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涣的课排满了工作日,意味着他们没有像其他班一样可以在中途缓劲的时间。
好在詹果在工作上不存在拖延症,给阎涣的教学任务也在第一天圆满完成,估摸着赶完今天的课后总结就能上床睡觉了。
“阎同学上课很认真……有问题及时提出……”她快速敲着见键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是不是运作一下,把键盘声衬得格外清脆。
詹老师没有近视,但有戴眼镜的习惯——蓝光的。
其实这么久以来她并没有感受到蓝光眼镜的作用,但总是习惯在工作时间把眼镜带上。
詹老师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装逼吧,试图把自己这份牛马工作显得更加高大上一点。
她点开排课群聊,发送。
电脑右下角显示二十三点半,这个点就算发出去也不会有同事会看。
正当她感叹这个点只有自己还在苦逼加班的时候,页面下方的微信图标突然开始闪烁。
-早点休息。
阎涣和往常一样发来了三件套。
“这么老晚了还在学……”詹果点开第一个文档扫了一眼。
嗯,一如既往得好。
-不好意思,因为看到你在群里发了消息。
-本来打算明天再发。
-今天有点事,做晚了。
她看完阎涣发来的所有内容以后才看到这几条解释,先是打了个“没关系”丢过去,又总觉得有些单薄了。
-你也早点休息
正值盛夏,这座城市总是被烘得热气腾腾。晚上的温度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闷得人发慌。詹果有尝试早点睡,但发现自己白天的睡意如今早就不见踪影。
她打开小说软件翻了两圈都翻不到符合心意的文,又烦躁地把手机丢到一边,脸死死埋进枕头。
手机又响了,但她没拿起来看。
詹果觉得自己很矛盾,离不开手机,又烦死了手机。
阎涣的课确实让她平时的压力少了一些,但总归都是治标不治本。
这两天她一直都在收到学生家长的消息,初高中生都还好,最烦人的是大学生。
她不明白这些家长的宝贝小孩不愿意好好学习和她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一周一次的课还指望老师能随时把你家孩子盯着,哪来的道理。
她的职业性质比较特殊,接触到的人往往都有非常明显的两极分化。
有的人——比如被家长送来学习的小孩,学德语只是因为家长想送他们出国。
这群人可能是家里有钱了能去瑞士,也可能是仅仅够得上德国这种不要学费的地方。
小孩往往不愿意学,不知道为什么学,只把语言当成自己的课外班,应付了课时就万事大吉。
家长往往都很激进,他们焦虑,总是把自己的焦虑传递给小孩的同时传递给老师,总是很配合安排,但容忍不了一点差错。
而有的人——比如阎涣。
她想到这里,把枕头扔到头顶上,眼睛牢牢盯着天花板看。
机构的合同是和阎涣本人签的,从交钱到排课都只有他自己。
詹果教过这个年龄的人,确实大部分都脱离了家长的管辖,但其实认真学的都还是占少数。
她仅仅是德语老师,不知道阎涣的家境到底有没有王导说的那么好,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选择德国读书,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这种中介来规划留学。
但阎涣总是给她一种感觉——做什么都有道理的感觉。
哪怕有这么多不合理。
人一到晚上就容易多想。
窗外开始淅淅沥沥有些雨声,被风吹来打在窗台上。
雨声非但没带来清凉,反而让闷热的夜更加黏腻。詹果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天,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看了刚才的消息。
谢天谢地,不是家长。
是阎涣。
他发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晚安。
可能是因为绷紧的那根神经被放松了一下,这两个字带来的安慰远比她想象的大。她盯了好久的屏幕,不受控地笑了笑了一下。
詹果忘了最后到底是怎么入的睡,只记得她把空调调高了几度,窗外的雨声渐渐减小,小到快听不到,再被她彻底赶出脑海。
詹老师这一觉睡得太舒服,以至于第二天醒来得很困难。
闹钟响了又关,重复几次以后终于把主人闹起了床,詹果一看手机——八点。
完蛋。
她从床上摔下来,连滚带爬地匆匆在衣柜里抓了一件就往外冲。
洗漱,扎头……不了跳过,选鞋子……跳过,点早餐……跳过,出门!
