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一个小二匆匆跑来,“两位贵客,镇上的太医来了,寻二位说是有要事相商。”
陌白衣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折扇,玉质的扇骨在他指间转出冷光。
听到太医来访,他眼尾瞥向零一,却见她连半分眼风都未扫向他,说:"有劳带路。"
大堂内,徐廖两位太医见到零一便快步迎上。徐承卿须发微颤,激动得险些碰倒茶盏:"我们是来感谢零姑娘的大恩,那药丸果然神奇,患者的病情已经有了显著的好转。"
"分内之事。"零一微微颔首,青衫袖摆流转着晨光。她全然未觉身后那道沉郁的视线——陌白衣正倚在门边,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
廖太医略微沉吟说道:“除了感谢之外,我们对昨日的药方还有一些疑惑。”
零一思索片刻说道:“两位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说出来,我将知无不言。”
“零姑娘大义,令人钦佩。”听她这般应答,两位太医相视而笑,眼中满是感激。再三道谢后,三人便沉浸在医理探讨中。
但见零一时而以指尖蘸水,在案几上勾勒出精妙的药性相克图;时而列举病症发展的诸般可能,条理分明。两位行医数十载的老太医听得频频抚掌,连声赞叹“受教”。
陌白衣冷眼看着那抹青影。当她细致讲解如何观察病人身体变化时,他忽然“啪”地合上折扇,玉质扇骨相击发出清脆声响:“零姑娘对男子的身体,倒是熟悉得很。”
这话说得突兀,带着说不清的意味。零一抬眸望去,只见陌白衣已转身离去,红衣在门边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她电子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很快又沉浸在中医典籍的奥妙中
会谈结束时,日头已升得老高。徐承卿抚着花白的胡须,眼中满是激赏:"零姑娘真乃当世奇女子。不知姑娘日后欲往何处去?"经过这番深谈,他早已收起最初的疑虑,心中只余对这位年轻医者由衷的敬佩。
零一微微颔首,青衫在晨风中轻扬:"往邺城去。"
"妙极!"两位太医相视而笑,徐承卿激动得连袖口沾了茶渍都未察觉,"待此间疫情平息,老夫也要回京复命。届时定要尽地主之谊,带姑娘好生逛逛邺城。"他说得忘情,全然忘了自己这般年纪邀约年轻姑娘着实唐突,实在是求才若渴之心太过迫切。
对这般盛情,零一自是欣然应允。方才的医术交流让她收获颇丰,许多古籍中晦涩的医理都在两位太医的解说下豁然开朗。
等两位太医的马车消失在街角,零一才缓缓收回目光。
客栈大堂里早已不见那袭红衣,她循着楼梯拾级而上,推门时只见房间已被收拾得纤尘不染,没有留下有人来过的痕迹。
她在窗边案几前坐下,望着楼下渐次热闹起来的街市。疫病得控的消息如春风拂过,紧闭的店门一扇扇打开,久违的炊烟袅袅升起。从日正当空到夕阳西沉,她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坐姿,直到天边燃起橘色的云霞,陌白衣也没有出现。
就在客栈街道的转角处,一辆精致的马车静静停泊。面容俊美的男子轻摇折扇,他已在此等候多时。直到天色渐暗,终于看见一个身着绿衫的女子从客栈中走出。她背着简单的行囊,脊背挺直,步履从容笃定。男子摇扇的手微微一顿,低声轻哼:"当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零一刚向小二问明前路,顺着既定方向走出半条街,便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零姑娘这就打算抛下在下独自离去?"陌白衣撩开车帘,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眸光幽深。
对于他的突然出现,零一的机械心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平静道:"我尊重你的选择。"她的语气轻柔坦然,眼神清澈见底。在她看来,医患关系本就该是你情我愿。
陌白衣心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烦闷,昨夜那些朦胧的记忆不断浮现。他强压下心头的躁意,冷声道:"昨夜之事,姑娘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零一怔了怔,面上露出真实的困惑:"何事?"
"我竟不知,"陌白衣面色微沉,语气带着讥诮,"零姑娘是个敢做不敢当的......"
零一的数据流转,调取了昨夜的情景记录,随即恍然:"昨夜浴水已凉,若任由你在其中安睡,恐会染上风寒。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呵......"陌白衣冷笑一声,指节不着痕迹地收紧,"需要那般..."「亲密接触」这四个字在唇齿间辗转,终究难以启齿,"姑娘的救治手段,未免太过孟浪!"
