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淌河 第12章 P.开会

轻柔的乐声将庄明恙从睡梦中唤醒，他拿手掌挡眼睛上的光，迷糊的视线下意识寻找光源源头，入目的是滚动着白字名单的投影屏幕。

电影结束了，他什么时候睡着的？

脚无意识地动了动，身上的毛毯掉落地板，他勾脚捞起，顺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起身四处张望，寻找岑序的影子。

客厅里昏暗，只有厨房亮着柔和的灯，隐约能听到油烟机运作的声音。

庄明恙趿拉着拖鞋走过去，看见岑序背对他的身影，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一只手娴熟地翻炒锅里的菜，一缕细烟从他脸庞飘出。

寻常的背景一下就变得不寻常了。岑序身材修长，衬得厨房台面很矮，他低着头，轮廓分明的背肌在衬衫底下随着手上动作若隐若现。

这画面的冲击感简直让人头晕目眩，庄明恙看着看着就挪不动脚了，一直被压抑的好色之心现在又开始蠢蠢欲动，他咬着下唇，不声不响地萌动春心，直到岑序注意到他的存在，回头看了他一眼。

“醒了？”岑序从嘴里摘下烟，碾熄后丢进垃圾桶。

庄明恙立马正色，偷偷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心里唾弃，你犯什么花痴呢，那是你未来姐夫！

他心虚，小步踱过去：“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睡着了……哥你在做什么？”

“你想让我做的。”岑序拿了个小碟子，夹了一小块蛏子肉递给庄明恙，“尝尝咸淡。”

庄明恙呆了一下，小声说：“哥你真给我做啊……”吃了一块，竖起大拇指，夸张地说：“好吃！太好吃了！”

岑序看着他笑了一下，关火装盘。

庄明恙看了眼台面，已经做好了好几盘菜，红烧排骨、鱼香茄子、青椒肉丝、酸辣土豆丝。

庄明恙看看他的衬衫西裤，又看看桌上一盘盘佳肴。觉得违和的同时又感到钦佩，会做饭和会写合同原来是可以在一个人身上共存的吗？

不过还挺带感的，嘿嘿……啊呸！停止吧，你个死gay！再带感也和你无关！

他忿忿地夹了一块排骨送进嘴里，立马顾不上什么违不违和，对岑序竖大拇，摇头晃脑：“哥，你是我见过律师里面最会做饭的，会做饭的人里面最会辩护的。”

岑序正给自己开红酒，笑了笑：“做饭不难，比和甲方沟通简单得多。”

“那你平时下了班都自己做饭吗？”

“不加班的时候会自己做，平时吃公司食堂。”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岑序淡淡道：“记不清了，上学的时候，我一个人生活比较早。”

庄明恙心想，也对，像他这种年少有为的精英，应该很早就被父母送出国留学，学什么MBA、MPA、EMBA，奖学金拿到手软，然后回国轻松拿到红圈所的offer。他们律所很多富二代都是这样，只不过够到岑序如今高度的少之又少。

他塞了块排骨进嘴，余光瞥见毫无存在感的投影屏幕再一次放起电影开头，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有看到的结局，于是问道：“哥，你电影看完了吗，结局是啥。”

岑序仰头喝了口红酒，喉结滚动，对上庄明恙目不转睛的视线，想了想正要开口，大门处传来开门声，庄明恙咬着筷子转身，看见消失了一整天的庄明珠站在玄关换鞋，肩膀夹着手机通电话：“……想啥呢不可能的，没那心思……啧，就算答应了也不关你事，废话真多，挂了。”

“姐？你回来了！”庄明恙屁颠屁颠迎上去，“干啥去了呀你，一整天都不见你人。”

包扔在沙发上，庄明珠走过来看到丰盛的一桌菜，疑惑地挑了挑眉：“在楼下健身写文书。真丰盛啊，这些菜你们叫酒店送来的？”

庄明恙哼哼笑了两声：“看着就很有食欲对吧？吃起来也是真的绝了。大厨就是你面前那位哦……”

庄明珠看了一眼岑序：“你做的？可以啊岑序，看不出来啊。”

岑序不以为意笑了笑：“简单做点。”

“姐你要一起吃吗，我去给你拿筷子。”庄明恙说着要站起身。

庄明珠把他按回去：“不用了，我吃了饭才回来的。”

“你们下午干什么了？”

庄明恙回答：“看电影。”

庄明珠看向岑序：“你陪他一起看的？”

岑序挑眉摊了摊手，意思是：不然呢。

庄明珠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拍了拍岑序的肩膀：“辛苦了啊岑律，谢谢你替我带小孩儿。”

