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溪怔住了,他的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仿佛被人紧紧地扼住了脖颈,难以呼吸,脸也因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嗫嚅了半晌,然后一把捂住脸:“你要我怎么办?你们究竟要我怎么办?”他几近崩溃,泪水夺眶而出。
他大脑极度眩晕,瞬间晕死了过去。
悲伤似划过湖面的落叶,静静的向下沉去,时溪一颗心沉到了湖底。
他该怎么办,他要怎么办?
痛苦,悲伤,懊恼……各种情绪充斥着他。
突然想起刚遇见黄耳时的模样——他身旁是栉比鳞次的京城商铺建筑,身前身后是宽阔的街道,如蛇一般蜿蜒展开。淡淡的薄雾在夜空中逐渐浓稠,如同薄纱一般遮盖了整片大地。
黄耳站在广袤的星空下,神情淡静,深黑的瞳孔好像闪烁的繁星,他弯起眼眸对时溪微微一笑,如同世间最美好的风景。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而如今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时溪轻哼一声,嘴角刚要随着黄耳的笑容展开,却戛然而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呼吸再次紊乱又急促,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急速颤动。滚烫的泪水从闭合的眼角滑出,滚落到枕头中。
笃笃笃,又是敲门声。
时溪猛地睁开双眼,一骨碌翻身坐起,他此时又回到了那间客栈的那张床上。他愣了一瞬,抹去脸上的泪水,起身下榻,猛地打开屋门,再次愣住了。
眼前之人着玄色短马甲,右耳上那颗红色珠玉泛着盈盈浅辉,他精致完美脸蛋儿上的那双眼睛,更是璀璨至极。
黄耳见到时溪怔愣的模样,说:“怎么了?”
却是完好无损的黄耳!
强烈到胸痛的喜悦充斥了胸腔,让时溪一时挪不动脚步,黄耳狐疑地看着他说:“你刚才做噩梦了?”
时溪揉了把脸,看了眼窗外,居然还是白天,他还真是做了个噩梦!但是这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他仍旧记得黄耳自挖双眼时的样子……
至此,时溪才将胸中的浊气吐出,他捶了把仍旧激动不已、兀自乱跳的心口,说:“你刚才去哪了?”我记得你也一起睡觉来着。
“睡不着,就出去了。”黄耳也看了眼窗外,“现在正好还是白天,我们出去走走?”
黄昏的夕阳被灰白色的云层遮盖,仅露出丝丝光辉,淡薄的阳光落在客栈的门框上,洒落一片阴影,时溪踩在屋中仅有的那片光辉上,一步迈出了门槛。
但他却在门口定住了脚步,再也迈不动一步。因为原本热闹的大街,此时变得寂静无声,原本鲜活的百姓,此时已变为尸骨。
“发生了什么?”时溪看着满街的尸体。
走到时溪身侧的黄耳摇了摇头,面容有些严肃。
时溪随着黄耳沿街而走,入眼的是遍地尸骨——有的跪地求饶,有的抱着爱人的尸体,有的长大嘴巴仿佛在呼喊。到处是鲜血,到处是残躯,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空气中静的落针可闻,只有时不时的风声刮进耳道,尚未干涸的血液投射进眼底,带着刺目的猩红,这可比他前两次经历的满城仿佛被遮盖在浸了血的红布中不同,如今的整个城池却真正浸泡在血液中。
时溪走到一个尸体旁,停住脚步,那是一具孕妇的尸体,不,已经不算孕妇了,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被人硬生生地剖了出来。
尚未成型的孩子跌落在地,与母亲之间尚有脐带连接。
那女人大张着嘴巴,大睁着双眼,仿佛在祈求上天留她孩子一命。
时溪蹲下身,伸手为女人阖上了双眸。
黄耳站在旁边,见时溪做完后,才道:“走吧。”
时溪点点头,他想问黄耳去哪?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他随着黄耳一路行走,入眼所见无一处没有尸骨、残肢、鲜血,仿佛魔鬼降临人间大肆收割人们的性命。
满城的腥臭味飘散,冲进鼻腔,让时溪闭上了眼,他不忍再看。仅凭着脚步声跟随在黄耳身后,等听到前面脚步声停住时,时溪睁开了双眼。
却是一处法场,台上绑着三人——是冷寒,恨生,以及春忘,每个人口中都堵着布团。
而他们三人不远处站着一个人——羊首人身,一身肌肉鼓胀,他手中握着的大砍刀拄在地上,刀刃上尚有新鲜的血迹缓缓流下。
乐羊。
见到时溪,被布团堵着嘴的春忘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时溪愤怒至极,他一步跨到黄耳身侧,冲乐羊斥道:“你将他们放下来!”
