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木屋中静谧安宁。
零一从休眠模式中缓缓苏醒,光学传感器尚未完全对焦,首先感知到的却是柔软的触感与温度。她发现自己正伏在一个温热的胸膛上,脸颊紧贴着温软的衣料,双手竟不自觉地紧攥着对方的衣领。视线向上移动,是傅九卿放大的俊美面容——少年闭目沉睡,呼吸均匀,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机械核心瞬间高速运转,昨夜储存的监控数据自动回放。画面中,她执拗地拉着傅九卿在月下起舞,跳着数据库中被称为"华尔兹"的舞步,还强迫这位向来矜持的贵公子搂着她。更令人难堪的是,她最后还硬要保持着这个姿势入睡。
对于一个医疗机器人来说,这些失控行为让她首次体验到了称之为"尴尬"的情绪。她轻轻松开攥着他衣领的手指,动作小心得像是在拆卸精密仪器。
"美酒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她默默决定以后再不饮酒。
天光初现,零一便背起藤编背篓匆匆离开木屋。在院中遇见刚刚捕猎归来的白虎母子,白虎疑惑地歪头看着她比平日急促的脚步,发出不解的低鸣。
阳光穿透薄雾,为森林披上金色轻纱。零一踏着沾满露珠的草地,来到一棵参天古树下。利落地攀上树冠,坐在粗壮的枝桠间,俯瞰无垠的林海,以及远处的日出。
昨夜的记忆碎片,在核心处理器中反复闪现:月光下交叠的手指,傅九卿温和的笑语,还有那些不受控制的行为举止。
她抬起手,仔细端详着这双与人类别无二致的手——肌肤纹理细腻,指节分明,连指甲的弧度都完美复刻。创造者为何要赋予她如此拟人的外形?这个从未思考过的问题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忽然间,她意识到一个惊人的事实,往日她从未注意到过的事——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懂得执行指令的机器,她开始自主思考,产生疑问,会感受生活的美好,能理解情感的微妙。
这种违背初始设定的认知能力,分明就是——"自我意识。"她轻声自语,电子眼中充满了震惊。
与此同时,木屋中的傅九卿悠悠转醒。他发现零一已不在身边,枕边还残留着她发间的草木清香。他起身梳洗,在厨房准备简单的早膳。白虎母子围着他打转,他无奈地笑笑,为它们也准备了一份食物。
一边切着山菇,一边不止一次的感叹,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里,竟有如此通人性的猛兽。
晨光透过窗棂,照见他唇角不自觉扬起的笑意,昨夜的情景历历在目。零一醉酒后罕见的直率,那些笨拙的舞步,还有她认真纠正他动作时的专注神情。
"零一......"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终于知道了她的真名。
想起他们十指相扣在月下旋转的画面,傅九卿耳根微微发热,急忙收敛心神。他深知零一心思纯净如孩童,那些亲密举动,并不是世人所定义的那些意义,可却控制不住的生出旖旎念头。
他将这份情愫小心藏起,专注地准备早餐,随即又皱了皱眉,不知如何劝解零一改掉这个不食早膳的坏习惯。
早膳过后,傅九卿在院中缓缓起势。经过月余调养,他不仅伤势痊愈,内力更显精进。他舒展身形,手持一根竹条剑,挥动间,剑风凌厉,每一式都带着破空之声。衣袖翻飞间,隐约可见劲气流转,如蛟龙出海,如鹤舞九天。
白虎母子蹲坐在屋檐下,金色的瞳孔随着他的动作转动。小黄毛看得入神,不自觉地模仿着他的招式,笨拙地挥舞着前爪,惹得傅九卿唇角微扬。
一套建发练完,他收势而立。内力在经脉中流转不息,浑身舒畅。这段与世隔绝的时光,不仅治愈了他的伤势,更让他沉淀了心境。如今的他,少了几分朝堂之上的锋芒,多了几分沉稳从容,宛若藏锋于鞘的宝剑。
日近中天,他正欲转身准备午膳,忽然耳尖微动——崖壁上传来细微的衣袂破空之声。他眼神一凛,身形已如鬼魅般移至崖边。
但见十余道黑影正沿着绳索飞掠而下,动作整齐划一,显然训练有素。
"来者何人?"傅九卿以内力传音,声震山谷。
为首的黑衣人闻声一顿,随即轻飘飘落在他面前。那人刚要开口,白虎已弓起身子,发出威胁的低吼。傅九卿目光扫过对方腰间的玄铁令牌,抬手安抚住蓄势待发的猛兽。
"傅丞相安好。"黑衣人恭敬行礼,取下斗篷,露出一张精干的面容,正是那日营救他的暗卫。
"属下奉太子之命,特来寻您。"
“如今朝堂是什么情形?”
