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这天晚上,钟辰开了空调脱了外衣坐在床上打手机游戏。
林晓和带着蛋蛋推门进来,见状,对他说道:“你下来抱一下蛋蛋,我去打水给她洗脸泡脚,她老是到处乱跑。”
喊了两声,却不见钟辰下来,也得不到回应。
林晓和觉得有点奇怪,凑过去看他在玩游戏,又说一声:“你听到了没?”
钟辰头也没抬一下,继续玩着手机,没头没尾来一句:“你现在知道不被搭理是什么感觉吗?”
“什么?”林晓和被这莫名的一句话问懵了。
“白天我妈喊你吃饭,不也喊你好几次你都不搭理么?”钟辰继续玩手机道:“中午晒太阳,蛋蛋睡着了,我姐叫你抱到屋子里面睡,你也装作没听见。”
林晓和想起来中午上司打电话叫她远程处理工作上的事情,那时候不是没听见,她有回答,但是后来太忙了没来得及立马过去,等忙好再过去的时候,饭桌上看到大家都不说话,也就没吱声。
这么想,杨霞肯定是后来在钟辰面前控诉了。
至于蛋蛋睡着之后没有抱回房间,林晓和觉得太阳底下挺暖和的,没有必要立马抱回去,当时也说了原因。
但是钟晴是个比较强势的人,又有当老师的通病,仍旧催促她,她就没有再接话了。
林晓和的性子在外人看来柔和软弱,但实际上很有自己的坚持,倔强的很。她又素来不喜无谓的争执,如果碰到强势不讲道理的,她就选择沉默。
这么看来,不仅杨霞在背后告了状,钟晴还补了一刀。
林晓和觉得有些好笑,感觉钟辰有些幼稚,这些小事还要拿来计较,拿出来教育她。
“我没有不搭理,我开始回答了,但是后来忙着就没听见了。至于姐姐,我觉得睡着了晒会太阳也没什么。”林晓和耐着性子解释道。
“但是我没穿外套,下来冷,你自己看着办吧。”听得出来,钟辰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开着空调冷什么啊。”林晓和微微有些生气。
“反正就是不想下来,你自己看着办。”
“下来一下会死啊”林晓和也来气了,准备去拉钟辰。
这个时候,门猛然被打开了,婆婆杨霞怒气冲冲地过来指着林晓和:“你给我滚!大正月的就对着我儿子说死不死的!我看他早晚要死在你手上!”
愣了几秒钟,彷佛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林晓和半晌没回过神。
这些年,因为孩子小,他们家根本没人在乎自己喂完孩子饭凉了没有,还有没有菜,甚至连吃了没有都没有管过。自己这么委屈着小心翼翼地过日子,又怎样呢,一直以来想做个温柔居家的媳妇,不回嘴不让别人操心,生怕给别人造成麻烦,又有什么用呢?在自己忙着远程上班没有顾及到回应又或者回应了不知道她们听见没有的情况下,全家出动来对付这样一个外姓人。
那一刻,林晓和突然不想忍了,这老钟家向来护短,这些年无论是自己的错还是钟辰的错,受数落的都是她。
她错了,杨霞和钟辰会联合起来,甚至自己的妈妈田真也会一起数落她。钟辰没理的时候,杨霞却劝她要让着点,他还是个孩子。可笑,谁还不是个宝宝呢……
滚就滚!一辈子再也不要走进这样的家庭!离婚吧,离得越远越好!
待缓过神来,几乎是冲过去拿起原本放在角落的行李箱,行李箱被杂物缠住了,她拖了一下没拖动,直接拿起来摔在了地上。
“滚就滚!”林晓和抱起孩子,也不拿行李箱了,直接往门外冲。
“看到了吧,露出本来面目了!你真是会装啊!你的素质呢!竟然当着长辈的面砸东西!好歹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就这么尊敬长辈的吗?!”杨霞被林晓和这突然的凶悍震撼了,没想到平时温温吞吞的小媳妇竟然也会发飙!
看到孩子被抱出门,杨霞又觉得似乎因为自己这句话把事情闹得有点大,出口太快,有点后悔。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自己又是长辈,只得继续道:“你把孩子放下来,我要打电话给你妈,叫她接你回去!”
