,有什么需要就找路炎淼。”许意笙脸上并没有露出半点轻松,边说边起身朝卧室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还能对莫斯年做些什么,拉了把软椅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温柔地看着、思索着,逐渐拧起来的每一根眉毛都充斥着懊悔、心疼、自责......
坐我身上,趴我身上咬我脖子,把我的火勾起来了,最后又推开我跑回房的人明明是你,你怎么还这么生气,你明明知道我......我......
许意笙在心里埋怨不下去了,低着头,状态跟认识到错误的孩子没两样。
以后我再也不跟你开这样的玩笑了,不惹你生气,就算不小心惹你生气了,也会马上哄你,跟你道歉好不好?你别那么快死,再陪我几年,几年就好。
许意笙暗暗对他做出保证,乞求声越来越哽咽,眼睛越来越红,直到上半身彻底坍塌在床边,双肩微微抖动。
他的异样被白德发觉,于是身旁顿时出现一双充满担心的眼睛;也被站在门口已经好一会儿的路炎淼看在眼里,心里对他的担忧很少,更多是欣慰和开心。
几分钟后,路炎淼放慢脚步走了进来,小声道,“许哥,你还没吃晚饭,是下去吃,还是我给你端上来?”
听到声音,许意笙把食指唇边“嘘”了一声,把人带出房间,持着略带沙哑的嗓子说,“走吧,下去吃,吃完顺便把手稿和画笔拿上来。”
“好。对了许哥,黎清辙打你手机没打通,给你留言也没回,就打我这来了。”
“他都说了什么?”
路炎淼与他并排走着开始一条条同步,“莫流年猜中了我们不会弄死他,打算靠绝食脱离掌控,不过被黎清辙手下的人强行灌了营养液,没出大问题;
姓邵的明天晚上要跟‘渡鸦’的老板在一栋别墅会面,还不知道他们要密谋什么,黎清辙准备带人过去打探,顺便活捉;
这两天我们其它店都被经侦、扫黄打非还有缉毒的人查了,生意受到了些影响,黎清辙觉得其中有猫腻,就查了下,是梁以律从中作梗。”
他说完看了眼许意笙盘中的食物,才吃了没几口,口中的也刚刚咽下,往日这种情况下只能干等着人吃完,那么现在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见许意笙没出声,又吃了几口,正要放弃时听到了回应。
“盯着梁以律,一旦逮到机会,写封检举信投他所在的支队去,快过年了,得让他消停几天好好在家过年。”
“行,那其它的呢。”
许意笙着急吃完上去画图看莫斯年,索性边吃边说,“暂时先别管莫流年了,就是别让他逃了、死了,集中力量把姓邵和那只死鸦子给我搞定。”
“好勒,那我先去找黎清辙了,你慢慢吃。”路炎淼好久没觉得这么有干劲,腾的一下起身离开。
许意笙看着他的背景面露不解,倒也没多想,又胡乱塞了几口便撂下碗筷刀叉去了地下室。
他看着床上的人在熟睡,就安心地窝在沙发里画手稿,床上稍微传出动静,就要停笔抬头仔细观察,进度受到影响是意料之中的事。
翌日午饭后,许意笙拿起画笔刚半躺在沙发里,床上接二连三地响起被子翻滚的声音。
他看着床愣了片刻,确定莫斯年这是要睡醒的迹象,随意把画笔和画板随意丢在一旁,立即赤脚跑到床头。
刚想俯下身把人温柔地叫醒,胸膛里那颗傲娇的心开始作祟。下一秒,他已然是一副昂首挺胸,视线向下,双手插兜,孤傲不驯的样子。
大概半分钟过去,莫斯年慢慢睁开了眼睛,反复眨了几下后视野逐渐清晰。
感知到右手边有人,他抬眼看了看,露出笑容,“意笙,你怎么在这,你一直在守着我吗?”
许意笙没否认,也没承认,转移话题,“你可算睡醒了,我的床已经被你霸占两夜了。”
他说话时嘴角翘起来的弧度并不明显,眉眼的笑意也没很好的浮现,全然没意识到雀跃的声音已经出卖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