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和陆灯月走进Devil酒吧时,都快到了十点。按平时,陆灯月是不会花上这么久的——她多等了一会林夕。后者清点着整好的登记资料,时不时咂嘴赞叹那位高效的实习学生——那孩子一下班就没了影子。
“竟然全弄完了,我感觉我都没看多少。”林夕又“啧”了一声。她把资料塞好,转头看见陆灯月直勾勾地盯她——她仿佛愣了一秒。
“弄好了?”陆灯月刚开口,血液就涌上面庞。她别过脸,通红的耳尖又出卖了她的慌乱。
“嗯。”林夕应着,“可以走了。”
她的手空出来,指尖的黄色指甲油还是那么亮堂堂的。她们并排,同值班的唐酥道别,一块去Devil酒吧——陆灯月照常签字,而林夕在那里约了朋友。
冷风让陆灯月不禁裹紧了外套。她看向林夕——风打到那人脸上,却也只是惊得她眯眼,她抬手撩起被吹乱的头发,指甲打到摇晃的耳环上——她换了一对,这次是四角星型,熠熠生辉——陆灯月恍惚觉得,她就是璀璨本身。
“她好像精神了点。”林夕看着前路,突然说。
“谁?唐酥吗?”
“嗯。”她音调打了个旋儿,回头,和陆灯月的蓝眼睛对望,眼角拉起笑意,“怎么啦?一直盯着我。”
“……对不起——”脸又红了——陆灯月还是没从这份全新的关系中缓过来——那一下表白,她几乎是冲昏了头脑——当林夕怔怔盯着她时,她都做好失败准备了——她气血上涌,呼吸翻滚,脑子里闪过一切可能的手段,差点真的叫那份“独占欲”将面前人吞没——而那叫她心心念念的人儿,静静地看着她,突然爆发出一瞬笑声,笑得陆灯月整颗心都化了——她轻轻眯眼,说:“可以啊。”
路灯给林夕笑颜晕上一层釉色,叫她像只瓷娃娃,精致、可爱、又易碎,陆灯月既渴望触碰,又不敢抬手——这份纠结打乱她的呼吸。她感到痛苦,低头,盯着林夕浅色的指甲——她的手指自然下垂,衣袖圈起半只手掌。
“我能不能……能不能……牵手……”
她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好在林夕听到了她细若蚊虫的声音,稍探头,说“可以”。陆灯月便小心翼翼地探过去——她抓住那只手了,它比自己的更加温暖,也更加潮湿。陆灯月的指甲有些长,她悄悄抚进手心,在掌纹间打转,刮得林夕指头微动。
简直像是在做梦!
她的脸更烫起来。没多远的路途,走得她摇摇晃晃——当然只是她自己的感觉。她正祈祷着这只是过度紧张引起的错觉,林夕扯她。
“顺拐了。”她犹豫般地提醒,好像她已发现这荒唐很久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灯月快步拐弯,推门进酒吧,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尴尬。后面的人拉住她——力气那么大,害得她不得不回头——陆灯月觉得自己半张脸都烫烂了。
林夕:“查验本的话,之后有空我再看。你去忙吧,我也……”
“我会等你。”她才意识到自己抓林夕抓得太紧,她指间红白交错——她慌张松力,却还是不情愿林夕从手中脱出去。
“不,没事的,我可能需要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我会等你……”陆灯月又重复了一次,试探地看她。
“……呃——啊,好。”她摸了摸鼻子,又向陆灯月笑——手指总算是逃了出来,无意识地舒展,好一会儿才恢复灵活。陆灯月看见吧台边招呼的安杰丽娜——
“我先走啦——”
她尾音还没飘远,脚就撤上半步。陆灯月突然捧住她的脸庞——只是轻轻靠了一下,叫鼻尖互相点滴。她感受到陆灯月扑上来的、滚烫的呼吸,和发抖的手指,害得她也满脸通红。
……
“所以……”——“上午发生了什么啊——”
林夕和安杰丽娜同时问出来,语句交叠。两人对视两秒,安杰丽娜绷不住似的笑出声来。林夕恼得脸更红了,她一把拍开安杰丽娜探过来的手,自己把碎发挂上去。她忍耐般地吐了口气:“你先说。”
“不要,你先。我的情况太复杂了啊,没办法——怎么样怎么样~”她语气贱兮兮的,眼睛绕过林夕,探头打量角落里坐着的陆灯月,“唔~你真该看看她的样子——她真喜欢你啊~”
“闭——嘴——”她抿一口啤酒——塑料杯装的——缓解心情,“什么啊……我可是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她坦白了?”
“嗯——”
“你答应了?”
“嗯!”
林夕白了她一眼,仿佛在说“这不是明摆着吗”。她又抿一口酒,眼睛瞟向别处,似乎思考。“她好像记得我。”
“关于?”
