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跟高中截然不同,事事要自己留心,亲力亲为,万子星反而更喜欢这种自由的生活。
宿舍六人间,各有自己的衣柜,公共区域是一条长桌子和六只板凳,带阳台。夏有空调冬有暖气,无查寝。设施略显陈旧,尤其当六个高高大大的男生都住进来,加上东西,屋里满得要炸了。
六人同班,按年龄排序,万子星是老大,荣升宿舍长。刚熟悉三天,他们就觉得选了个好人,因为万子星具备优秀宿舍长最重要的品质──洁癖,严重的洁癖。
他每天至少拖两遍地,瓷砖亮得反光,砖缝之间是白的。宿舍看他这么勤劳,谁也不敢瞎霍霍,都好好保持环境整洁。
每个来他们屋串门的男生都不可置信地惊叹一句,“这么干净?!”
脏乱差菜市场和天宫,难以想象地连在一条走廊上。再知道这么勤快的宿舍长原来是班里的大帅哥,男生都开玩笑地说想娶万子星。
军训期,新生就开始社交,因为有集体劳作的项目,同学院的新生多多少少有接触,从那时万子星的名字就被私下打听几百回了。
被应试教育压抑了十几二十年的情感幼芽,终于栽植到肥沃的土壤,谁不想在青春的尾巴谈场恋爱?北体男生多,拔尖的仍是凤毛麟角,万子星完美的外表注定了抢手,不光女生表白,还有男生。
万子星扬起弧度相同的微笑,用拒绝齐莹的模板把他们礼貌送走,说自己有对象,即使他从未约会过。
宿舍里谈到喜欢谁气氛火爆,万子星这种明明单身却冒充有对象的引起舍友质疑,老二替弟弟们问:“老大,你对象啥样啊?”
万子星放下手里的书,望向天边晚霞发了片刻呆,缓缓说:“成绩优秀,长得高,情商很厉害会说话,私下里有小脾气那种。”
老二茫然地看着其他人,“韩子萱?”
万子星接着说:“小麦色的皮肤,浓眉大眼,长相犀利,手长,脚也很大。”
第一条就把韩子萱否决了,韩子萱是院系里最白的女生,小家碧玉,不是他描述的类型。
老四纳闷:“手长脚大,我怎么觉得你说的是男生?”
万子星抿了抿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男生。”
老二老五失声狼叫了一嗓子,老五马上说:“没别的意思老大,我就是没见过,少见多怪你懂得。”
“没关系。”万子星说出口后顿觉轻松,想起贺语宙曾让他站到天台上喊话,他现在敢了,却不知听的人在哪。
“我说呢,明显是照着一个人的样子说的。”老三抬起的眼睛跟万子星碰上,“他在哪?为什么你们从来不约会?”
万子星无法回答。
老六仿佛知道自己拨到了脆弱的琴弦,悄声问:“分手了?”
“没有。”万子星敛目说。
纵然贺君博播放的录音时不时插在他心尖上,没当面说清就不叫分手。他们在一起时,他能感觉到贺语宙爱他。万子星淡淡地补充一句,“他出国了。”
“那他还回来吗?”老六替所有好奇宝宝问。
“他要是不回来,我就去找他。”
“哇哦!”其他五个人同声叫道,脸上换了喜色,老五振臂握拳:“老大加油!”
万子星心有所属的消息不胫而走,劝退了女生,但反而让同性恋们愈挫愈勇,还有个玩得花的邀他去gay吧交朋友,万子星拒绝了三四回还不死心。
“你就是见得太少,这圈里的人活络,大多不止一个对象。”那人循循善诱,看似合理地放逐道德底线。
万子星微微动怒:“我对你们那个圈子没兴趣,我只喜欢他,他刚好是男的。仅此而已。”
冷硬地喂他回闭门羹,倒是绝了那些不怀好意的说客,万子星的大学生活平定了波澜,顺利航行。
他的专业是田径方向的运动训练,文化课要□□动解剖学、运动生理学等,还要进行田径专项训练,参与校队竞赛。北体整体男女比例基本持平,但学院间差异显著,万子星所在的田径运动学院男生占九成,而对面新闻与传播学院女生占八成。
万子星逐渐体会到常纾告诉他那句话──到了大学就感觉到自己平平无奇。去食堂吃个饭,迎面都是体型完美的肌肉男,袖子只露一截小臂,都能看出霸道遒劲的线条。万子星179cm的身高和68kg的体重,比上不足,可不是普普通通?