“不必,我自己会走!”不顾身后的声音,林晓和抱着孩子到院里。
等在门外的钟晴几乎是立刻迎上来道:“这几天我也看出来了,我们钟家对你不薄!你就这么尊重我妈的吗!”
“你给我闭嘴吧,你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吗,上来就指责我?”林晓和一改往日的忍让,片刻没给钟晴回嘴的余地。但凡她上来问一句怎么了,林晓和也不会这样怼她。
钟晴立刻被呛得眼泪奔涌而出,挺着肚子扯开袖子准备迎上来拉扯林晓和。
林晓和退了几步,她怕吓着孩子,捂住了蛋蛋的耳朵。从小到大,林晓和基本上没当孩子的面和钟辰吵过架。
那边钟晴不依不饶准备大干一场,一旁的王明宇拉住了她。
看自己的老公没有帮着自己,反倒是拉住自己,钟晴歇斯底里对王明宇吼道:“如果是你的妈妈被欺负了,你能忍吗?!!不要拉我,我要好好教育一下这个没素质的泼妇!让开!”
一直在院子里的钟一平听到吵架声,早早把院子里的大门锁住了。拉了两次没拉开门,林晓和放下孩子去找钥匙。
钥匙在钟一平的手里,他说道:“你妈已经给你娘家打电话了,你等一会吧。”
不顾身后钟晴和杨霞上蹿下跳的骂声和哭声,林晓和又抱起孩子,背对着院子,面朝大门,站着一言不发。
那边田真和林正宽接到杨霞的电话,只听到一句“你们把你女儿接回去!”便被撂了电话,气得直发抖。
田真想打过去问清楚缘由,何至于大晚上的突然来这么一通电话。
林正宽说道:“别打了,叫田湛开车,送我们去看看!”
田湛是田真的侄子,因为离得近,走动很频繁。老两口没有儿子,自从小女儿出嫁后,田湛就相当于半个儿子,对他们很是照顾。
乡村的道路并没有路灯,夜黑又是陌生的路,加上田湛的车又是第一次开回老家,路上还不小心碰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空车,打了车上的电话,赔了车主几百块钱,才继续上路。
这一耽搁,十几公里的路程,他们花了接近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林晓和就一直抱着蛋蛋站在门口等着。
到了门口,田真看到一院子的人都朝着院子的铁门站着,这阵势似乎要狠狠大干一场。
进了门,田真也不言语,从林晓和手里接过蛋蛋,径直往外面走去。
身后杨霞的声音还在吵个不停,林晓和跟随田真直接上了田湛的车,一句话没有多说。
到了后座,女儿蛋蛋不解地问田真:“外婆,奶奶为什么好凶啊?你为什么来接我啊?”
“奶奶只是大声说话,不是吵架。”田真哄道,担心孩子被吓到,又补充道:“因为外婆想蛋蛋了啊,外婆好几天都没有看到蛋蛋了!”
三岁不到的孩子很好哄,闻言,蛋蛋伸出小手抱住了田真:“蛋蛋也想外婆!”