庄明恙不满：“什么叫带小孩儿啊，说得好像我很幼稚很需要人照顾似的。我！已经！成年！了！”他把脸朝岑序一转，“不信你问岑哥啊，他有没有把我当小孩儿。”

岑序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慢条斯理说：“他挺乖的。”

庄明恙：“看吧，他说我挺乖的。”

人家哄你呢都听不出来。庄明珠嗤笑了声，拍拍他脑袋：“行行行，一点也不幼稚的‘庄大人’。”

她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庄明恙正琢磨着她是不是在一语双关嘲笑自己，突然手机响了，看了眼屏幕，是他妈打来的。

姐弟俩同时安静下来，看着手机上的名字。庄明恙的眉梢微不可察地沉了下去，肩膀倏然绷紧了，按照岑序拙劣浅显的心理学常识分析，他现在并不怎么开心。

庄明恙没有接，反而仰头看向庄明珠。庄明珠收回视线，按下他的脑袋：“看我干什么，接电话啊。”说罢，她不紧不慢地走了。

庄明恙接通电话，他先是倾听，直到对面把话都说完了，才说：“我在酒店呢……海城这几天刮台风，海岸线都封锁了，哎呀没骗你，你自己看天气预报呗，这几天我哪也没去……就看了一下午的电影，不小心睡到傍晚了……”

岑序将红酒一饮而尽，随后站起身往自己房间走，忽然被庄明珠叫住：“岑序，今天晚上要开线上会，别忘了。”

岑序回头：“几点？”

“七点半，就半个小时了。”

岑序抬腕看了眼表，点头道：“行。”

岑序冲了个澡出来开会，看见庄明恙还在打电话，不知道还是不是和他妈妈，两条腿折叠，下巴抵在膝盖上，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手指头在沙发上画圈。

庄明珠早早在饭桌那等着了，专注地看着电脑上的文档。

岑序坐到她对面，讨了一份项目标书，一目十行看完了，很快进入线上会议。

另一家很有竞争力的公司的突然加入带给鼎盛很大的压力，他们不得不重新斟酌竞标的方案，庄明珠负责的部分也要跟着改动。她一边听一边在文档里删改内容，键盘敲得飞快。

会议里各部门对于项目报价产生分歧，久久僵持不下，冯和通冷不丁点了岑序一下：“岑律师，您有什么想法？”

岑序没接话，顺势抛给了庄明珠：“小庄律师什么想法？”

庄明珠瞥了他一眼，说：“仅从我业务范围来说，第十二点的法律界限过于模糊，可能在竞标的时候会被抓到漏洞，我认为可以再讨论一下，可以改成……”

冯和通希望岑序能摆出一点乙方的样子来，但他很显然又落空了，发出不满的甲方的短哼。

岑序压根没看屏幕。他现在的态度很明显就是要把工作重点让给庄明珠，这事在他身上从未发生过，在很多大律师习惯于把许多前期调查任务交托给手下实习生或助理完成的时候，他一直是单枪匹马，完全不让人插手。能力强的人总归会有些强势，表现方式不同罢了。那这个女人，长得是不错，看不出能力有多高，凭什么得到岑序的青睐……？

等等，明月律师事务所的背后不就是庄宏升吗，都姓庄啊？

他竟然没注意这茬！

冯和通从靠背上直起身，正了正色，开始听她说的内容。

结束会议，岑序摘下防蓝光眼镜，合上笔记本，闭上眼睛揉了揉鼻梁。

他其实不太喜欢面对电脑屏幕，看久了他的眼睛会很疲劳，所以除了工作的时候，他很少碰电子产品。

对面的庄明珠两只手用力揉捏太阳穴，眉头紧锁，看表情就知道她有多烦。鼎盛的人不肯让利，按照他们目前的方案很难说十拿九稳，她目前也想不出除了劝他们降低报价以外的方案。

在这时庄明恙怂怂的声音飘过来。

“姐……”

他走到庄明珠背后，手搭在靠背，弯下腰看她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你们开完会了吗？”

庄明珠“嗯”了声：“电话打完了？”

“嗯……”庄明恙悄悄绞了绞她背后的头发，“你心情不好吗？”

说了他也听不懂，庄明珠道：“有事？”

庄明恙心一横，决定有话直说：“姐，等台风走了，你陪我出去玩呗。”

庄明珠习以为常：“你妈又不让你一个人？”

“嗯……”

庄明珠嗤笑：“她怎么不把你拴在裤腰带上。”她一扬眉，指了指电脑屏幕，“看到了吧，这么多页都还没修改，我哪来的时间陪你玩过家家？”

“不是有一个月时间吗？你休息一天再做不是也来得及？”

