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广场上的公开讲座,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了整个洛克菲勒学院镇舆论场。风暴过后,留下的并非一片狼藉,而是一种微妙而复杂的平静。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针对“东方秘药”的**裸的恐惧和敌意,似乎被凌瑶那场近乎炫技的现场演示冲淡了不少。
虽然“魔女”的标签一时半会儿还撕不掉,但至少,“抽取灵魂”这种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说法,其市场大大缩水了。毕竟,谁家抽取灵魂的邪恶仪式是如此的光明正大、甚至还带点令人费解的……朴实无华?
小店的生意肉眼可见地回暖了一些。一些之前犹豫观望的老主顾重新上门,虽然眼神里还带着点警惕,但至少金币和魔核是实打实地递出来了。芬恩·利弗终于不用再对着空荡荡的钱箱唉声叹气,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切。
“凌小姐!您真是太高了!”芬恩一边乐呵呵地清点着收入,一边不忘拍马屁,“略施小计,就打得那些谣言抱头鼠窜!我看那个赛拉斯的脸,当时都快黑成锅底了!嘿嘿!”
凌瑶对此等恭维照单全收,虽然脸上没什么表示,但吸收魔核的速度明显愉快了几分。她并不在意那些虚名,她在意的是实打实的能量进账和日渐减少的麻烦。
然而,有人却在这场风暴中,被卷入了更深层次的思维漩涡。
艾莉诺·银蕊教授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对着那台记录了整个讲座过程的高精度魔力记录仪,已经整整发呆了一天一夜。
仪器光屏上,反复回放着凌瑶伸出那根手指,隔空点向坩埚的瞬间。每一次回放,那原本平稳的能量波纹都会出现那同样诡异的一幕:一种无法被仪器识别、无法被现有魔法理论定义的微弱干涉力凭空出现,粗暴地打断了药材本身即将发生的冲突和混乱,以一种近乎“命令”的方式,强行将它们捋顺、融合,然后瞬间消失无踪。
没有魔力残留,没有元素波动,没有法则共鸣的迹象。
就像……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随手修改了某个程序的底层代码,让一场本该出现的错误运算,得出了一个完全正确却不符合逻辑的结果。
“这不可能……这完全违背了《魔力作用基本法则》和《能量守恒定律》……”艾莉诺教授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自己已经有些散乱的发髻,“那种力量……它到底是什么?它从何而来?它的作用机制是什么?”
她尝试了所有已知的分析模型,都无法解析那短暂瞬间发生的能量变化。那仿佛是一个盲区,一个黑洞,吞噬着一切试图窥探其奥秘的探针。
更让她感到崩溃的是,凌瑶最后用那几种属性冲突的药材,再次成功炼制出“清心丹”的场景。那简直是在她毕生所学的魔药学教科书上,用最粗的笔划了一个巨大的叉!
“知其性,导其向,自成果……”
凌瑶那生硬却清晰的话语,又一次在她脑海中回响。
知其性?魔药学也讲究材料性质啊!导其向?魔力引导和咒语不就是干这个的吗?可为什么结果截然不同?
难道……魔药学追求的绝对控制和精确引导,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难道真正的“导其向”,并非外在的强力干预,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顺应某种规则的点拨?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连艾莉诺自己都吓了一跳。这简直是对整个现代魔法体系的颠覆性怀疑!
她烦躁地站起身,在堆满了卷轴和仪器的实验室里来回踱步。目光扫过桌上那些她之前试图解析“莹肌露”和“凌氏一号”留下的、毫无进展的数据报告,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兴奋感,交织在她心头。
无力于自己的无知,兴奋于一个全新世界的可能。
她猛地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了墙角那个积满灰尘的书架上。那上面摆放的不是什么高深的魔法典籍,而是她年轻时出于兴趣收集的一些关于古代炼金术、民间草药偏方、乃至一些被正统学界嗤之以鼻的异大陆传说杂书。
以前,她认为这些都是蒙昧时代的糟粕,是未经科学验证的胡思乱想。
但现在……一个能用完全不符合魔法常理的方式炼制出高效药剂的活例子就摆在眼前……或许,在这些被忽视的角落里,真的藏着某种被现代魔法体系遗忘的、截然不同的智慧碎片?
鬼使神差地,艾莉诺走到了书架前,拂去厚厚的灰尘,抽出了一本纸张泛黄、散发着霉味的古老笔记。笔记的封面上用花体字写着《东大陆草药杂闻录》。
她记得这是很多年前,一位来自遥远东方的游商卖给她的,当时只当是猎奇趣闻买来看看,里面的记载荒诞不经,什么“阴阳平衡”、“五行药性”、“气脉运行”,她看完就丢到了一边。
此刻,她重新翻开这本笔记,看着那些似是而非、充满隐喻的描述,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君臣佐使……相生相克……”
凌瑶之前那生硬的解释,与笔记中某些模糊的概念,竟然隐隐有几分诡异的契合!