“妈妈……”林晓和欲言又止。
“回家再说。“田真陪着孩子玩,看向窗外。
林晓和也别过脸去看窗外,外面漆黑一片。
到家已是深夜,几个人坐下来,大致了解了下前因后果,林正宽和田真也没有过多责备林晓和。
“这么说,也不是什么大事。“田真听完,放了心。
“你也是,一直就是个慢性子,做事说话都反应半天。或许他们就是没听见。“
“生意人讲究吉利,大正月说死不死的,是不好!“林正宽对林晓和道。
“我知道,当时就只有我俩,说话是没注意。谁想到他妈会在外面偷听着……“
“也不一定就是偷听,或许只是正好要进来,听到了。“林正宽纠正道。
“嗯……“
“平心而论,自己的孩子大正月被别人说死不死的,是不舒服!“同样作为母亲,田真很理解这样的心境。
“但是直接大半夜叫我们把你接回娘家,这样还是失了分寸!“
“看明天他们家有什么说法吧。不早了,都睡吧,我去找被子给你铺床。“送走了田湛,田真带着林晓和和蛋蛋去柜子里找被子,林正宽回房间休息。
长夜漫漫,三个人各怀心事,彻夜无眠。
隔天需要回青城,因为老家没有网络,导致工作上很多事情无法处理。
钟家没有任何消息,钟辰也没有片言只语。林晓和奇怪,她冲出房间之后,钟辰都干了些什么,好像一直都没有见到他。
很早村里就有人带着镰刀和斧头来通知,下午要封路,所谓的封路,就是将入村的必经之路用大树拦住,然后又用挖土机将混合着泥土和石子的土堆起来到半人高,使车辆不能通行。
这边林晓和、田湛一行人刚到村口,就看到村里的几个村干带人已经在封路,下车打好招呼,一行人得以出村。
一路上各处都开始设置路障和治安亭,车上几个人偶有几句闲聊,很快便沉默。
到了青城,小区内已经开始管控,发放了通行卡——个家庭一个星期只能允许一个人出门两次以满足采购物资等需要。
放下行李,发现经昨晚一役之后再也没找过自己的钟辰并未回城。林晓和默默拿上通行卡,出门采购,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已经准备好不再出门了。
戴口罩,量体温,签通行卡,去超市。
和小区内空荡荡一个人影也见不到的情形不同,超市倒是很热闹。
不做过多停留,林晓和很快买完一个星期左右的物资,拎回了家。
到家之后,口罩扔在门口专门准备的纸盒,立马又去厨房洗手。然后拿上酒精喷雾,将手和鞋面喷了一遍,又将买回来的物品喷了一遍,才开始准备晚饭。
一个星期,白天远程上班,晚上和女儿视频,期间钟辰一点消息都没有。尽管心中疑惑,但她也绝不会主动去找他。
这天午休时间,林晓和刚躺下便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直觉告诉她,钟辰回来了。
紧接着,卧室的门也被打开了,感觉到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她。她睁开眼睛,等待着他先发声。
静默着抱了一会,钟辰开口道:“你这几天还好么?”
没有回答,但眼睛已经湿了一片。
他继续:“家里人都让我不要再找你了,但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好想你。”
眼泪静静从眼眶流到眼角,再从眼角滴落到枕巾,依旧沉默。
“口罩够用吗?现在已经买不到口罩了,我从家里带了一些过来。”
“蛋蛋还在老家吗?我也很想她。”
“绿萝浇水了吗?”
……
良久,她说道:“你去给绿萝浇浇水吧。”
这个春节因为疫情显得格外漫长,整整一个月,都在家远程上班。
除了一个星期一次的采购外,他们几乎不出门,各自忙各自的工作,倒也相安无事。
这天周末,林晓和想回家看孩子。明知道路封了,还是想碰碰运气。孩子长这么大,还没有离开她身边这么长时间过。
买好一些孩子爱吃的零食和水果,他们就出发了。
事情没有想得那么顺利,刚到高速路口就遇到了检查。
还好他们很健康,扫好安康码,出示了出入证明,被放行了。
然而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基本上每一个路口都被设置了障碍,不是治安亭就是路障。好不容易绕了几大圈,才到达离家十几公里的地方,却再也过不去了。
通往集镇的唯一入口被高高堆起的泥浆和大树围住了,除非有挖土机,不然车肯定是过不去了。
辗转好几条小路之后,钟辰打电话给钟一平,想让他把孩子的零食拿回去送到林晓和爸妈家给孩子。
电话打了三遍才打通。
那头钟一平听到钟辰的要求之后,立马挂断了电话。
听钟辰讲,当初他本就是不顾他们的反对执意去找的她,现在还想让他们去她娘家,大抵是脑子坏掉了。
钟辰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爸妈的态度仍然这么激烈。
沉默半刻,他对林晓和说:“我们回去吧。”
林晓和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点头。
调转方向,往回开,经过一个湖边,林晓和说:“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吧。”
这是一条双向八车道的环湖大道,平时节假日的时候,都是川流不息,而此刻,空荡荡的路上只有他们这一辆车。
没有下车,静静坐了一会。
窗外的落日余晖倒映在广阔的湖面,将那一片天空染得血红,湖面同样是一片血红,满目的苍凉和哀伤。
空荡荡的湖面,没有风,一丝涟漪都没有。
两个人就静静地看着窗外,无言。
林晓和说不清那时候的心情,从来没有一刻如此的失落和无助,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结束。
想回家,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