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陀螺,在债务的重压下疯狂旋转。
为了尽快填上那十多万的窟窿,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被迫改变了轨迹。周明远收起了过往的散漫,开始向老板极力示好,主动揽下那些没人愿意碰的脏活累活,加班成了家常便饭,甚至深夜接到老板一个电话,也要立刻打车去处理网络问题,只盼着能换来一点微薄的加班费或未来涨薪的可能。
一向在事业上没什么野心的魏天晴,也被逼出了一股狠劲。她咬牙竞聘了公司的高级岗位,凭借着破釜沉舟的准备和近乎透支的精力,竟从一众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工资翻了三倍,喜悦却短暂,更多的责任和更繁重的工作随之而来,她像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被工作和债务双重抽打。
厨房里的徐云莲,更是将节俭发挥到了极致。菜市场里,她为了一毛两毛能跟摊主磨上半天,原本就不多的肉食几乎从餐桌上绝迹,取而代之的是轮番上阵的青菜、豆干和豆腐。有时,她甚至会悄悄捡回些品相尚可的烂菜叶,洗净了端上桌。周明远戒掉了钟爱的零食饮料,家里再也见不到水果的踪影。
即便这样节流,房贷、租金和巨额外债依旧像三座大山。
无奈之下,魏天晴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将好不容易买下、却无力装修的新房,先简单装了个能用的卫生间,就以每月1800元的价格出租出去,用租金来抵扣自家在外租房的费用。
新房很快租给了一对年轻夫妻——在S城做电焊工的小周和他有份临时工作的妻子小王。签合同时,小周对家徒四壁、光线昏暗的房子颇有微词,但低廉的租金让他最终点了头,只是反复强调:“房东,夏天没空调可不行!洗衣机也总得有一个吧!”
魏天晴只能硬着头皮,花六百元买来了二手空调和洗衣机。这些老旧电器故障频发,租客的抱怨电话成了她的噩梦,每一次维修都意味着又一笔计划外的支出。没多久,租客又愤愤不平地提出:“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这怎么住?”
魏天晴只得再次掏出五百元……
而她自己的一家,则搬进了另一处租金更便宜的出租屋。
对大人而言只是换个地方睡觉,对晨晨来说,却是一次安全感的地震。
即便紧紧攥着那条破旧的安抚毯,在完全陌生的房间里,他依然夜夜惊悸,哭闹不休,需要全家人轮流抱着、走着、哄着,直到精疲力尽方能入睡。
孩子睡不好,白天的干预训练更是难上加难。
魏天晴拖着加班后疲惫的身躯回家,常常发现晨晨早已在饭后昏沉睡去,晚上有效的干预时间被压缩到不足一小时。
而深夜的哭闹又循环往复,让她第二天上班头昏脑胀。干预,在现实的重压下,不可避免地变成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唯一令人稍感安慰的是,晨晨的认知似乎有了一丝微光。一些简单的逻辑狗练习他能独立完成,常见的卡片也能准确指认。可语言的大门,依旧紧紧关闭,不肯透出一丝声响。
转眼六月,幼儿园小班即将结束。
魏天晴心急如焚地计划着让晨晨中班休学一年,全力进行语言干预。
可钱呢?巨大的债务阴影下,那十万块的干预费用,显得如此遥不可及。
这天傍晚,为了透口气,一家人带着晨晨来到附近一所开放的大专院校操场遛弯。
沙坑成了晨晨的乐园,他照例带着两辆工程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挖土机掘沙,再用货车运输。魏天晴疲惫地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机械地刷着手机,处理着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工作群消息。
就在这时,几个活泼的孩子跑进了沙坑。其中一个稍大点的男孩,被晨晨色彩鲜艳的挖土机吸引,凑上前友好地问:“弟弟,你的车能借我玩一下吗?”
晨晨像是受惊的小兽,猛地用身体护住自己的玩具,嘴里发出急促而含混的“啊啊”声,眼神警惕地避开接触。
男孩愣了一下,又尝试着伸手去摸。
晨晨的反应更激烈了,几乎要把玩具摁进沙子里。
“嘿,你怎么这样啊?”男孩有点不高兴了。
旁边另一个孩子起着哄喊:“他是不是个哑巴啊?怎么只会叫不会说话?”
