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疫病笼罩下的清远镇早早陷入沉寂。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盏孤零零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将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忽长忽短。
陌白衣静静走在零一身侧,目光掠过她沉静的侧颜。经过这一日的见闻,桃花眼中惯有的轻佻已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思量。
"零姑娘今日之举,堪称大义。"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带着少见的诚恳。
零一微微侧首,分析着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尽我所能罢了。”她简短回应,清甜的声线里带着一贯的平静。
陌白衣注视着她被灯笼映照的侧脸,忽然问道:"那般灵药,姑娘竟一颗不留?"
她轻轻摇头:"不必。"她的医疗储备区里充足的备份。
陌白衣见她神色没有变化,应该说的是真话,不由问道:"那药...究竟是何功效?"
她顿了顿,挑了能说的说:"可治百病,解百毒。"
陌白衣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慢了一拍:"包括在下的毒?"
"不能。"零一的回答干脆利落,她微微偏头,像是在思考如何解释,"你的毒素与神经共生,需要专门配方。"
刹那间,陌白衣眼中隐秘的微光暗了下去。他唇角牵起浅淡的笑意,可那笑意未达眼底,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下,透出几分寥落。
零一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夜风拂过,将她的裙裾吹得微微飘动。两人并肩走在空寂的长街上,脚步声在夜色中清晰可辨。两人各怀心思,一个嗤笑自己居然还有妄想,一个在沉默中猜想乾坤散的毒理。
两人回到了客栈的房间。看得出,这间客栈的客房服务相当周到,房间内烛光摇曳,靠窗的案几上备了一些瓜果点心。房间屏风后的浴盆中已备满了热水,想是作沐浴之用。
陌白衣走近浴盆,轻抚过水面的花瓣,叹道:“这清远镇虽受疫病困扰,但这客栈倒是尽心尽力。”
零一目光在木盆上停留片刻,微微点头,然后转向陌白衣。“陌先生先沐浴吧,距离毒发的时间不多,今天奔波劳累,需要好好休息。”
陌白衣轻佻眉梢,轻抚折扇,目光含笑地看向她,零一面上无一丝扭捏,果真,他不该以寻常女子的心思去衡量这位零姑娘。
“那便承蒙关照了。”不再探究她真是不拘小节,还是不谙世事。陌白衣走到屏风后,将外袍挂在屏风上,姿态优雅地脱下衣物,露出结实的背肌。他踏入浴盆,热水蔓延至胸膛,带来一阵舒适的温暖。
零一在案前坐下,指尖轻触茶点。她拈起一块荷花酥,小口品尝时睫羽轻颤。又取一枚桂花糕,甜香让她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宛如贪食的雀鸟。
屏风后,陌白衣闭目靠在桶沿。他耳力极好,零一的动静在他心中具象化。不由的,想起午膳时那双因美食眯起的双眼,餍足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浮现。
温热的水流舒缓着紧绷的经脉,氤氲水汽中,他听见零一轻缓的脚步声在房中移动,偶尔传来瓷碟相碰的清脆声响。这些细碎的声音不知为何,竟让他想起幼时在药王谷养病的光景——那时也是这般,总能听见师父在药房里捣药的动静,让他得以安心入睡。
水雾朦胧间,他听见她起身添茶,裙裾拂过地面的声音如春蚕食叶。那日她在林间为他缓解剧痛时,指尖也是这般轻柔。这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这些时日的猜疑与试探,都融化在这初夏的温水中。
零一将案几上的食物吃掉一半,才察觉到陌白衣多时没有动静。红外感知器扫描之下,陌白衣在浴盆中,呼吸缓慢绵长,竟是睡着了。
她轻轻地绕到屏风后,眨了眨电子眼,陌白衣正安静地躺坐在浴盆之中。水温微凉,他的狐狸眼紧闭,烛光照在他的面上,高挺的鼻梁与侧颜形成完美的剪影。零一不得不赞叹,不需要编程就能自然发生的美貌,这就是人类基因的神奇。
查看了一下时辰,距离他毒发的时间不到一个时辰。她将手贴在他的额间,药物释放的微光透过皮肤直达皮下,陌白衣的呼吸变得愈加绵长,显然是陷入了深度睡眠。
摸了摸越来越凉的水,零一摇摇头,这样睡着人体是受不了的,于是她不费什么力气就将陌白衣从浴盆中捞起。
水珠滑过他的皮肤滴落在地板上,陌白衣不着寸缕,意识模糊地被她抱在怀中。零一仔细地为他擦拭干身上的水珠,轻柔的布沿着颈部逐渐向下,滑过胸膛,紧密而有规律的轻擦。继续向下,直到小腹处,男人仅存的意识使他皱起眉头,但药效下又不能动作,只能微末的感受到寸寸侵袭,浑身各处都被一一擦拭。
她一丝不苟地将他擦干,然后放在房间的软榻上,还贴心地盖好了被子。扫描了一下他的身体数据,没有任何异样后,她走近案几旁坐下,沐着月光也进入了休眠。
今夜风轻云淡,月朗星稀。
……
清晨,陌白衣睁开眼,眼神中有片刻恍惚,他怎会在软榻之上?感受到身上的薄被,以及薄被之下赤果的身躯。昨夜朦胧中的感受涌上心头,他的眼底浮现出难以置信。
侧目看向窗边,零一还尚未从休眠中苏醒。他轻声穿着好衣物,看了一眼端坐在案几旁的女子,面上尽是复杂之色。
客栈后院,陌白衣执扇起势。今日的招式格外凌厉,折扇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惊得枝头雀鸟四下飞散。早起的小二远远围观,不敢近前——这位总是含笑的公子,今日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冰霜。
一式"长河落日"使到极致,扇风卷起满地落花。他忽然收势而立,额间沁出细汗。越是想要专注,昨夜的记忆就越是清晰:那双手是如何细致地拭过他每一寸肌肤……
"荒唐。"他低声自语,折扇在掌心攥得发白。行走江湖多年,他从未在任何人身侧如此放松警惕,更何况是个相识不过三日的女子。可偏偏昨夜,他竟在她面前卸下所有防备,沉沉睡去。
晨风拂过他微乱的衣襟,却拂不去心头那团乱麻。
“她便是这般行医的么?”这个念头乍起,手中折扇骤然挥出,凌厉的真气如刀锋般掠过,后院假山应声崩裂,碎石纷飞如雨。
远远围观的小二面露难色:“公子!这……”陌白衣撇了小二一眼,那一眼冰冷至极,小二将接下来要说的“要赔”两字咽了下去。几枚金叶子精准落入小二怀中,陌白衣拂袖转身,却见零一不知何时已立在廊下。
她静立在晨光熹微中,新换的青衫衬得墨发如瀑。见他转头望来,便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陌先生的功法精妙绝伦,以折扇为兵更是别出心裁。"这番措辞优雅得体。
陌白衣自然不会知道,零一为说出这番合乎时宜的赞美,已在瞬间调取了数千本古籍与话本的数据。
"唰"地一声收拢折扇,他看着她那标准得挑不出错处的笑容,唇角扯出一抹浅淡的弧度。
"零姑娘过誉了。在下不过略通皮毛,倒是姑娘的医术..."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停顿在她脸上,"实在令在下佩服。"
"佩服"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可惜零一全然未觉,只是依照社交礼仪,微微颔首:"医者本分。"
晨风掠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假山的残骸静静躺在不远处,两人之间的空气,比那碎石还要凝滞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