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可珍给的药只剩几颗,因此陈季不得不断药。
他离开贺程家之后,就一直住在酒店里,失去药物的维持,陈季的身体状况一落千丈,他没有力气下床,身上很痛,心脏也不舒服,不知道哪天就要死在房间里。
直到有一天,陈季离开房间出门赴约,被人发现晕倒在电梯,酒店人员将他送到医院。
陈季住院的这几天他浑浑噩噩地睡了许久,有一次他醒来是白天,再下一次醒来他的身边就多了一个人,询问过后,才得知是医院看他一个人没人照顾,帮他请的护工。
护工照顾人的经验丰富,是个身强体壮的Beta,他做事仔细挑不出来什么缺点,陈季索性就没说什么,将人留了下来。
陈季睡觉的时候总做梦,梦到他在贺程家住的那几天,梦到他与贺程在做那种事,醒来之后他的身体又变得十分空虚,渴望能得到贺程信息素的安慰。
在这之前,陈季一到晚上就会开始不舒服,甚至经常痛到整晚睡不着。陈季清楚这种疼痛是陆可珍给他的药带来的副作用,也是他成为正常人需要付出的代价,便一直咬着牙忍着。
直到最近,陈季忽然意识到自己开始能在夜里睡整觉,甚至还有心思去做梦,他感知到反常,甚至有些不习惯现在的安逸。
自陈季离开贺程那天,首都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在这之后的几天,天气便一直阴沉着。陈季有时向窗外看,甚至看不到对面的楼宇,灰色的雾气将整个病房包裹,即使躺在床上,也会觉得有些许飘忽不定的失重感。
终于有一日,天空短暂地放晴,护工用轮椅推着陈季下楼晒太阳。陈季围着一条宽大的围巾,围巾像毛毯一样包裹陈季的整个上半身,陈季不喜欢这样,于是伸手向上推了推,护工又俯下身给他扯下来。
陈季喊他:“省着点用。”
陈季许久未说话,突然开口,自己还有些不适应,此时他又着急,话说得磕磕绊绊。
护工一时不明白陈季的意思,为什么一条围巾要说省着点用,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蹲下身看向陈季。
“这上面有他的信息素,我怕太阳一晒就没了,你堆得紧一些,这样散得慢。”
贺程生日那天,陈季坐在他的车上补觉,贺程察觉到,下车在后备箱翻找到一条自己用过的围巾,围巾展开后刚好能盖住陈季的上半身。
上船后,贺程将这事忘记,这条围巾变成了陈季的私有物。
护工是个Beta,他感知不到信息素的存在,陈季也没有怪他的意思。
两人在楼下呆了不到二十分钟,开始有阵阵冷风吹动陈季的发丝,护工注意到,推着陈季回病房。
等电梯时陈季意外在电梯口遇到乔政桉,乔政桉面上表情惊讶地向他打招呼:“陈季。”
陈季与贺危玄取消婚约的消息早已被放出去,乔政桉作为贺程的好朋友,第一时间就得知了这件事。
此刻他也不用再纠结叫陈季的时候用什么称呼,只管叫名字就好。
陈季看过去,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陈季瘦了许多,半个月不到,脸颊上的婴儿肥消失,两眼空洞没什么焦点,整张脸病态十足。
上次在云川吃火锅时陈季也戴着一条围巾,与今日相比,那天的脸色红润太多,乔政桉确信那不是红围巾映的。而陈季今天的脸色,也不是被那条灰黑色提花围巾映照得如此衰败。
是因为他生病了。
陈季:“来医院探望朋友?”
乔政桉手里拿着一束粉白色系的花,边境如今战火纷飞,盛产鲜花的城市靠近边境,当地人先紧着自己的命,无人再顾及浪漫,鲜花的价格激增。
乔政桉手上的这一束,肯定来得不容易也不便宜。
“乔思糖怀孕了,她在这个医院做检查,我来接她。”
陈季点点头,算着日子乔思糖才结婚两个月,没想到她的身份会这么快转变成母亲,陈季张了张嘴,想问的话没说,“恭喜啊,当舅舅了。”
乔政桉笑得温柔,帮着护工一起将陈季推进电梯,“你这是怎么了?”
陈季捡着没那么重要地说:“前两天摔了一跤,崴到了脚。”
乔政桉按下楼层按钮,“这么不小心。”
“有点倒霉。”
陈季动了动僵硬的脚腕,疼得他呲牙咧嘴。
陈季要比乔政桉先下电梯,电梯关门时,乔政桉漫不经心地向门外看了一眼,看见熟悉的几个字,他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陈季!”乔政桉喊住陈季。
陈季回过头。
“你真的没有事瞒着我们?”
