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一阵剧痛,将沈芷从混沌黑暗中狠狠拽醒。
脑子嗡嗡作响,不属于她的记忆疯狂涌入,她穿进了一本看过的权谋小说,成了里面最悲催的角色,男主陆文渊那个早死的炮灰原配。
原著里,她温柔贤惠,替他孝顺高堂,打理庶务,耗尽嫁妆,最后积劳成疾,咳血而亡。
她死后不过半年,尸骨未寒,陆文渊便十里红妆迎娶了靖北王府的明珠,踩着她的尸骨,官运亨通。
而她居然要带着前世记忆再经历一次?这穿书的好处可是一点都没有,记忆来的也太晚了吧,重生了才来?
是的,沈芷并非穿越,而是穿越后带着原主记忆重生的第二世。
想到前世死亡时那彻骨的冰冷和不甘,此刻化作焚心的烈焰,几乎要将她吞噬。
“醒了?”
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带着刻意放缓的温和。
沈芷抬眼就看到陆文渊,她的好夫君,正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坐在床边,眉宇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既醒了,就把药喝了吧。”他将药碗递近,语气是惯常的吩咐,“时辰不早,我书房还有几封要紧书信需得连夜处理,你稍后掌灯过来伺候笔墨。”
又是这样。
前世,就是在这个冬夜,她拖着病体为他掌灯研墨到凌晨,寒气侵骨,病情急转直下,从此再没起来。
看着他这副理所当然、将她视为工具的模样,沈芷心底冷笑,脸上却瞬间挂上了原先那标志性的、怯生生的柔弱,细声细气地应道:“是,夫君……”
陆文渊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正要起身。
沈芷那看似无力抬起接碗的手,猛地一挥!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炸响!
白瓷药碗被狠狠挥落,乌黑的药汁泼溅开来,染脏了陆文渊月白色的直缀下摆,碎片四溅。
陆文渊猝不及防,惊得后退半步,脸上的温和瞬间冻结,化为错愕与怒意:“你!”
他话音未落,沈芷已猛地掀开厚重的锦被,赤着脚跳下床榻。
冰冷的地面刺得她一激灵,却让她眼神更加清明锐利。
沈芷一把抓起旁边书案上那盏沉重的青铜连枝烛台,烛火因为她剧烈的动作疯狂摇曳,滚烫的烛泪滴在她苍白的手背上,她也浑然未觉。
“你做什么!”陆文渊瞳孔骤缩,厉声喝道,上前欲拦。
沈芷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燃烧的烛台狠狠砸向靠墙书架最显眼的那一格,那里,整齐码放着陆文渊视若性命、费尽心血搜罗来的前朝孤本、珍稀典籍!
“轰!”
火苗瞬间舔舐上干燥的书页,贪婪地蔓延开来,橘红色的火光映亮了沈芷那张看似柔弱,此刻却冰冷决绝的脸。
“正事?”她转过头,声音不再柔弱,字字如冰珠砸地,“陆探花的正事,就是踩着发妻的尸骨,去攀你的锦绣前程吗?”
“我的药?”她嗤笑,目光扫过地上狼藉,“不如你先尝尝,这药里除了治病的苦,还有没有催命的‘甜’?”
陆文渊被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与疯狂钉在原地,一时竟忘了救火,只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仿佛完全陌生的妻子。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和环佩叮当。
“怎么回事?大半夜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陆老夫人扶着大丫鬟彩屏,一脸不悦地出现在门口。
她刚起身,穿着寝衣披着外褂,当看到书架燃起的火焰和满地狼藉时,惊得倒抽凉气,随即怒火攻心,指着沈芷尖声道:
“反了!反了天了!沈氏,你竟敢放火!还敢对夫君不敬!我看你是病糊涂了!明日开始,你给我每日晨昏定省,好好重新学学规矩!直到你知错为止!”
又是规矩!前世就是这吃人的规矩,一点点磨光了她的生机!
沈芷缓缓转身,赤足踩在冰冷地板上,走向老夫人。
火光在她身后跳跃,将她的影子拉长,投在墙上,宛如索命修罗。
她停在老夫人面前,极近,能清晰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和刻在骨子里的挑剔。
“规矩?”她轻轻重复,声音飘忽。
下一刻,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她猛地伸手,抓住了旁边沉重的楠木圆餐桌边缘,狠狠向上一掀!
