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尔小心翼翼地推开这扇门。
就是一个普通的木门,挂着“Devil”牌子,在角落呆着,无声无息——她不是第一次到这儿了。听陆灯月说戴安娜参与过采血——她犹豫了好几天才敢去问,结果光是找这地方,就耗尽了她全部的勇气——她转找了好几圈!手机地图上明明说是这一号,怎么偏偏没见着牌子?问路?问路更是要她命的玩意儿。她常常责备夏涵的社恐,把那行为视为让人恼火的懦弱——可实际上,她自己也半斤八两,这几步绕下来,她已经想吐了。她头皮发麻,可也没办法,只得再确认一次地图,看着它导到商贸街某个位置就消失——大概是随机的点吧。她欲哭无泪,又仔仔细细数,才终于瞥见这小玩意儿——她乍以为是什么小巷子,谁能想到这黑漆麻乌的有扇门?!要是夏涵在就好了……但她是头脑一热出来的……又不能再把夏涵叫上——她会赶不及回学校的。夏涵晚上还有作业要弄,宿舍的生活也搞得她身心俱疲了。手机消息停留在夏涵的最后一条:
“课终于结束了!作业今天还没截止,等明天再弄吧……实在没力气了。你怎么样,找到酒吧了吗?里面什么样子的?对不起!我从来去过这样的地方!实在太好奇了!”
露尔深呼吸,她打开聊天框。
“刚找到,我回头拍点照片发你。”
她又看向那扇木门,又一次深呼吸——她紧张得几乎喘不上气。可是又总不能一直站这吧,那样更尴尬了……如此想着,她视死如归。
蜘蛛。
她第一下看见里面的时候,她突然这么想。
第二下,她意识到,正常酒吧不会是这幅样子。
细红的线条密集攀附,所有的末尾——或者开头,皆连接在一位卷发女人身上。再稍注意,线的另一头绕上杯子,这让那个女人比起“蜘蛛”,其实更像是傀儡师——玻璃的傀儡师。不过露尔还是更愿意把她比喻成“蜘蛛”——此地便是她的网,人群即她的猎物。她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拍给夏涵了。
那蜘蛛女人就是戴安娜。
这是第二次了,她熟悉很多。和林夕约定的时间是十点——说是十点十分也可以,不着急。露尔进来,林夕和安杰丽娜就在正前方的吧台。露尔先注意到了林夕——因为她用着塑料杯,线条绕过她,留出一片空缺。她边上便是安杰丽娜——她的杯子也在红线之内。露尔环顾,角落间一个蓝头发的——是陆灯月,也用着塑料杯,线便也绕过她——她正死死盯着林夕。
“林夕!”她硬着头皮走过去,声音已经打起颤来。她其实更习惯叫林夕管理员,但那是因为她是“世界管理员”,继续这么叫难免有点奇怪——便改了口。林夕本人对称呼没什么表示,她也就硬这头皮继续说了。
林夕看了眼高挂在墙上的钟。“你到了,”她笑起来,“我和安杰丽娜刚聊完,正说着你什么时候来——你最近怎么样?夏涵怎么样?房租确定没事吧?合同也签了。”
“都挺好!打零工也顶上房租了——我的情况……稳定工作不好找。不过临时工现在也够了。实在不行还有夏涵,她有存一点生活费。”她扒着指头算,“总比高中的时候好了——虽然不用操心住所和食物,但整天过得提心吊胆的……夏涵家里还不知道我呢。”
不过军部来可能就不得不坦白了吧……
“要是有需要我,就联系。”林夕看出露尔的低落,“会没事的,别担心。采血我问了陆灯月。啊,那两位研究部的有点不大……不过总体还好。我看到过那个林郁捣鼓机器,挺复杂的感觉。”
“……有点害怕……”
“应该没事,反正她们熟悉,会搞好的。你不是问过戴安娜了吗,是吧——陆灯月告诉你时间了?好像是周五。”
“对!但是具体时间还没排……她说到时候联系我……”露尔不自在地瞥了眼角落的陆灯月,“陆管理员每两周会联系我签字——她直接去住所找我,我也不用自己跑……人挺好的,也负责任。但是……”
露尔有点绷不住了——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陆灯月的眼睛在她侧面上打转,盯得她心里发毛。上次猫恶魔意外被陆灯月抓到之后,露尔对这位管理员一直心有余悸,好几回签字都紧张地手心冒汗,她想问研究部和军部怎么安排,但刚开口就莫名梗住——她要是问得出口,她也不至于这么费劲巴拉的了!她看向林夕,挤眉弄眼,明里暗里指示陆灯月——这管理员竟然没反应过来。她顿了一会儿,不解地看着露尔,好像在等她继续说。
“啊——林夕她女友在等她嘛,没什么打不了的——”安杰丽娜反应过来拍拍她,以示安慰,但说出口的东西让露尔有点摸不着头脑,“陆灯月性子不就那样~她本质上是在看夕夕啦~”
“什么恶心的叠词啊!”
等等,什么玩意儿?
露尔愣了两秒,反应过来:“是、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是的啊~”
“安杰丽娜!”
