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士温和而清晰的声音,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楼道里令人窒息的死寂。她的话语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试图建立信任的平稳力量,穿透了那扇只拉开窄缝的铁门。
门后的向俞景,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的声音惊扰,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覆盖。他抓着门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凸起,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缩了缩,几乎要将自己重新藏回那片浓重的黑暗里。
付时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盯着向俞景,用眼神无声地传递着安抚和鼓励。
王女士没有催促,也没有试图将门推开更多。她只是站在原地,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声音依旧温和:“我们不会伤害你,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是否安全,看看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可以让我们进去说话吗?或者,就在门口聊几句也可以。”
她的措辞谨慎而充满余地,将选择权完全交给了门后那个惊惶的少年。
向俞景的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他极快地、仓惶地看了一眼付时允,又飞快地低下头,喉咙里发出一点模糊的、意义不明的气音。他的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开门,意味着要将自己最不堪的处境暴露在陌生人面前,意味着未知的风险;不开门,可能就错过了这唯一一次……或许是唯一一次可能摆脱噩梦的机会。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楼道里昏暗的光线下,灰尘在有限的视野里无声浮动。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漫长等待后,向俞景抓着门框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根根地松开了。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将门缝拉得稍微宽了一些。
一个无声的、充满挣扎的默许。
王女士看了付时允一眼,示意他跟上,然后自己率先侧身,从那道刚刚够人通过的缝隙里,谨慎地走了进去。
付时允紧随其后,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踏入室内的瞬间,那股之前在门口闻到的、混合着酒精、馊饭和某种沉闷铁锈的气味变得更加浓烈,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嗅觉和胸口上,让他一阵反胃。
借着从门缝和紧闭的窗帘边缘透进来的、微弱的暮色余光,他勉强看清了室内的景象——比他想象的更加破败和凌乱。逼仄的客厅里堆满了杂物,地面脏污,墙壁斑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绝望的颓丧气息。
而向俞景,就站在客厅中央这片狼藉和昏暗里,微微佝偻着背,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低着头,不敢看他们。他像一件被随意丢弃在这废墟里的、格格不入的易碎品。
王女士的目光迅速而专业地扫过整个环境,最后落在向俞景身上。她没有立刻靠近,而是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语气依旧平和:“向同学,你别紧张。我们只是来看看你。你最近……还好吗?”
向俞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嘴唇死死抿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付时允站在王女士身侧,看着向俞景那副惊惶无助的样子,看着他脖颈侧面那道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隐约可见的、已经结痂但依旧刺眼的擦伤,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放在火上灼烤。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有些低哑:“俞景,别怕,王女士是来帮你的。”
听到付时允的声音,向俞景似乎稍微镇定了一点点,但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极轻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摇了一下头。
王女士示意付时允稍安勿躁。她向前走了半步,目光落在向俞景紧握的手上,声音放得更柔:“向同学,如果你不愿意说,没关系的。我们只是确认一下你的安全。你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需不需要去医院看看?”
她问得很委婉,但指向性明确。
向俞景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将交握的手藏到了身后,这是一个明显的防御和否认的姿态。他依旧沉默,但那种沉默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挣扎。
付时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知道向俞景在害怕,在退缩。他怕承认,怕面对,更怕承认之后可能带来的、无法预料的后果。
就在气氛再次陷入僵持,王女士似乎在斟酌着下一步该如何引导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此刻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的响动,从门口传来。
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凝固!
付时允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他猛地转头,看向那扇刚刚被他们关上的、深绿色的铁门!
王女士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依旧低着头、似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向俞景,隐隐护在了自己身后。
向俞景在听到那声钥匙响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猛地瘫软下去,幸好被王女士及时扶住。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去,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到极限,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被扼住脖子的、绝望的抽气声。
他回来了!
他怎么会现在回来?!
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完了。
全完了。
巨大的、灭顶的恐惧,像冰冷的巨浪,瞬间将向俞景彻底淹没。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依靠着王女士的搀扶,才没有直接瘫倒在地。
付时允也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一片冰凉。他死死地盯着那扇门,看着门把手开始转动,听着锁芯被拧动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计划被打乱了!
彻底的,猝不及防的!
“吱呀——”
一声令人心悸的、缓慢而沉重的摩擦声。
那扇深绿色的铁门,被从外面,缓缓地推开了。
一个高大、粗壮、浑身散发着浓重酒气和烟草味的黑影,堵在了门口,几乎将外面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线也彻底隔绝。
昏暗的光线下,勉强能看清那张因为长期酗酒而浮肿油腻的脸,以及那双布满血丝、浑浊而充满戾气的眼睛。
向国华。
他回来了。
他站在门口,浑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屋内突然多出来的两个不速之客,最后,定格在那个被王女士半扶半抱着、抖得像风中落叶的向俞景身上。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充满酒气和恶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嗬……家里……来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