零一沉默了片刻,系统快速分析着"孟浪"一词在当下语境中的多重含义,而后认真回应:"我道歉。既然你不喜,往后不会了。"
她完全没意识到对方在意的重点是她细致擦拭他全身的过程,而非将他从水中捞起这个行为本身,只在医疗档案中默默更新备注——此病患有睡在凉水中的特殊癖好。
零一在道歉,可她神情依旧平静得如同在陈述药理。陌白衣见她这般模样,心头烦躁更甚。他从未见过哪个女子能像她这般,连致歉都带着理直气壮的意味,更遑论那句让人浮想联翩的"喜不喜欢"......
两人各执一词,谈得鸡同鸭讲。最终还是陌白衣无奈叹息,带着几分认命般的语气:"零姑娘先上马车罢。"
零一登上马车,好奇地打量着车内陈设。她伸手轻触窗棂上精细的雕花,又摸了摸座榻上柔软的锦垫——这确实是她第一次乘坐这样的交通工具。不过马车内部空间狭小,新鲜感很快就被局促感取代。
暮色透过青纱车帘,在厢内流转浮动。零一端坐在光影交错处,面容被镀上一层朦胧清辉。她的美带着不染尘烟的疏离——黛眉如远山含雾,双眸似寒潭映月,唇色浅淡如初绽的樱瓣。几缕墨发垂落颊侧,随着马车行进微微摇曳。
陌白衣的目光长时间停驻在她脸上,零一有所察觉。她回以注视,那目光中没有羞怯,没有闪躲,只有专注。
陌白衣率先移开目光,压下心中细微的悸动,折扇在指间转了半圈,最终轻点在膝头。他忽然觉得,或许这些时日的试探都寻错了方向。若她当真别有用心……会不会是另一种可能?
……
马蹄声声,驶离清远镇,将喧嚣与烟火气留在身后。车轮碾过渐窄的村路,发出规律的辘辘声。陌白衣闭目倚在软垫上,零一则静静望着窗外流转的景致——田野、农舍、远山,皆是她数据库中未曾详尽记录的画面。
待新鲜感褪去,她的目光落向车内小几。青瓷盘里盛着时令瓜果,另有两三册线装书整齐叠放。她取过最上一本,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那些蜿蜒的文字对她而言仍是难解的谜题。
"今日在书肆偶得,是本医典。"陌白衣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眸光在昏暗中流转,"想着姑娘或许会感兴趣。"
零一抬眼,眸中闪过欣喜,随即化为淡淡的遗憾:"可惜...我看不懂这些字。"
这回答令陌白衣微怔。他执扇轻叩掌心:"路途尚长,若姑娘不嫌,在下可代为诵读。"
"有劳陌先生。"她端正坐姿,眼中期待纯粹如稚子。这一刻陌白衣忽然觉得,或许她那些出格举动,当真源于不谙世事,并不是对他别有所图。
他执卷轻诵,嗓音在暮色中低回:"'雪莲生于极寒之巅,通络活血,固本培元...'"零一凝神静听,数据流在意识深处无声交汇——将每味药材的功效与数据库中的分子结构逐一印证。
当她针对川贝的采收时节提出疑问时,陌白衣眼底掠过讶色。不过片刻,她已能推演不同海拔对药效的影响。折扇在指间转了个圈,他由衷赞道:"零姑娘于医道,可谓天赋异禀。"
零一浅浅一笑:"谢谢。"
车内气氛融洽,陌白衣留意到一闪而过的路牌,视线探出窗外,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家客栈,规模不大,但灯火通明,显得格外温馨,牌匾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一梦楼”三个字清秀娟雅。
“零姑娘,往前还需两日才能抵达下一座城池。今夜我们便在此歇脚,顺便置办些路上用度。”陌白衣温声说道。零一轻轻颔首,目光已落在那渐近的灯火上。
马车停稳,二人步入客栈。一位热情的中年掌柜快步迎上,笑容如这客栈的灯火般温暖:“二位客官远道而来,快请里面坐。”
清茶氤氲着白雾,点心精致地摆在青瓷盘中。零一拈起一块,小口品尝,眼中泛起惊喜:“好吃。”
陌白衣轻摇折扇,唇角含笑:“‘一梦楼’遍布万晟,尤以点心闻名。途经此处的旅人,总要特地来尝一尝。”他顿了顿,补充道,“不少长住的客人,也常以此招待友人。”
零一凝视着他,机械眼中流转着好奇的光:“你对这里很是熟悉?”