他的长短跑成绩在拱照高中是百里挑一,但来到都是百里挑一人才的北体,也不过中等。竞赛名额卡得少点,都轮不到他上场。
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看着别人轻而易举地超过自己,多亏了常纾提前给他做思想功课,他才没至于颓废。他按照姐姐的建议报名学生会,当天报名的队伍S形绕圈,宣讲和面试等待耗费了一个多小时,最终体育部也没收他,但是给他指了条道去外联部面试。
万子星走进第二间屋子,面试,然后被指到第三间屋子,屋里坐着的男帅女美。万子星找了个空位坐下,心凉了半截。
寒窗苦读,刻苦训练,最后还是得靠脸。他对自己“些微有颜值的实力派”定位,轰然倒塌,四分五裂。
除了学习和外交部活动,他还找兼职做,闲鱼的小买卖彻底转给常青,他就想找些能发挥他专业特长的工作。学校为帮扶勤工俭学的学生,专门设立了兼职信息发布区,他从里面找了几个符合心意的报名,竞争大,很多雇主更愿意找女生。
第九次报名终于接到一份工作,钱少,雇主专要北体在读大学生,接五岁男孩放学,陪他玩一个小时再送到课外班,时间是每周五天的5点到6点半。虽然跟专业没什么关系,万子星还是接了,钱能赚就赚。
兼职路上他看见一家旅游公司,外面立着宣传广告,他踌躇颇久,进去问了问澳大利亚的价格。
他不是随口说说的那类轻浮人,他一直务实地践行自己每个目标,当目标被规划进道路,他就会拆解步骤,老黄牛似地日复一日努力。
至少两万。
万子星暴露出他来北京是头一回离家,他连出国的护照和签证都分不清。问完数字,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计算,他一周四百,还需要50周,满打满算一年该够了。
要一年,他高兴地想,好像也没那么困难。
万子星生病也不请假,但他漏算了孩子会请,隔三差五,一个学期下来也才3000不到的收入,一年之约向后延期。而他原本还想赚点生活费,不找母亲伸手。他也恨自己成绩不好,因为辅导功课的兼职多又价格高,可他不能昧着良心接。创业也不敢,怕本钱打水漂。
惊喜来自奖学金。他各科成绩不错,算上外联部的加分和活动贡献,能够拿一等,2000元巨款。国家级或别的优秀奖有更高含金量,但那也不是他够得着的,他此后的目标就是一等,到账的钱币声让他很满足。
放寒假时他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回家过年,家里人口爆炸,常纾去年已经睡到水果箱中间的折叠床上,他不回去的话主卧可以睡舅舅舅妈,姑侄可以在次卧宽敞点。
他在“相亲相爱一家人”群的视频通话里说这事,水果公主常纾第一个出声反对,第二是沈媛。
她们说,家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地方,尤其是新春过年,一家人绝不能分离。
沈媛听女儿说完,高兴地问她没找到工作啊?是的,她很高兴。
常纾说找到一份网络编辑的工作,那边除夕放假到初七,带着电脑居家办公还可以晚回去几天。
沈媛额手相庆,跟常威相视一笑,再看向万子星说:“子星,听见了?姐姐回来,你也要回来!”