陈季一言不发地摇摇头。
乔政桉放下拦着电梯门的手:“好,那你好好养伤。”
陈季点点头,说了声:“好。”
电梯门在眼前合上,乔政桉向后撸了一把头发,他心里莫名地有些烦躁,还有些惴惴不安。
……
陈季刚吃进去的早饭又被他吐出来,护工喊来医生,一番基础检查过后,医生又安排了几项其他的。
护士来给陈季抽血,让他挽起衣袖。陈季之前的衣服变大了许多,现在已经可以轻松将整条胳膊露出来,拔出针头后,陈季用一团棉花球按着手臂,盯着墙面发呆。
护工等检查结束再次买来午饭,摆放到陈季面前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陈季丢掉棉花球,他不喜欢被别人喂,自己拿起勺子向嘴里送。
结果还没吃几口,就又被吐了个干净。
护工整理完,陈季没心情继续,刚好医生走进来,通知检查结果。
“陈先生,你怀孕了。”
陈季愣了一瞬,他忽然有些耳鸣,大脑开始隐隐作痛。
……
“以您的身体状态,我们建议您打掉。”
陈季的身体僵硬,他听不清医生在说什么,只能缓慢地转动眼球去看医生的嘴型猜测。
……
“您转院到市院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陈季摇摇头:“就在这里做吧。”
“我还是建议您再考虑一下。”
陈季没再说话,医生留下这句话之后便离开了,房门一开一合,氛围归于沉默,陈季侧身躺下,他一只手放在肚子上,轻轻抚摸。
陈季不知道这个孩子来得是对还是错,至少她不像乔思糖的宝宝一样,出现在祝福和爱里。
但她很乖,她的到来能让妈妈睡上一个很久很久都没有过的好觉。
陈季蜷缩着身子,再次睡着。
陈季又浑浑噩噩地睡上了一周,这中间发生的事情,他同样一概不知,时间在他的睡眠里没有参照物,眼睛闭上之后再睁开就从指缝里溜走了。
陈季忽然开始惋惜,觉得自己能认真感受生活的时间越来越少。不过他终于开始考虑治疗,并在这次清醒后同意转院,他还在离开前,点了一家店的外卖。
陈季之前在联盟附中上学时,经常偷跑到校外去光顾这家店。他胃口小,吃完这一餐,回家之后就不愿意再吃饭,孟绮华还因为这件事说过他几次。
饭菜是老板亲自送过来的,陈季认出他,叫了一声,老板的笑容依旧憨厚老实,他说店里不忙的时候他就亲自送,这样能多赚一些。
寒暄几句,老板又赶着送下一单,他向陈季摆摆手:“下次来店里吃,我送你两份肉。”
陈季回道:“有机会我一定去。”
八年前,老板不到五十岁,那时他的儿子在隔壁省上大学,隔三差五地给老板打电话说生活费不够用,老板对着电话,骂声中气十足。
八年过去,老板有了孙子,白头发生了一根又一根,妻子回老家帮儿子带孩子,他想着能干一年是一年,家里除了要帮衬儿子,给女儿交学费生活费,上面还有八十岁的老母亲。老板在店里支起一张折叠床,因为习惯蜷缩着睡觉,他的脊背逐渐变得弯曲,向后微微隆起,如同一座矮矮的山。
老板的手艺这么多年都没变,价格比之前要贵上几块,量却大了很多,陈季吃不下多少,让护工帮忙分出来一些,其余让他带回家去吃。
小王也没嫌弃,说带回家还能再吃几顿。
吃完饭,市院的救护车刚好到楼下,小王下去接,陈季的病房来来往往许多人,他坐在床沿,双手撑着轮椅的扶手想自己坐过去,最终还是被人拖着腋下抱到轮椅上。
陈季怕磕到,他弓起身,垂着的手虚浮地挡着肚子。
……
自从陈季得知自己怀孕的那天起,他就开始感知着这个孩子存在于他肚子里时的种种。
有时候他莫名其妙地想吃辛辣的食物,有时候会忽然想吃冰淇淋,或者是一些甜腻的食物,这些陈季从来都不爱吃的东西,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他忽然对这些食物产生探索欲。
陈季有时也会觉得房间里的气味杂乱,他时常要求小王开窗通风,但又会觉得冷。
除了这些,陈季还十分地渴望贺程的信息素,他整日抱着那条围巾,虽然作用不大,但也能起到一些安慰。
医生有时候会问陈季怀孕时哪里有不舒服的,其实陈季自己快要被渴望信息素折磨到崩溃,他却总是嘴硬说自己没事,就是有些嗜睡。
医生安慰着说:“能睡着也算好事,我们还担心你难受得睡不着。”
十二月底的一天,陈季的病房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小王拍拍陈季的肩膀,将他唤醒。
陈季半阖着眼,望向小王手指着的方向,地上蹲坐着一只小狗,毛发是金色的,小狗看见陈季醒了,又向前走了两步。
陈季有一瞬的恍惚,他以为时空倒流回到曾经,下意识就朝着那只小狗叫:“栗子。”
小王在一旁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陈季在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除去那天偶遇到的Alpha,没有一个人来医院看过他。这只小狗是第一个走进病房里来探望陈季的,小王叫醒陈季,是希望他看到小狗心情能好一些。
病房门被推开,带起一阵风,一个小女孩跑进来,她穿着小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十分有活力。
她抱起地上的小狗:“对不起哦,狗狗太调皮了。”
陈季对着女孩笑了笑,“没事的,下次要抱紧它,不要再让它乱跑了哦。”
小女孩点点头,抱着小狗准备离开,但在门关上之前,小女孩又跑到陈季的病床边,带有安抚性地抚摸陈季的头发,她的动作很轻,陈季几乎感受不到:“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陈季语气温柔,依旧带着笑意:“谢谢。”
接近年底,医院走动的人多,陈季让小王送小女孩去找她的家人,小王出门前,特地将病床摇起来,在他背后放了个枕头,让他坐着活动一下。
小王离开时,门被带上,掀起一阵风。很快病房门又再次被推开,发丝再次被吹动,陈季顺势看过去,他还以为是小王,结果瞥见一身白衣。
医生带着陈季去做术前检查,做B超的时候,探头在陈季的肚皮上划过,有些凉,陈季下意识蜷缩脚趾,心里有些紧张,他问医生:“能看到宝宝吗?”
医生伸手指了一下:“在这。”
其实陈季什么也看不懂,他只是顺着医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盯着那个黑白色的屏幕看了半晌,他抿了抿唇,再次问道:“我能听一下她的心跳吗?”
医生摇摇头,“现在还太小了,胎心还要再等一两周才能听到。”
陈季点点头:“明天做手术?”
“嗯……”医生递给陈季几张纸:“你也别难过,先把你自己的病治好,孩子还会再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