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耳将时溪轻轻放在榻上,然后翻身躺在时溪身旁:“不过一个小惩罚,不必放在心上。”他说完又在床榻周围落下一个隔音罩。
对于石公子,时溪真是生不了一点同情,所以并没有多问。
*
时溪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在急速奔跑,剧烈的喘息令他肺要炸开。
他咽了口唾沫,晃动的视野中,他在快速搜寻着,挨家挨户地搜寻着,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原本热闹的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已消失,大大小小的修仙门派、修仙世家,也都空空如也。
天地间似乎只剩他一人。
时溪绝望地跑着,跑累了,喘息着走一会儿,再继续跑,再继续喘息走。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座黑魆魆的大山脚下,他看到有个人影站在那里。
人影身材修长,却看不清面容。
时溪惊喜地跑过去,但是还没到近前,他就发现那大山根本不是什么大山,而是由成千上万、亿亿万万的人的尸体,堆成的尸山。
尸体奇形怪状,各种死法的都有。
蜿蜒的血水汇聚成河,在那人面前流淌,而他就在时溪被吓得几乎坐到地上时,转过了身。
他乌黑的长发随风飘舞,右耳的红色珠玉闪着荧光。
他一边的唇角缓缓勾起,嫣红的唇嗜血般的红。
他对时溪伸出手:“可喜欢……”
双眼猛地睁开,时溪一下子坐起身。黄耳感受到身旁动静,也睁开了眼睛:“做噩梦了?”
他妈的确实是噩梦,都赖那个幻境竟让他产生了阴影,时溪点点头,他看了眼周围,仍旧是夜晚,月光被窗棂切割,在地上落下一片明亮的暗影。
地砖上仍旧有未干的血迹,那是石公子的,但是他人却不知所踪。
时溪不想再在这屋子里待,之前提到的诛九族让他想到了不好的事,黄耳也看出了时溪的不愿,便带着他离开了摄政王府。
黄耳御剑速度并不快,神情堪称悠闲。时溪也不催,因为也没什么事要处理,他甚至还让黄耳将剑变大,直接躺在上面。
时溪双腿交叠,闭着眼睛,任风吹动他的发丝,也因此没发现他身后离他越来越远的、诺大的摄政王府静悄悄的——甚至连灯光都没有,只余黑漆漆一片。
但在此后的不久,时溪偶然间听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传闻:摄政王府中的所有人都惨死,死相个个凄惨,任谁都不想再看到那画面。
当时时溪问怎么个凄惨法?那人直接脸都白了,表示这辈子都不愿再想起。
但这不过是后话,此时的时溪正躺在剑上,却忽然被一声嚎叫声惊醒。
“救命啊!有鬼啊!!”
时溪睁开眼睛,与黄耳对视一眼,然后寻到了发出惊叫声的那户人家。家中不大,只有一进院落,主屋左右便是东西厢房。
时溪和黄耳二人刚落地,大门就被人从里到外猛地拉开。
一个男人蓬头散发地跑出来,他惊慌的脸在看到时溪二人从剑上下来,又见到那长剑银光一闪、转瞬消失,随即他如蒙大赦般,抓住了时溪的衣袖,说:“可是修士大人?救命啊!”
谁也不知为什么这男人第一个求助的是时溪,而不是黄耳。
时溪见状扬了扬眉,扭头冲黄耳无声地说:“因为我面善。”然后他就在黄耳挑眉中,转过头来看向男人,“稍安勿躁,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从屋内也跑出一名女子,她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丈夫。男子看自家娘子散乱的衣衫,他深吸了口气,理了理情绪,然后走上前去为她整了整衣襟,这才说道:“修士大人,我或许是中邪了。”
原来,这男子名叫王虎,他最近这段日子,时常见鬼。
早上醒来洗脸时,都能看到那水中倒映着女鬼的模样。他吓得大叫,但等妻子闻声而来时,那女鬼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妻子见状觉得应该是他最近太过劳累,出现了幻觉,想让他好好歇息,别去东家做工了。
可谁知,就在刚刚二人欢好之时,他竟看到身下的妻子变成了那女鬼的模样。
那女鬼脸色惨白,眼睛充血,直勾勾地盯着他。
王虎狠狠地揉了揉脸,说:“大人,经这么一吓,我怕我要不举了。”他看了眼下半身,“不举可能还是小事,我怕我被女鬼缠上了,小命要不保啊!”
时溪想了想,说:“你可有做过什么害人之事?尤其是女子的?”
闻言,本惊慌失措的女人,顿时怒目看向自家丈夫。
王虎在这杀人般的目光下,对时溪说:“修士大人,你这么说容易让人误会啊!”
