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空地上的死寂,比之前被魔狼和幽灵包围时还要彻底。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众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一根手指。
仅仅是一根看起来纤细无力、甚至没散发出任何能量波动的手指,就那么轻描淡写地,点没了赛拉斯审判官含怒而发的、足以轰平小山头的“圣光裁决”?
这已经不是震惊了,这简直是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魔法对轰?能量抵消?不存在的!那感觉就像是成年人随手拍散了孩童用力吹出的肥皂泡,轻松得令人绝望。
赛拉斯·审判官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握着钉头锤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惊骇、愤怒、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他赖以维系信念和力量的圣光,在对方那种完全无法理解的手段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邪……邪魔!你这是什么妖术?!”赛拉斯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波动而显得有些尖利扭曲,他死死盯着凌瑶,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施展强大力量后的痕迹,但却一无所获。那张清丽绝俗的脸上,只有一片平静,甚至……还有点无聊?
“妖术?”凌瑶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力,便是力。何分正邪?用之善则善,用之恶则恶。工具而已,吵什么?”
她用最简洁的语言,阐述了一个对她而言如同呼吸般自然的道理。力量本身并无属性,区别只在于使用它的人心和目的。
但这番话,落在赛拉斯和审判所众人耳中,却是最大的亵渎和异端邪说!
“荒谬!力量自有其秩序与归属!圣光代表净化与秩序,黑暗代表腐蚀与混乱!此乃天地至理!”赛拉斯厉声驳斥,试图用音量掩盖内心的动摇,“你那混乱无序、无法定义之力,便是最大的邪恶!便是对至高法则的践踏!”
“无法定义,便是邪恶?”凌瑶微微偏头,似乎觉得这个逻辑有些可笑,“尔等无知,便要毁灭未知?”
她目光扫过地上那些刚刚被她从诅咒中解救出来的学生,又看向那两位神色复杂的教授,最后重新落回赛拉斯身上:“我救人,你杀人。谁善,谁恶?”
这轻飘飘的一句反问,却像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赛拉斯的心防上,也引起了在场所有幸存学生的共鸣!
“没错!凌小姐救了我们!”
“审判官大人您刚才想连我们一起杀了吗?”
“凭什么说凌小姐是邪恶的!”
“她的力量能救人!能保护我们!这就是好的!”
学生们群情激奋,纷纷出声支持凌瑶。事实胜于雄辩,谁在危机时刻伸出援手,谁又在咄咄逼人甚至痛下杀手,一目了然!
两位教授虽然对凌瑶的力量心存疑虑和震撼,但此刻也不得不站出来说话。
“审判官阁下,”那位冻伤的教授语气严肃,“无论凌瑶女士的力量体系如何,她拯救了数十名学生的生命,这是不争的事实。在事实未彻底查明之前,您方才的行为,确实过于冒失了。”
“是啊,赛拉斯审判官,”另一位教授也附和道,“当务之急是救治伤员,清理剩余魔物,调查事件真相,而不是在此刻针对我们的救命恩人。”
审判所这边,一些年轻的审判员看着眼前的情景,听着学生们的控诉和教授们的话语,脸上也露出一丝迟疑和动摇。他们信仰圣光,追求正义,但眼前的情况,似乎与他们所受的教育有些出入……
赛拉斯看着几乎一边倒的舆论,感受着手下们细微的情绪变化,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知道,在“救命之恩”这个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他之前的指控和攻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但他绝不能后退!他的信仰不允许!他的职责更不允许!
“强词夺理!巧言令色!”赛拉斯强行压下心中的混乱,声音变得更加冰冷和固执,“正是这种看似‘有益’的假象,才是异端最危险的蛊惑!她今日能救人,他日便能以更残酷的方式害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其力必邪!必须防患于未然!”
他再次举起钉头锤,圣光重新开始凝聚,虽然远不如之前那般炽烈,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审判所听令!不惜一切代价,擒拿异端凌瑶!阻拦者,以同罪论处!”
就在这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一个苍老而充满威严的声音,终于从森林外围传来:
“都住手!”