“可能是个傻子吧!连话都听不懂!”又一个声音尖锐地加入。
童言无忌,却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向刚刚抬起头的魏天晴。
她猛地站起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
她冲进沙坑,看到的是儿子像个小困兽般,紧紧蜷缩着守护他的车子,对周围充满恶意的打量毫无招架之力,只有身体在微微发抖。
“对不起,”魏天晴的声音因强忍情绪而有些沙哑,她挡在晨晨面前,对那几个孩子说,“弟弟还小,他不太会说话,也不太懂得分享,请你们不要这样说他。”
孩子们嬉笑着跑开了,留下魏天晴蹲下身,轻轻抱住儿子。
晨晨感受到妈妈的拥抱,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却依然固执地抓着那两辆小车,仿佛那是他唯一的铠甲。
夕阳的余晖将母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操场上的欢声笑语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魏天晴抱着儿子,心里那份关于干预的紧迫感,从未如此刻这般尖锐和沉重。
魏天晴刚把那些起哄的小朋友劝开,心里正堵得难受,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单位领导打来的,说有个急件需要她马上处理一下。
魏天晴不敢怠慢,只好走到操场边缘相对安静一点的地方接电话,眼睛还时不时瞟向沙坑方向,确认晨晨还在那里玩沙子。
电话讲了大概七八分钟,等魏天晴挂断电话,再抬眼望向沙坑时,心里猛地一沉——沙坑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小脚印和玩具车的辙痕,晨晨不见了!
“晨晨!”魏天晴的声音瞬间变了调,她冲回沙坑边,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操场上人来人往,跑步的、散步的、嬉闹的孩子……唯独没有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周明远!晨晨不见了!”魏天晴带着哭腔朝正在不远处看人打篮球的周明远大喊。
周明远闻声跑来,脸色也瞬间煞白。“怎么回事?刚才不还在这里玩吗?”
“我就接了个电话……一转眼的功夫……”魏天晴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巨大的自责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为什么要去接那个电话?为什么没有时刻盯着孩子?
夫妻俩像疯了一样,开始在操场的每个角落寻找。他们问旁边锻炼的人,有没有看到一个穿蓝色衣服、不会说话的小男孩?人们都茫然地摇头。
他们跑向滑梯区、单双杠区、甚至冲进了操场旁的公共厕所,一个个隔间推开,回应他们的只有空洞的回响。
恐惧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加剧。
操场都快被他们翻遍了,还是不见晨晨的踪影。
魏天晴的腿已经软了,脑子里闪过各种最坏的念头,冷汗浸透了后背。
她颤抖着手拿出手机,几乎要按下报警电话。
“先别急!”周明远相对还存有一丝理智,他强压着恐慌,“你出学校,沿着大马路往两边找找看!我再回沙坑附近仔细找找,问问刚才在旁边玩的人!”
魏天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跌跌撞撞地就往学校大门跑。
夜晚的马路车流穿梭,霓虹灯闪烁,每一辆驶过的车都让魏天晴心惊肉跳。
她沿着人行道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晨晨的名字,眼泪模糊了视线,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几乎将她击垮。
她不敢想象,如果晨晨真的走丢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她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就在魏天晴快要绝望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周明远打来的。
“找到了!在沙坑后面那个放体育器材的旧仓库门口!他自己跑那边去玩车轮子了!”周明远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虚脱。
魏天晴几乎是瘫软在地,她扶着路边的树干,大口喘着气,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那短短的十几分钟,仿佛耗尽了她一生的力气。
她拖着发软的双腿,踉跄着往回跑。
当她看到周明远怀里紧紧抱着的、依旧懵懂地玩着手里小汽车的晨晨时,冲上去一把将两人紧紧抱住,失声痛哭。
这一次有惊无险的走失,像一记重锤,狠狠敲醒了魏天晴。
干预的延迟、经济的压力、工作的疲惫……
所有这些借口,在可能失去孩子的风险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和可笑。
她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在心里发誓,无论多难,无论要借多少钱,九月,必须送晨晨去干预机构。
她不能再有任何侥幸,不能再让任何事,分散她作为母亲最首要的责任。
孩子的未来,不能再等了。
今天是2025年11月3日,在这里要感谢两个人,一个是2017年的部门主任,是他力排众议,顶住压力帮我争取了高级岗,让我的工资翻倍,有钱还债。还有一个,是2017年暑假某个大学门口的保安,是他跟我们说,没有看到一个三岁的孩子自己出学校,孩子一定还在操场上,仔细找一定能找到,谢谢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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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