这个点大概也不是要迟到了,就是比詹果平时起床时间晚了不止一点半点。一晚她就慌,一慌就忙中出错。
她一路上总计踩到了三块草坪,撞到了五个人,吓到两只猫,一路飞奔到公司的时候一看时间还有十分钟。
她不知道自己刚刚在跑什么。
詹老师在电梯里简单把一头乱毛整理了一下,正打算蹲下把刚才散掉的鞋带系上,却赶上电梯开门的一瞬间,只得半弓着腰狼狈地先出了电梯。
“靠,看路,看路!”
她闻声一抬头,脑门狠狠撞上一个温温热的东西。
哗啦!
崔雨梦先是愣在原地,看清眼前詹果肩上湿漉漉的一大片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
詹果看着地上的纸杯,再看了看崔雨梦,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谁让你不看路,”崔雨梦边笑边马上跑去前台拿了一包纸来在她身上擦,“该庆幸我拿的是白水。”
现在虽然是夏天,但公司的空调开得特别低。等詹果身上在写字楼外染的热气都散完以后,寒冷顺着肩膀就到了她永远处在亚健康状态的身子上。
“你回头把外套套上吧,”崔雨梦用两张纸死死压住詹果的衣服,试图吸走水分,“会感冒的。”
詹果“嗯”了一声,叹了口气:“今天倒了八辈子霉。”
“明天请你吃饭当赔罪好不好?”崔雨梦嬉皮笑脸地吐了吐舌头,“别叹气,天天叹气财运都被叹没了。”
詹果一下破了功:“我又没怪你,是我自己没看路。”
崔雨梦用掉了最后一张纸,在她背后重重拍了一巴掌:“好了!去上课吧。”
詹果抬头看了看钟,离上课还剩不到三分钟。
“别让学生等久了。”崔雨梦说。
詹果来不及再跟崔雨梦掰扯什么,等她火急火燎地赶到教室的时候,果然看到阎涣已经到了。
他好像等了很久,一手撑着头,眼眸微垂。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他的发丝上,在书页上投下一片阴影。
这里的装修是白色调的,和阎涣今天的白T衬得刚刚好。
詹果甩了甩脑袋,调整好表情后敲了敲门,推门而入。
阎涣听到动静侧过头来,看向她轻轻笑了一下:“Morgen.”
“Morgen,”她随即马不停蹄地做起课前准备,嘴上还一遍道歉,“不好意思,今天起晚了。”
“你又没迟到。”阎涣拿起旁边的水喝了一口。
他视线扫过詹果肩头,再停在她脸庞:“詹老师,肩膀。“
“啊,”詹果拍了拍自己的肩,尬笑了一下,“没事,等会儿就干了。”
“带外套了吗?”
“走太急了,没带。”
没时间再闲聊,詹果把大屏戳开,敲了敲阎涣面前的教材:“行了,书翻开。”
阎涣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老师宣布了上课,只得统统憋回去。
詹果前半节课上得像在坐牢。
本来就没吃饭,一点点冷空气在打湿的衣服上被放得无限大,明明在夏天,她却觉得自己在过冬。
她连着看了很多次时间,在最后一次被阎涣叫了停。
“休息时间挪到前面可以吗,”阎涣说,“我下楼一趟。”
“怎么了?”詹果搓了搓冷冰冰的手,瞄了一眼时间,“现在休息了等会还有三个小时。”
阎涣:“我没吃早饭,点了外卖在楼下。”
詹老师本人在第一节课上课的时候就明确指出,如果没吃早饭或者中途饿了,在她课上吃东西是完全被允许的行为。
“你什么时候点的,”虽然詹果很意外阎涣也会采纳这项“特权”,但还是笑着点了头,“去吧。”
她在教室里坐了一会儿,一连打了三四个喷嚏,起身准备去接杯热水暖和一下。
詹果觉得现在的自己特别惨,已经沦落到只能靠喝水取暖的地步了,又在下一个瞬间感受到了什么叫人间尚有真情在。
阎涣上楼后立刻回了教室。他手里提了两个袋子,一个詹果认识,是她平时点的那家咖啡店的袋子。
“你的。”阎涣从袋子里拿出两个可颂来推给她。
詹果懵了一下:“干嘛?”
“分享。”阎涣说。
他把食物一一排在桌子上,两杯咖啡,一份薯条,一个菠萝包。
“没买到昨天的,”他低着头咬了一口菠萝包,“那个泡芙挺好吃。”
詹果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可颂,抬头看着这个正在啃面包的男生,一时有点说不出话。
她拿了一个可颂,正要说谢谢,又被人抢先了发言。
“还有这个,”阎涣把身旁的袋子递上,“新的。”
詹果几乎条件反射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件女士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