只见老院长莫里斯,在一群学院护卫队和数位气息沉凝的教授簇拥下,快步走进了空地。他显然来得匆忙,雪白的胡子和袍子都沾上了些许尘土和草叶,脸色凝重无比。
他先是迅速扫视了一圈狼藉的战场、伤亡的学生以及被金刚符和保护圈隔在外围的残余魔物,眼中闪过一丝痛心,随即目光便落在了对峙的双方身上。
“赛拉斯审判官!凌瑶女士!请立刻停止冲突!”莫里斯院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学院试炼遭遇如此重大变故,伤亡惨重,此刻最紧要的是救治伤员、肃清余孽、查明真相,而不是内部争斗!”
赛拉斯见到莫里斯,眉头紧锁,但态度依旧强硬:“莫里斯院长!你来得正好!此异端使用邪恶力量,身份可疑,甚至可能与此次袭击有关!我必须将其带回审判所进行审问!”
“审判官阁下!”莫里斯院长加重了语气,“凌瑶女士刚刚挽救了数十条生命,这是在场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事实!在没有任何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仅凭猜测和力量体系的不同便将其定为异端,是否太过武断?这并非教廷提倡的公正审判之道!”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赛拉斯:“更何况,若非凌瑶女士出手,恐怕等我们赶到时,看到的将是全军覆没的惨剧!届时,审判所又该如何向学院、向这些学生的家族交代?”
这话说得相当重,直接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无论凌瑶的力量多么奇怪,她现在是功臣,是救命恩人。审判所若强行拿人,于情于理于利,都站不住脚,必将引发巨大的反弹。
赛拉斯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脸色铁青。
莫里斯院长又转向凌瑶,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一丝歉意和郑重:“凌瑶女士,感谢您出手相助,拯救了我院众多师生的生命。洛克菲勒魔法学院铭记您的恩情。对于赛拉斯审判官的过激行为,我深表歉意。”
凌瑶看了老院长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份道歉,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老院长继续道:“然而,您所展现的力量确实……非同寻常,引发了诸多疑虑和关注。为了彻底查明此次事件的真相,也为了给您一个公正的交代,老夫冒昧恳请您暂时移步学院内部,接受我们的保护性看管……当然,绝非囚禁!您将是学院的贵宾,只是需要配合我们进行一些必要的问询和调查,直至水落石出。您看如何?”
这番话可谓给足了面子,既安抚了凌瑶,又给了赛拉斯一个台阶下,更重要的是,将主动权暂时掌握在了学院手中。
凌瑶沉吟了片刻。她并不在意什么看管不看管,反正哪里都能修炼。眼下和这个偏执的黑衣头子硬碰硬,虽然不怕,但也麻烦,而且可能会波及到芬恩和那些刚救下来的人。去学院内部待着,或许还能省点心,顺便看看这帮人到底能查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可。”她依旧是那个字。
老院长顿时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这位来历神秘、手段通天的少女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那局面就真的无法收拾了。
“院长!不可!”赛拉斯却急了,“此异端极其危险!怎能让她进入学院核心区域?!”
“审判官阁下!”莫里斯院长脸色一沉,“学院有学院的规矩!在真相大白之前,凌瑶女士是学院的客人,而非罪犯!审判所若有疑虑,可以参与调查,但一切必须按照学院的程序来!否则,老夫只好提请教廷高层仲裁了!”
提到教廷高层,赛拉斯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狠狠咬了咬牙,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只是那盯着凌瑶的眼神,依旧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请凌瑶女士随我等先行返回学院。此地后续的清理和救治工作,交由其他人负责。”莫里斯院长做出安排,然后对凌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凌瑶点了点头,随手一招,那布置在周围的几面青铜小旗和维持着金刚符的残余力量悄然消散。她看也没看赛拉斯一眼,步履从容地走向学院队伍。
芬恩连忙屁颠屁颠地跟上,经过赛拉斯身边时,还忍不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赛拉斯看着凌瑶离去的背影,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当众对峙,他输了。不仅没能拿下异端,反而让对方赢得了更多人的同情和支持。
但他绝不会就此罢休!
保护性看管?哼,正好给了他时间和机会,去搜集更致命的证据!
他倒要看看,这个异端,还能嚣张到几时!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但更大的暗流,已然在学院内部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