乐羊却是根本没理时溪,而是径直走到黄耳面前。
时溪以为乐羊要对黄耳动手,他正想该如何出手拦截。谁知乐羊却双臂交叉于胸前,低下头,恭敬的对着黄耳说道:“主人,按照您的吩咐,城中百姓除此四人外,都已杀光。”
四人是哪四人?自然是包括时溪在内的冷寒,恨生,以及春忘四人。
时溪顿时如遭雷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然后机械般地扭转脖颈看向黄耳,语声艰涩地说:“黄耳,你……”
他看到的一路的尸骨,竟都是眼前之人所作?!
天边的云层翻滚,将最后一丝夕阳遮盖。
黄耳笑了笑,说:“很吃惊么?”他一双漂亮极了的双眼看向时溪,“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人?”
“朋友……”时溪未经思考便答了出来,但他随即摇了摇头,“不,你不是我朋友,我朋友根本不会做这种事!”
可黄耳却根本没管,他点点头,说:“哦……只是朋友么?”
时溪撩起眼皮看向黄耳,说:“我他妈说的话你听不懂吗?”
黄耳却是笑了起来,他说:“你没了法力是不是恨极了?”
他伸手指向冷寒,说:“难道你不恨他吗?当初你温清宗被灭,他却束手旁观,还有他身边的那条狗……”他眸光蜻蜓点水般掠过恨生,然后指着春忘,对时溪说:“春忘……春不度。始作俑者的徒弟,你难道不恨吗?”
他抬手摸向时溪的耳垂,说:“我以这些蝼蚁的性命以泄你心头之恨,如何?高兴吗?”
他语声仍旧是温柔的,但时溪却感到有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大脑。他冰凉的指尖更是如冰锥一般从时溪的耳垂刺进了脑髓,并在他脑中大肆翻搅,然后在时溪不等做出反应前,带着时溪瞬间到了冷寒三人面前。
时溪只来得及见到黄耳的手腕一转,乐羊手中的大砍刀眨眼便飞射到他手中。他一甩上面的血迹,然后一刀捅进了春忘的胸口。
时溪勃然变色:“住手!”
黄耳霎时抽刀,鲜血顺着刀刃走势喷射而出。
春忘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黄耳连看都没看春忘一眼,只是看着时溪笑道:“怎么了?为什么这般表情?你不高兴吗?”
时溪双眼通红,他忍着心中的愤怒,说:“黄耳,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黄耳走到冷寒面前,将带血的刀刃在后者的脸颊上擦过,然后满意地看着重新恢复光亮的砍刀,说:“你来猜猜我想做什么?”
恨生见到冷寒脸上的血迹,转头怨恨地看着黄耳。黄耳冷笑了一声,手腕轻转,银光闪过,伴随着恨生的闷哼,在场所有人都听到那低沉的磁性嗓音,从黄耳优美的唇形中吐出:“一条狗而已。”
猩红的血液从恨生的眼眶中汩汩淌出,冷寒愤怒地看向黄耳,口中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似是在咆哮,又似在咒骂。
时溪抬手按住黄耳手中的砍刀,一字一顿地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黄耳笑了起来,俊美的容颜此时却带着嗜血的气息,他抬手在时溪的面颊上摩梭,拇指在他细嫩的皮肉上打着转,他说:“你知道我为何接近你吗?”
时溪顿时如坠冰窟。
黄耳说着提刀向后一捅,伴随着极轻“噗”地入肉之声,他说:“因为你的神血……”
冷寒尚未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便失去了生息。恨生感受到身旁之人没了气息,口中发出呜咽的悲鸣,他眼眶中滚落大颗大颗的血水,顺着面颊滑落,冲出一条血痕。他愤怒挣扎,憋愤的脖颈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瞬就要挣脱束缚。
时溪转头看向头颅已经耷拉下来、了无声息的冷寒,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如果你要用,便可拿去。”
黄耳闻言眸光一亮,却又听时溪说:“但是,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黄耳却是又笑了,他的声音带着魅惑:“时溪,你知道么?只有弱者才会说出这般没有任何威慑力的话。”
时溪也笑了,却是一言不发,唇边的笑意也未达眼底。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谁都没有发出声音,如同一出无声的哑剧。
天光渐渐暗沉,黄耳抬起了手中的大砍刀,时溪瞬间做出防备的姿势。
银光一闪,时溪看到冷硬的刀尖向他胸口袭来,他翻身欲躲,却忽感后脖颈一痛,他瞬间眼前一黑。
在他失去知觉、摔倒在地前,时溪看到将他接住的黄耳收起手刀,同时唇边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