“行走江湖多年,踏遍山河万里,对各处的风物习俗,倒也略知一二。”陌白衣桃花眼微扬,语气平和。
零一眼中掠过一丝向往——若有机会,她也愿踏遍这颗古蓝星的每一个角落,看尽山河壮阔,体验世间万象。
窗外天色已完全暗下,陌白衣收起折扇,轻声道:“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该歇息了。”
零一点头应下。一直候在一旁的掌柜适时递来两枚木牌,笑道:“姑娘,公子,这是二位的房门牌钥,两间上房都已备妥。”
零一却微微偏头,疑惑地看向陌白衣:“我们不住同一间了吗?”
陌白衣闻言微微一怔,前夜共处一室的记忆浮上心头。他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先前是形势所迫。如今还是应当……遵守礼数为好。”
零一迅速检索了当下语境中“礼数”相关的词条,于是她了解到了数个词汇“男女大防”“女德”“女戒”等等……
女性有天然的亲和力,医疗仿生人最初设计为女性,只是为了患者在接触中情绪更放松。
对于零一来说,自身性别并不重要,她也无人类特有的感情,例如羞耻。
但她的程序设定,严格遵守人类社会规则,因此对于陌白衣的提醒,她显得接受良好。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明白了。那你的毒……”
“有劳零姑娘亥时来我房中一趟。”陌白衣的声音轻了几分。
掌柜会心一笑,躬身引零一走向楼上的房间。
将零一送入房中,掌柜才回到大厅,他恭敬的走到陌白衣身旁,一梦楼是千机阁的产业,也是传递情报的站点之一,掌柜在陌白衣打开折扇时就已经认出,这就是传闻中的阁主大人。
“主上,这是红菱姑娘交代属下给您的。”陌白衣接过,展开信纸,一目十行的读完,大厅安静,片刻后,他眼神望向零一所在的方向,“告诉红菱,不用再查了,另外关注一下摄政王的动向。”
不知为何,他心底有个声音在说——零一待他,并无恶意。
月色渐浓,客栈内外万籁俱寂。零一静坐窗边,任由清冷月辉洒落面容。她双目微阖,进入半休眠状态。
隔壁房中,陌白衣的呼吸随着月上中天渐渐紊乱。零一在听到一声压抑的闷哼时准时睁眼——子时已至。她推门而入,只见陌白衣面色苍白如纸,细密汗珠沿额角滚落。他正运功抵御剧痛,却收效甚微。
听到门口的响动,他睁眼看向来人。他的眼神虚弱而迷离,因为剧痛眼角透着微红,仿佛随时会破碎。
“零姑娘真是准时……”他的声音暗哑,虚弱中带着一丝笑意。
零一走到床边,有些赞叹此人痛成这样,还笑得出来。
她的手掌轻轻按在陌白衣的额头,医疗感知器迅速扫描他的身体状况。她的手指微凉,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陌白衣感受到一丝舒缓。
“闭上眼睛,放松。”零一低声说道,她的声线平淡,却自有一种令人安心的魔力。
陌白衣顺从地合上双眼。零一缓缓释放药剂,药力渗入经脉,如春水化冰抚平他体内躁动的毒素。感受到剧痛渐退,他的呼吸终于恢复平稳,
片刻之后,陌白衣的脸色逐渐好转,零一收回手,顺便拭去他额间的汗珠。
陌白衣感受到指尖的冰凉,缓缓睁开眼,却见她正轻抚他的鬓发。摇曳的烛光为她半边脸颊镀上温暖的柔光,而另一侧却沐浴在皎洁的月色里,冷暖交织。
这一刻,她不像尘世中人,倒像是从画卷中走出的神女。悲悯又疏离、温暖又清冷。陌白衣怔怔地望着,只觉得心口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呼吸随之凝滞。
“多谢零姑娘。”他错开目光,声音依旧虚弱。
“不必客气,你好好休息,等天亮了我们继续赶路,争取早日到邺城。”她说。
经过这几夜对他毒发时身体的细致检测,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让她对自己的猜测愈发确信。她已迫不及待想要印证这个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