林夕低声斥责,耳朵连着脖子泛红——露尔第一次见她这样,觉得有点神奇。
“管理员也可以谈恋爱的吗原来。”
“不不不——这个是任务需要——”林夕比了个“嘘”,“你别听安杰丽娜瞎说——这个不重要!军部那边,我暂时还没听说什么,应该是先搞采血。调查可能要往后放,等有消息我再联系你?你平时生活也没问题吧,听夏涵说你老吃外卖。”
林夕转移了话题,她又恢复那种“温柔大姐姐”的形象了——眼睛微眯,笑容柔和。即便她身上带着点酒味,即便酒吧的灯光晃得人晕乎——林夕身上这种“救世者”的味道也如此浓烈,如此温暖——她偶尔主动表露“温柔”这特质,露尔便能感受到——即便这温柔缥缈而伪饰。
“还——还好!夏涵也老吃外卖啊,她到底有什么资格说我!”露尔想起夏涵那不敢去食堂的样子就有点恼火——却也理解她,“我偶尔也会和夏涵在学校食堂吃。在小区的话,我倒是会做点饭,但不太敢用厨房……”露尔蔫下来,“我尽可能不在公共区域多呆……”
“是因为沈连翘吗——啊,搞不懂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怎么那么凶……”林夕似乎对她印象不是很好。
“不,不是——”露尔忙解释,“连翘姐倒还好——我平时生活还有很多事情靠她,她人特别好的……我有点怕黑醋栗,也不是怕她的伤口吧,就主要……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露尔想起来她咋咋呼呼的样子就有点头疼。偶尔的时候她也安静,但那反倒更可怕了——有次露尔回去得晚,就撞见黑醋栗趴在沙发上,既不开灯,也没动作,除了粗涩的呼吸带动她的后背起伏,气流擦过沙发垫发出沙沙的响声——就什么也没有了。露尔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仿佛她自己也要窒息。她蹑手蹑脚地进去,靠近时,才意识到黑醋栗的眼珠随着她转——虽然这样比喻不好,但果然——像只“女鬼”。
林夕想起来什么似的四下环顾,搞得露尔一头雾水起来。
“哦,没事。我想起来黑醋栗晚上会来酒吧。”她笑起来。
咿——不要啊!
“没事,就有的时候吧。”看到露尔表情,林夕忍俊不禁,“她感觉精力充沛——甚至有点溢出。她老是喝得好像醉了,但是又偏偏能站正,自个儿回去,挺神奇。”
“她确实……”
说话间,戴安娜递过来一只杯子——从林夕与安杰丽娜中间探来,直指露尔。她的盘头和西装还是那么漂亮体面。有些碎发掉下来,稍遮住她笑盈盈的脸。
“需要吗?”她问。
那是杯淡红色的液体,带有股很浓的果汁味。杯子上毫无疑问地绕着线条——第一次来时,戴安娜也这么问了自己,那回她后退了两步——因为下意识的害怕、因为窒息、因为那线条——老板也是善解人意的,她收起杯子,不再为难。
“下一次,”她擦着杯子说,“如果你需要,下一次来找我。”
露尔还没来得及答,林夕便帮她挡过去。
“她不喝酒。”
“我问的不是酒。”
露尔知道她问的什么。戴安娜没动那杯子,口头上却也不坚持。她又到另一边,回应客人或员工的呼唤——她是插空同露尔说话的。
“这些线……”露尔去碰那只杯子,轻轻握住它。她感受不到那些线条,仿佛它们融进自己的血肉里,这让她觉得诡异。
“别喝她的杯子就行,她恶魔能力有点危险。要是想试试,我给你拿个塑料杯——什么线?”林夕提醒她——又很快反应。
露尔反身坐上吧台,看着眼前庞大的线网在空气中颤动。大部分空间被线条填满,满目红艳,让人觉得心闷。
“应该是她的恶魔能力。看到——或者说感受到吧。”露尔思索,看着某只丝线,“感觉……就是,感觉。”
“恶魔能力真神奇~”安杰丽娜突然插嘴,被林夕打回去。
“确实是听说高血统恶魔能彼此‘理解’——这边还好吗,要是不行我们换个地方。”
“我还好,我都行的。”
“要不然我和陆灯月说一下,”她似乎在向安杰丽娜确认,“我们出去说。”
“要不然我去和她说,你们先走~”
“你想把陆灯月气死吗——要么你和露尔交流下吧,反正我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露尔,”她转头,“没问题吗?”
“啊?好……”
露尔刚应,就被安杰丽娜乐盈盈地推出去。她被迫放下杯子——一口还没尝到!商贸街街道也吵得叫人恶心,不过比起里面那张蜘蛛网,还是要舒服得多。露尔深呼吸,她的思绪仿佛拧成一团,视野摇晃。
“这边。”
“诶?”她感觉到安杰丽娜拉她。声音显得不容置疑。
“这边要安静一点。”
她们挤过一条路口,拐进巷道——露尔一般不愿意走这种地方,又窄又小。头顶的空调外机还滴着水,苔藓植物在此间肆意——商贸街有好些这样的罅隙——它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据说商贸街一世纪前就有了。”安杰丽娜突然开口,拍拍身上的泥巴,“折腾到今天,还能有这幅样子——也算是厉害了啊~”
露尔的头发乱了。她无奈理顺,又抓到几片叶子——她更无语了。好在这里清净不少,甚至有点发冷——也许可以称之为商贸街后面?她抬头,看见对面街零零落落的建筑。
“小区,青霖小区。那边一片下去,全都是。”
她们又往前几步。小区门口的路灯都仿佛更高更亮些——安杰丽娜又笑着补充“这是事实”。她们站在下边,被昏黄照耀。露尔看着灯,它周边绕着飞虫,蹭蹭往上撞。
“谢谢你……”
“互助会的事情——戴安娜和你说了?”安杰丽娜笑盈盈地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