时溪:“对不住,可能我的说法有误,那我换个说法,就是你可做过什么对不起某个女子的事?”
王虎:“……”
女人这回看向自家丈夫的眼神,都仿佛恨不得吃了他。
时溪这两句话的威力,就连站在时溪旁边的黄耳都低低笑了起来。
时溪:“……”
他叹了口气:“耳啊,你就别笑话我了。”
黄耳眉眼间都是笑意,却一本正经地说:“我怎么可能笑话你呢。”然后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这种场合,时溪自然是不能将黄耳怎么样,所以继续处理眼前之事——眼看着女人看自家丈夫的眼神愈发凶狠,时溪赶忙补充道:“我想你们应当懂我的意思。”
王虎这才点了点头,说:“我懂,但是我当真没祸害过哪个女子啊!”他想了想,又说,“要说祸害,还真祸害过一个!”
本和缓了情绪的女人,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出来。
时溪:“……”
王虎见状赶忙说:“你拿菜刀干什么?赶紧放下!我这辈子只祸害过你一个!你还想让我祸害谁去?”
时溪:“……?”就这么个空还让他表个白!
女人闻言,脸瞬间红了,他怒嗔了男人一眼,扭身就进了屋。
时溪对男人说:“你心态不错。”见鬼了还能打情骂俏。
“没办法。”王虎叹了口气,“她父母本就不同意她跟我这么个穷光蛋,她跟了我也着实委屈了她。日子已经够苦的了,再不对她好点,我还哪能算得了男人!”
他看向时溪,说:“大人,您看我家不算富裕,您能不能少收点……?”
降妖除魔都是各凭本事,虽然很多修士不收钱,但难免会遇到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时溪十分理解这男人的心情,因为他比这男人还穷,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别担心,不收你钱。”
这晚,时溪让黄耳为自己和他施展了换颜术——分别变为这家夫妻二人的模样。
月光昏黄,透过半开的窗、落到靠坐在窗台上的黄耳身上,有风吹来,将他柔滑的发丝吹起,飘到旁边正照镜子的时溪脸上。
时溪将撩的他脸部发痒的发丝拂下,再次看了眼镜中已经变成女人模样的自己,又转头看了眼变成王虎模样的黄耳,说:“为那夫妻二人施展的隐身术,不会被那鬼怪发现吧?”
“自是不会。”黄耳手中把玩着一块纯白玉石,“我施的隐身术,只有我能解开。”
从黄耳这次回来,时溪就发现黄耳常常把玩那玉石,他有些好奇,就着黄耳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又对着灯光照了照,说:“我看这玉石灵气都已消耗光了。”也没看出有什么值得你摆弄的。
“这是从他身上掉落的。”黄耳将玉石翻了个个。
只这么一句话,时溪就知道了,这是从黄耳那仇人身上掉落的。
黄耳将玉石随手扔了:“别拿着,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时溪:“……”那你还玩了这么久?
黄耳从窗台下来,背靠在窗框上,面对着时溪,随口问:“你平时没事的时候,都会做些什么?”
这个话题怎么有点熟悉?时溪想了想,有些惊异:“耳啊,别告诉我你真想给我说媒?我跟你说啊,我现在可不想找什么女人。”
看黄耳的眼神逐渐发生变化,他又说:“你这么看我干什么?好像我不找女人就要找男人似的,男人更不可能了。”他用手臂打了个叉。
黄耳点点头,转过身面对窗外,与时溪肩并肩:“有没有想过,心中的家是什么样?”
时溪一怔:“怎么会想问这个?”虽是这么问,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我想那是个和亲人一起生活的地方。”然后他看向黄耳,好像在无声地询问对方。
黄耳却笑了笑说:“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觉得那是个有我喜欢的人存在的地方。”他的手撑在窗台上,缓缓道,“在那里我会和他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看月亮,一起慢慢变老……”
他抬头看着夜空:“许多年来,我每天晚上都会抬头看向那片星空浅月,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就生活在里面。这片星空,他也曾看过,每当我看向它,就好像他仍旧和我一起活在这世上。所以有时我想,家或许就是那里。”
“什么意思?”时溪不可置信道,“你,你喜欢的人……死了?”
“不,”黄耳看向时溪,微笑道,“他还活着,好好的活着。”
“那你什么意思?”
黄耳莞尔,并没回答,他揉了揉时溪的脑后,熄灭了灯:“我们睡觉吧。”
*
躺倒在床上的时溪严阵以待,等着那鬼怪的出现,但终究是抵不过睡意的袭击。
时溪睡了过去。
但在半夜时分,他好像听到了有人走过时,地板不堪重负发出的轻微“嘎吱”声。
然后那极轻的脚步声,在他床头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