“我习惯先把事情做好。”庄明珠说，她从小就是那种放假回家先把作业做完再出去玩的别人家的孩子。

猜到自己是没法无压力说服姐姐陪他出去玩，庄明恙立马调整策略，蹲到她脚边，抱着姐姐大腿耍无赖：“姐，求你了嘛，你也不想回家被妈妈发现你没看好我吧？”

“你也可以选择不出门。”

“我不要啊！”庄明恙拿脑袋绝望地蹭她大腿。

庄明珠蹬了蹬腿，没甩掉，没好气道：“你不是还有你岑序哥哥？”

岑序没接话，装作没听见，将杯里红酒一饮而尽，她这意思是又要把庄明恙甩给他了。也不知道是谁弟弟。

庄明恙像小狗一样蹭蹭她膝盖：“我想和你玩，自从你出国以后我们都没有好好说过一次话，你回国两个月也只回过两次家，每次回家都要和爸爸吵架，吵完就摔门而出。”

庄明珠依旧铁面无私：“不去，等我忙完再说。”

庄明恙不服气地一屁股坐下来，头靠在她的腿上，大有“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辣”的架势。

庄明珠软硬不吃，哼笑一声：“行啊，有本事你一晚上不起来。”

庄明恙一动不动。

庄明珠收回视线，继续做着手里的工作。

窗外风声呼啸，室内陷入安静，只剩下敲击键盘和纸张翻动的声音。

岑序正检查手里的文件，忽然听到对面很小声的叹气：“真服了他了。”

岑序抬了抬眼，庄明恙的脑袋靠在庄明珠腿上一动不动。他有些好笑道：“睡着了？”

庄明珠头疼地点了点头。岑序竟然不感到意外，这种事在庄明恙身上发生太正常了。

庄明珠满脸说不出的烦躁，不知从哪掏出来个烟盒，对岑序示意：“介意我抽根烟吗？”

“请便。”

庄明珠皱着眉吐出烟圈，把烟灰缸拿到自己面前弹烟灰。

岑序察觉到她的烦躁，瞥了眼熟睡的庄明恙，轻声说：“你对他好像总是不耐烦。”

他没说“他”是谁，但庄明珠听得出来，她沉默了一阵，说：“你不觉得他很烦人吗？”

“有点，但不至于。”

虽然总是过分活泼、过分粘人，但不招人讨厌。

岑序不想过多掺和进他们的家事，开玩笑似的随口说：“你弟弟总想要讨好你，你不妨对他耐心一点？”这样他也不会一天到晚缠着我。

庄明珠不接话，手指轻轻地插进庄明恙的发间，若有若无地抚摸着。她叹了口气，低声道：“再说吧，我想先把这个项目完成。”

岑序突然说：“你的标书写的怎么样了。”

“你要看吗？”庄明珠把还未修改的现稿邮给他。

岑序很快看了一遍，说：“文书没有问题，你在焦虑什么？”

“你看过云络泄露出的标书吗？他们的报价压得更低，合同也没有问题，照这样的趋势下去鼎盛赢不了他们。”

“竞标不是一个人的事，你要知道我们在其中扮演的不过是辅助的角色，不是核心部门。”

庄明珠不说话了，但岑序还是能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她就是想赢。

至于吗？岑序想，庄家人这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是藏在基因里的吗？她是这样，为了让他加入明月三顾茅庐的庄宏升是这样……死缠烂打要他陪他的庄明恙也是这样。

这一家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让人难以理解。

相顾无言时，熟睡的庄明恙忽然动了下，依然闭着眼，吧唧吧唧嘴巴，脸换了个方向继续趴在腿上睡觉。

岑序望着他挤出的脸颊肉走了会神，叹了一口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气，把手里的招标文件递到庄明珠面前：“招标文件，你看过了吧。”

庄明珠不明所以，点点头。

岑序点了支烟，在缭绕的烟雾后淡淡地说：“第七页第三十条，给的条件很模糊。”

他的话点到为止，而庄明珠是聪明人。她将那两行字反反复复地看，在心里默念了七八遍，脸上的表情由疑惑渐渐转为沉思。

招标文件很严谨，唯独这条模糊得很隐秘，给人可乘之机，如果多花点力气，借题发挥一下……在不压低报价的同时既规避开发限制，又可以吸引品牌背书……目前来说是唯一的解题了。

庄明珠感觉自己一口气顺畅地呼了出去，虽然总有点不甘心，但是至少不用再当无头苍蝇。她心情一好，手便无意识地抚摸庄明恙的脑袋，像是在给一只小狗顺毛。

她不经意地抬了抬眼，看见岑序也在盯着庄明恙，眼神里没有意义，只是盯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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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