杯盘碗碟碎裂声震耳欲聋,瓷片四溅,汤汁点心泼洒一地,溅湿了老夫人华贵的裙摆。
满室死寂,只剩火焰噼啪声。
沈芷看着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婆母,唇角勾起一抹艳烈而森然的弧度。
“母亲既然这么惦记规矩,”她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如儿媳现在就先送您下去,好好伺候早逝的公爹,替他老人家立一立规矩,如何?”
老夫人猛地瞪大眼,指着沈芷,涂着蔻丹的手指剧烈颤抖,嘴唇哆嗦,一口气没上来,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双眼一翻,直挺挺向后倒去。
“老夫人!”彩屏和婆子们惊叫着扑上去,屋内顿时乱作一团。
“疯了!疯了!大奶奶疯了!”丫鬟尖叫。
“快!快请大夫!救火!救火啊!”管家声嘶力竭。
奴仆乱窜,救人的救人,救火的救火,却无人敢靠近状若疯魔的沈芷。
火最终被扑灭,损失了些珍本。
老夫人自那夜惊怒交加,厥过去后,便真真切地病倒了,缠绵病榻,整日里咒骂不休,将那“毒妇”、“孽障”的字眼翻来覆去地嚼念,浑浊的老眼里淬着怨毒的光。
陆文渊到底是个读书人,讲究体面。
他强压着心头那簇被沈芷点燃的邪火,试图先以理服人。
这日,他命心腹小厮唤来了沈芷院中一个略有头脸的婆子,隔着那扇被沈芷从内闩上的院门,语重心长,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去告诉你们奶奶,宗族礼法大于天!她这般行径,莫说是陆家容不得,便是沈家清誉也要被她带累!”
“她若此刻迷途知返,去向母亲磕头认错,安心静养,往日种种,我或可看在结发之情上,不予深究。否则……休怪我不念夫妻情分,一封休书,让她沈家女儿再无颜面立于世!”
那婆子得了令,战战兢兢地去拍门传话。
岂料话音未落,那院门“哐当”一声从内拉开一道缝,沈芷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她未施粉黛,长发松松挽着,只着一身素净寝衣,手里却赫然攥着一把明晃晃的银剪子!
她也不看那婆子,眸光清凌凌如寒潭之水,直刺向远处廊下负手而立的陆文渊,唇边噙着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
“陆探花好大的官威!”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穿透庭院,“拿宗族礼法、拿我沈家清誉来压我?好啊,不妨将事情闹得再大些!让满京城的人都来评评理,看看你这位清流探花,是如何纵容亲母磋磨发妻,是如何盘算着逼死我这原配,好为你那高贵的郡主娘娘腾位置的!”
她句句如刀,专往那最见不得人的隐处戳。
陆文渊被她话语中的狠绝与洞察惊得脸色铁青,那伪装的平静终于维持不住,厉喝一声:“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沈芷却不再看他,目光转向那吓得腿软的婆子,手中的剪子寒光一闪,吓得那婆子“嗷”一嗓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她也懒得追,“嘭”地一声重新合上了院门,将那世间礼法、夫君前程,一并关在了门外。
自此,沈芷算是彻底撕破了那层温良恭俭让的假面。
陆文渊不死心,又试图以“静心”为名,命小厨房送去粗茶淡饭。
食盒递进去不过片刻,便连汤带水地被扔了出来,精致的托盘砸在送饭丫鬟的脚边,瓷片与寡淡的菜羹溅了一地。
“告诉陆文渊,”门内传来沈芷毫无波澜的声音,“他的锦绣前程,是死是活,与我沈芷再无干系。我如今,只求自己痛、快!”
她甚至不知从何处弄来了最烈的烧刀子,就在那株光秃秃的老梅树下,对着凄清冰冷的月色自斟自饮。
琥珀色的酒液入喉辛辣,她却连眉都不曾蹙一下,任由那凛冽的气息随风飘散,混着院落里挥之不去的药味,勾勒出一种离经叛道的决绝。
流言如野草,在这高门深宅内悄然疯长,又顺着墙缝檐角,悄悄蔓向了京城各个角落。
第三日,天色未明,寒霜铺满了庭院的青砖。沈芷已梳洗停当,命贴身丫鬟春熙悄悄备好了马车。
“夫人,到了。”春熙声音发颤。
沈芷撩开车帘,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临水精致楼阁——“漱玉馆”。馆门未大开,甜腻暖香已隐隐飘出。
“夫人,您真要……”春熙脸色惨白。
“他们都不怕丢人,我怕什么?”沈芷神色淡漠下车。
她今日穿着海棠红织金袄裙,外罩玄色斗篷,发簪赤金点翠步摇,颜色秾丽,与她往日素净大相径庭,却衬得她肤白如雪,眸似点漆,惊心动魄。
她径直走向朱漆大门。
管事匆匆迎出,堆笑审视:“夫人,馆内尚未迎客……”
“我找你们馆主。”沈芷打断他,声音清冷不容置疑。
管事被她的气势所慑,只得引路。
馆内雅致精巧,却透着一股靡靡之气。馆主是白面中年男子,见沈芷进来,眼中闪过惊讶,热情起身:“贵客临门,不知有何指教?”