“我死掉之前的事——别打断我,安杰丽娜。”她手支住下巴,倚靠吧台,放松下来,“而且她对我的态度实在是太麻烦太尴尬了,这样反倒刚刚好。”
“所以她就故意为了挑衅我亲你?”
“你话怎么说得那么难听——不对,没有亲上!”她压低声音“呐喊”,耳朵尖红得可怜,“不许再提这个了!”
“我才是该觉得莫名其妙的那个吧~”安杰丽娜笑盈盈,并没看林夕——后者突然觉得她正同陆灯月对视,但她不敢回头确认,只好又闷一口酒,牙齿磨杯子。
“我早说过她盯你盯得太死了,”安杰丽娜继续说,“现在这样我们根本没法下去啊。”
“非得要去负一层吗?所以你早上到底——怎么突然没声了?下午也不回消息……”
“今天有演讲。”
“什么东西!?”
“演讲~很难理解吗?”她朝林夕靠近,后者理解了她的意思,也倚过去,从她探过来的衣袖间,摸出一张黑红相间的卡片,上面标着“MA?”
“什么?”
“互助会的会员卡——你能参与各种活动可都有我做担保的啊~”
你别害惨我啊!
“目前只是普通互助组织啦,只是瑟琳娜女士有介入和帮助,里面有很多人把她当领袖而已。”她转着纸片,边角刮扯脖子的系带,“你跟着到负一层去的时候,就该明白自己上了条贼船吧。”
“就是说可以找到瑟琳娜?”
“对!”她一拍手,那卡片又不见踪影。
林夕沉默一会儿,似乎接受了这桩买卖。她推开杯子,安杰丽娜便自然为她斟满,顺便俏皮地眨了眨眼。
“陆灯月要哭啦~”
“所以你上午?”林夕皱眉,企图把话题拉回去,但安杰丽娜又一拍手——“对了,我介绍一下!”她叫着吧台里折腾调酒壶的另一位——她不是戴安娜——那老板正在另一边招呼客人,暂时没空理她们闹——那人个子高,穿西装——这衣服却莫名揪成一片,仿佛极少打理。她留着长发,发尾披散分叉,显得有点乱糟糟。她回头,左脸的脉络便叫人别不开眼。她眼睛微眯,笑起来,放下手头的东西,轻步过来。
“你叫我?”她的声音有点粗,这带来天然的压迫感。她嘴角微勾,就这么保持着。她又眨了眨眼睛,林夕才意识到她是异瞳,一只白色,一只蓝色。
“这是荆惟~”安杰丽娜介绍,她突然小声,凑上林夕耳朵,仿佛在嘴什么八卦:“是老板娘。”
林夕:“啊?是我想的那个吗?!我从来没听戴安娜说过——不过按年龄也确实——”
“这其实不好说。”荆惟又眯了眯眼。林夕看见她眼角拉出的鱼尾纹。
“所以上午……”林夕再次试图拉回话题,她盯着安杰丽娜,皱眉。荆惟已趴上吧台,做出了一副看戏的样子,她也老是笑眯眯的,比安杰丽娜更尖锐,却又更谄媚。
林夕不理解自己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她想起来戴安娜,荆惟那笑脸给人的感觉,和戴安娜气质极像——适当地示弱,沉默地旁观,绝对地把控。
“你就把她晾着?也太不礼貌了!”安杰丽娜故作嗔怪,“早上是她送的我。”
“诶?”
“嗯?哦,是我去朋友家看看,和安杰丽娜顺路,就带她一程——早上时,她向我介绍过你——林夕管理员。”
林夕差点觉得这“管理员”是“世界管理员”,害得她一激灵。不过安杰丽娜应当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乱来,所以或许也只是“恶魔管理员”。
“嗯,你好,荆惟。”林夕硬着头皮应,她瞟了一眼安杰丽娜,向她求助。
“她当时看见你的时候,说很像她一个朋友——不是林清知~”
“啊?等等,什么?”
“所以我想,也许会你有关~”
我靠安杰丽娜,实在是太伟大了啊!
林夕一激动,灌进一大口酒水,差点害她呛住——早上发生什么破事此刻也不重要了,她看向荆惟——
“啊?可我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荆惟哑然失笑,“那时她和你差不多大,不过已有个孩子,还没周岁——她还说要请我去参加酒席,不过可惜,到时间时我已离开A西南了。”她稍稍坐直,“你眉眼不像她,但是头发很像——她也是这样一丛卷发,她比你更胖一些。那时候,Devil酒吧稳定下来没多久,就我们两个人打理。她老过来,带着说不完的话和停不住的笑——我可怕她!就戴安娜和她聊得欢——”她笑起来,“我记得她也姓林,但具体叫什么,我倒不清楚——戴安娜该比我清楚才对,她没提过吗?”
她像是带上了一丝怅然,又低低重复:“那时候的事情……她从没提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