“难道……她说的不是比喻?而是某种真实存在的、不同于元素魔力的药性理论体系?”艾莉诺被自己的大胆猜想惊住了。
她再也坐不住了,抱着那本笔记和记录仪的数据板,如同一个发现了藏宝图线索的冒险者,再次冲向了图书馆的**区。这一次,她的目标更加明确——她要寻找一切可能与非魔法体系、与东方、与那种“规则”相关的记载!
她在灰尘和蛛网中翻找着,不再局限于魔法领域,而是涉足历史、哲学、甚至神学领域。那些曾被她和她的同事们视为无用、荒谬、甚至异端的文字,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她读到了古代先民对自然力量的原始崇拜和利用,读到了不同文明对生命能量的不同理解,读到了关于“世界规则”的种种玄奥猜想……
这些碎片化的、缺乏实证的知识,与她脑海中关于凌瑶的一切画面——那徒手的提纯、那无视冲突的炼药、那轻轻的一点、那玄乎的“君臣佐使”——相互碰撞,迸发出零星的火花。
一个模糊的、惊人的、甚至有些可怕的猜想,逐渐在她脑海中成形:
或许,凌瑶所使用的,根本就不是某种“新型魔法”或“未知能量”,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接近世界本源的“规则”运用方式?一种完全跳出了现代魔法框架的、自成体系的智慧!
这个猜想让她浑身战栗,既因为恐惧,更因为激动。
如果这是真的,那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现有的魔法体系并非唯一的真理?意味着魔药学数百年的发展,可能只是在一条狭窄的支流上蹒跚前行,却错过了真正浩瀚的海洋?
这种颠覆性的认知,对于一位将一生奉献给魔法科学的学者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但与此同时,一个全新的、广袤无垠的未知领域,也在她眼前缓缓展开大门。
恐惧与好奇,保守与探索,这两种力量在她心中激烈地搏斗着。
最终,那位深植于她灵魂深处的、纯粹学者的好奇心,艰难地压倒了固有的骄傲和对未知的恐惧。
她决定,放下身段,放下偏见,真正以一名求索者的身份,去重新审视那个来自东方的少女,以及她所代表的一切。
几天后,“东方秘药”小店迎来了一位出乎意料的客人。
艾莉诺·银蕊教授站在店门口,罕见地没有穿她那身一丝不苟的教授袍,而是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便装。她脸上没有了以往的严厉和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犹豫、尴尬和强烈求知欲的表情。她手里还捧着几本厚厚的大部头书籍和一卷崭新的羊皮纸。
芬恩看到是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又想去挡在凌瑶身前:“银蕊教授?您……您有何贵干?”他可没忘了这位教授上次差点被凌小姐搞得世界观崩塌的样子。
艾莉诺没有理会芬恩的戒备,她的目光直接投向柜台后的凌瑶,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极其不习惯的、甚至有点结巴的语气开口说道:“凌……凌瑶女士。我……我为之前的冒昧质疑,表示歉意。”
芬恩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他听到了什么?一向眼高于顶、严谨刻板的银蕊教授,居然在道歉?!
凌瑶也略显意外地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东西,静待下文。
艾莉诺似乎鼓足了勇气,继续说道:“我查阅了一些……古老的记载。对于您所说的‘君臣佐使’、‘药性’理论,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测。但其中仍有诸多无法理解之处。”
她将带来的书籍和羊皮纸放在柜台上,那是几本关于基础魔药学理论和能量分析的经典著作,以及她整理出来的、关于凌瑶炼药过程中所有无法解释的疑点列表。
“我希望能……能与您进行更深入的交流。不是质疑,而是……请教。”艾莉诺说出“请教”这两个字时,脸上微微发烫,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希望能够理解,您那种……不同于魔法的力量,其背后的规则和原理。”
这番话说得极其诚恳,甚至带上了几分学术上的谦卑。
芬恩已经彻底石化了,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凌瑶看着艾莉诺那明显挣扎过、但最终被求知欲占据上风的眼神,又扫了一眼柜台上那堆代表着这个世界主流认知的书籍和那份写得密密麻麻的疑问列表。
她沉默了片刻。
然后,在艾莉诺有些紧张的目光注视下,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可。”
一个简单的字,却让艾莉诺·银蕊教授如释重负,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彩。
她知道,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正在向她缓缓打开。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凌瑶,看着对方那副如同找到了人生新目标的狂热样子,心里想的却是:嗯,多个苦力帮忙整理这个世界的药材特性,好像也不错?至少以后芬恩那小子不会老拿些鸡毛蒜皮的问题来烦她了。
学术交流?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