沈芷解下斗篷,露出秾丽衣裙,与周遭奇异和谐。“指教不敢当,寻个合眼缘的,解闷。”
馆主笑容凝固,小心翼翼:“夫人……这怕是不妥……”
“清誉?”沈芷讽刺扬唇,“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她抽出五百两银票放于茶几,“定银。人,现在就要。”
馆主看到银票,眼皮一跳,态度更恭:“夫人豪爽。不知喜好何种?善音律?通文墨?性子柔顺的?”
沈芷端茶,目光漫不经心扫过窗外后院偏僻角落,几个仆役正对一蜷缩身影骂骂咧咧踢打。
那人穿着破烂囚衣,戴沉重镣铐,浑身鞭痕,脏污不堪。被强行拉起时,他抬起头。
沈芷撞进一双眼里。
如冰雪浸过的墨玉,沉黯死寂,荒芜如废墟,深处却燃着不肯熄灭的、野兽般的凶光。
像她前世镜中自己的眼。
她放下茶盏,起身。
在馆主和春熙错愕目光中,她一言不发,径直下楼走向那角落。
海棠红裙裾拂过楼梯,划出秾丽轨迹,步伐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前院窥探目光皆被吸引。
她走到仆役和那罪奴面前。
看守壮汉欲拦,被馆主眼神制止。
沈芷目光只落在那青年身上。近看,他骨相极佳,伤痕累累下残留着将门之后的锐气,被残酷现实磨得支离破碎。
“抬头。”声音清冷如碎玉投冰。
青年僵持片刻,缓缓抬头。荒芜死寂的眼对上她视线,凶光几乎化为实质。
沈芷弯腰,伸出两指,抬起他下巴。指尖触感冰冷粗糙,沾满血污尘土。
他身体瞬间绷紧如满弓,锁链铮鸣,眼神凶戾,似要暴起噬人。
她却毫不在意,仔细端详他脸,如审视蒙尘利器。
然后直身,转向额角冒汗的馆主,又抽出一张银票,轻飘飘扔过去。
“这个人,我买了。”
声音不大,清晰传遍角落。
馆主接过两张千两银票,眼睛瞪大,一时失语。
沈芷不再理他,目光落回青年震惊茫然的眼。
“跟我走,”她语气平淡,却带着毋庸置疑的掌控,“留在这里,你的骨头迟早被敲碎磨粉,去肥龌龊人的地。”
她顿了顿,迎着他骤然缩紧的瞳孔,一字一句:
“你的命,从今天起,归我了。”
话音落下,她示意身后护卫。
金属断裂声刺耳,沉重镣铐应声而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巨响,如砸碎无形枷锁。
青年踉跄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自由却伤痕累累的手腕,又猛地抬头,看向逆光而立、海棠红衣裙被晨风吹拂的身影。
满庭死寂,唯有寒风呜咽。
沈芷转身,搭上春熙颤抖的手臂,径直向外走去。初升冬日阳光勾勒她决绝单薄的背影,海棠红灼灼如火。
青年怔怔看着手腕,又看向那即将消失在光里的身影。
眼底凶光沉淀,化为更深沉的困惑、警惕与一丝极微弱的悸动。他拖着虚弱身体,踉跄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陆府书房。
“查!给我查清楚!那个毒妇,去了哪里!!”陆文渊额头青筋暴跳,儒雅面容扭曲,声音从牙缝挤出。
小厮连滚爬爬冲入,脸色惨白跪地:“老爷……夫人她……去了城西……漱玉馆!”
漱玉馆三字如惊雷,炸得陆文渊眼前一黑。
他死死攥拳,指节泛白,胸口剧烈起伏。
“沈、芷!”他咬牙切齿,字字浸满刻骨恨意,“你竟敢……如此辱我!!!”
马车辘辘,行驶在京城清晨渐渐苏醒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