“回左相,行刑那日,太子殿下安排阁老死谏,拿出证据替傅老将军洗刷冤屈。皇上迫于压力派遣大理寺审理,但大理寺少卿是陛下的人,最终也只延缓了行刑的日期,两日后,就是最终的行刑日期”听到暗卫的汇报,傅九卿心中一松,傅家无恙便还好。
只是……他轻叹一声,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密林深处。
“我知道了,暂且回避吧。”
他吩咐黑衣人隐匿身形,又低声交代了几句。
太子府的暗卫们在森林中隐匿了将近四个时辰。
他们沉默地看着那位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年轻左相,一刻不停歇的忙碌了整整一天。
一个年轻的暗卫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头儿,丞相他……咱们要不要去帮一把?”
首领注视着远处的身影,轻轻摇头:“丞相没有下令。”
上午,傅九卿挽起玄色衣袖,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先是将木屋内外仔细打扫了一遍,连窗棂的缝隙都细细擦拭。随后提起木桶,为院角那片零一栽种的花圃浇水。他的动作轻柔专注,似乎那花圃内不是寻常野花,而是御花园里的珍惜花卉。
暗卫们面面相觑。
做完这些,他又拿起木勺,为屋旁圈养的那几只肥硕的野鸡添上谷物和清水。他做得很仔细,食槽边沾着的几根杂草,他耐心伸手拂去了。
不远处的小河对岸,有个草棚。那是零一专门为了救治小动物搭建的。里面的笼子里还住着几位未痊愈的动物——翅膀被竹板固定的山鹰,同样夹着竹板的腿伤小熊猫,最里间更是卧着一头眼睛覆着草药的棕熊。
傅九卿挨个检查它们的状况,为它们一一添上食水,动作熟练得仿佛早已做过无数次。
“这些琐事,何须丞相亲自动手……”年轻的暗卫忍不住低语。
首领冷冷瞥去一眼,目光如刃,那多话的暗卫立刻噤声。
待照料完最后一只动物,傅九卿转身步入林中。不多时,他便拖着一根根粗壮的树干回到院中。只见他举起这些日子亲手打磨的斧头,腰身微转,手臂顺势发力,劈入木纹中心。内力在每一次挥动间流转自如,既带着破竹之势,又完美地控制在方寸之间。
木屑在阳光下纷飞,原本粗壮的树干在他手下化作大小均匀的柴块,整齐地码放在屋檐下。柴垛越堆越高,俨然一座小小的木墙,足够安然度过整个寒冬。
“他是在告别。”首领忽然轻声说道,目光扫过这个处处透着生活痕迹的小院。作为太子手中的利刃,他自然不会愚钝。经过这一整日的观察,他清楚地看到丞相的身体已然痊愈。
回想起当日傅九卿身受重伤、中箭坠崖的凶险,本以为此行最多只能寻回一具尸首,却不料竟能见到完好无损的丞相。
想来丞相在这崖底,定是有了什么奇遇。
傅九卿做完最后一件杂事,直起身,环顾着这个小小的院落。夕阳阳光洒在他额角的细汗上,映出一层微光。他的目光细细抚过这里的每一处——
他伸手轻拍坚实的柴垛,这些柴火,足够她用到深冬。若是朝堂上的事能早日了结,或许他还能在柴火用完前,再回来为她劈上新的。
将一切安排妥当后,他回到厨房,就着现有的食材做了几道小菜。青笋炒山菇、清蒸溪鱼、野菌汤,都是她平日偏好的口味。将饭菜仔细温在灶上,他换上来人带来的墨色锦袍。
历经生死,他沉淀了不少,周身气度不凡,这身装束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墨发高束,露出光洁的额头,与这山林小院显得格格不入。
就在夕阳将尽未尽之时,林间小径上终于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零一踏着暮色归来,藤编的裙裾在晚风中轻扬,步履轻盈得仿佛不染尘埃。
最后一缕夕光在她周身勾勒出朦胧的光晕。她微微仰着头,远远见到院门前的傅九卿,面上扬起清浅的笑意,那双眸子澄澈如初雪消融,倒映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
傅九卿一时怔住,竟忘了呼吸。
许多年后,他依然会清晰地记得这个黄昏——她从林深处走来,美得如同画中走出的神女,成了他记忆里最惊艳的一笔。
"回家了。"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在暮色中轻轻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