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足球惊扰的下午,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劈开了付时允一直以来用以自我蒙蔽的迷雾。名为“喜欢”的认知,带着灼人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道,在他十七岁的胸腔里轰然炸响,余震久久不散。
他变得不对劲了。
连最迟钝的孙皓都察觉到了异常。
“允哥,你最近怎么回事?老是走神儿?”篮球场上,孙皓一个漂亮的传球过来,付时允却像是没看见,目光飘忽地越过球场,落在远处看台那个几乎看不见的角落,直到篮球砸在他脚边,才猛地回神。
“啊?哦,没事。”付时允弯腰捡起球,动作有些仓促,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可疑的红。他运了两下球,试图将脑海里那个苍白单薄的身影驱散,却发现那影子像是烙在了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他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课堂上,老师的讲解变成模糊的背景音,他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穿过一排排桌椅,黏在前排那个低垂着的、露出一点白皙后颈的背影上。阳光透过窗户,在那截过分纤细的脖颈上投下细小的光斑,随着主人写字的动作微微移动,晃得付时允心烦意乱。
他甚至开始注意一些以前从未在意过的细节。向俞景写字时,右手小指会微微翘起一个很小的弧度;思考难题时,他会无意识地用笔尾轻轻敲击桌面,节奏很轻,很快;被老师点到名站起来回答问题时,他的耳廓会先于脸颊泛起一层薄红,像初春染上桃色的雪。
这些细微的、属于向俞景的特质,此刻在他眼里,都蒙上了一层奇异的光晕,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让他心跳失序,口干舌燥。
他变得笨拙而小心翼翼。以前给向俞景塞牛奶、放纸条,动作干脆利落,带着点不容拒绝的霸道。现在,他却会在东西放下前,反复确认包装是否完好,温度是否合适,甚至会因为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对方冰凉的桌面而心头一跳,飞快地缩回手,像个初次行窃的毛贼。
放学后的“护送”也变得煎熬。他依旧沉默地跟在向俞景身后,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但此刻,这短短的一步,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他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前方那个清瘦的背影,看着他微微耸动的肩胛骨,看着他偶尔被风吹起的、柔软的黑发,看着他裸露在空气中的、一小截白皙脆弱的脚踝……每一次注视,都像在胸腔里点燃一簇火苗,烧得他喉咙发紧,手心冒汗。
他渴望靠近,又害怕靠近。
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又焦灼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让他坐立难安。
这天午休,教室里很安静,大部分同学都趴在桌子上小憩。付时允没什么睡意,靠在椅背上,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窗边。
向俞景也趴着,脸朝向窗户的方向,似乎睡着了。阳光暖融融地照在他身上,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他闭着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平日里总是紧抿着的嘴唇,在睡梦中微微松开,透出一点自然的、柔软的粉色。
付时允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骤然停跳,随即又以一种失控的速度狂跳起来。血液轰地一下涌上头顶,脸颊和耳朵瞬间烧得滚烫。
他从未见过如此毫无防备的向俞景。褪去了平日里的惊惶和沉默,像一只收敛了所有尖刺的幼兽,安静地蜷缩在阳光里,脆弱得让人心尖发颤,又……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
一种强烈的、近乎罪恶的冲动,在他体内疯狂叫嚣——他想伸手,去碰一碰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想去感受一下那层浅金色光晕下的温度,想知道那看起来柔软的唇瓣,是否真的如想象中那般……
“咳。”旁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
付时允猛地回过神,像是被当场抓获的罪犯,慌乱地收回视线,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他低下头,假装整理桌上的书本,手指却有些不听使唤地微微发抖。
是纪清淮。他推了推眼镜,看了付时允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的探究,却没说什么,又低下头继续看他的书。
付时允感觉自己的脸颊烧得更厉害了。一种被窥破心事的羞耻和慌乱,混合着那股无法抑制的、汹涌的情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那些不受控制的目光追随,那些莫名加速的心跳,那些靠近时的紧张和笨拙,那些看到他与旁人稍有接触时心底泛起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酸意……
不是因为同情。
不是因为责任。
更不仅仅是因为“看不下去”。
他就是喜欢上向俞景了。
喜欢这个沉默又倔强的,身上带着伤,眼里盛着恐惧,却依旧会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用他笨拙的方式,悄悄回应着自己一点善意的少年。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激起滔天巨浪。恐慌随之而来——向俞景知道吗?他会不会觉得恶心?会不会被吓到,然后躲得更远?他现在自身难保,这种感情对他而言,会不会是另一种负担?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让付时允心烦意乱。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那个睡在阳光里的身影。阳光依旧温暖,向俞景的睡颜依旧安静美好。
付时允看着他,心底那阵因为认清自己感情而掀起的惊涛骇浪,竟奇异地慢慢平息下来,转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决心。
不管前路如何,不管这份感情是否会得到回应,是否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他认了。
既然看清了自己的心,他就不会再退缩。
他会继续守着他,用他自己的方式。或许不再是以前那种单纯的、带着距离的守护,而是掺杂了更多私心的、滚烫的注视。
他会等他,等他身上的伤好起来,等他眼里的恐惧散去,等他足够强大,或者……等他愿意,看向自己。
付时允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里那股灼热的情感慢慢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温热的、流淌在四肢百骸的力量。
他重新拿起笔,目光却不再飘忽,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温柔,落在前方。
阳光静静流淌,教室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轻响。
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