常青笑着说:“星星,我们等着你。”
既然决定回家,就早做准备,万子星拎着北京的稻香村糕点,常纾也像往年那样拎回来热干面和擂枣,阖家聚在密度高但对幸福很知足的二层小楼。
一晃神,年年打马穿梭,对那个人迫切的渴望化为缠绵温和的思念,万子星人生的其他部分分走了他曾经不竭的焦躁,但并不能代替贺语宙的部分。
20岁,进入新的年龄世代,阅历与见识都在开拓,但18岁觉得最好的事到20岁仍然没变。万子星遇见很多人,但或许由于时间和际遇浅薄,人人对他来说都像个空壳子,壳子的形状颜色各异,但外表的精彩也只吸引一时,他没有兴趣往里看。
只有贺语宙给了他灵魂,也拿走他的灵魂。
万子星想找他,想找回那部分自己,就得看手里的钱,突然有天他严重恐慌起来,他想到并不知道贺语宙在澳大利亚的哪一处。悉尼?墨尔本?堪培拉?依他家的财力,也可能在某座海滨别墅里。光是一个澳大利亚的定位,怎么能让自己找到他?
万子星特意约了次申允,还借回母校看望的机会向张珂打探,给贝赛斯打咨询电话,甚至问利顺德的服务生,没人能告诉他关于贺语宙的一点讯息。他一筹莫展,在除夕前夜去了五大道的贺家别墅,但是他不敢进去。贺君博会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他想碰碰机会,看能不能见到贺语宙,至少把儿子抢回去的父亲要一起过年的吧。
万子星真遇到了,不是贺君博,但也不是贺语宙,而是陆嫚。
加长林肯在庭院外减速,随着开进去的视野变化,车里的女子望见隐藏在枯树与灌木丛后的万子星,万子星从开着的车窗里没见到想见的人,下意识沉头,向旁边转去。
贺语宙把陆嫚视作仇敌,但万子星还不至于讨厌一个没有交集的人,他只是连受打击,引发本能地想躲起来。
林肯开进浓郁幽蓝的夜幕,沉静无声,万子星站了一个小时,他打算等到自己累了就回家。也是因为没走,他看到陆嫚穿着貂毛外套和及膝的高筒靴走出来,纤细白嫩的食指与中指间夹着支烟,长发披散,被冷风微微拂到脸上,她站到自己面前。
贝赛斯开放日,万子星见过她一眼,但不认为自己有让她记住的地方。但是陆嫚当然认得万子星,因为转发给贺天骄的视频是她找人拍摄的,那些视频她都看了一遍,自然记得这个混血长相的白皮体育生。
“你找谁?”陆嫚明知故问。
万子星眼神垂落,没有看她,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进来坐?我丈夫不在。”陆嫚的语气并无敌意。
“不用了。”万子星鼓起勇气问,“贺语宙……”
陆嫚轻轻眨眼,水灵清透的瞳孔,羽睫浓黑密长,像能看透他似的,“你还没忘了他,是他给你花了很多钱吗?”
万子星嘲讽地笑了下,现在他敢抬头看人了,眼神带着蔷薇不加掩饰的刺,“是!你说得对。”
万子星转身融入星夜,五大道灯火璀璨,走到森森鲜果却越来越黑,他还是要度过一个没有贺语宙的新年。
晚上,许久不见他的小三踱过来和他一起睡,将近半年不见,小三出落得曼妙,每走猫步,蓬蓬尾巴随之高扬。偶尔出巡,周边五条街的流浪猫蠢蠢欲动。
常青打算等天气暖和带小三做绝育,常纾和万子星都想在家照顾,但常纾因为工作不得不提早回校,万子星留了下来。
绝育手术在即,小灵猫却像有所感知一样,在发情期离家出走。万子星假期的最后几天,从兼职下了班就围着森森鲜果寻找,贿赂流浪猫几个罐罐也没打听出自家猫的去向。
一家人不知所措,饭桌上的话题总是哪个地方还没有找。小三是娇贵的公主,公主哪能缺了照顾,他们都怕小三遇见坏猫和坏人。
返校前一天,万子星又带着猫粮出去,仍旧一无所获。他蹲在空荡荡的街头,突然涌上孤独感,小三是哪天生的他并不知道,他把遇到小三、陪贺语宙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当成小三的诞生日。现在,他们都走干净了。
来去匆匆,留下他踽踽独行的街道,留下他天地怆然的悲恸。万子星跑到海河边哭了一场,白色羽绒服为他终要泯灭的青春幻影服丧。
他的炽热曾火山喷薄,一生仅此一次,以后陷入长眠,不再苏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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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寻来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