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月落从夜光城回来便着手整理西南军务,他留给勒墨两天时间收整内政,两天期限一至便从武军山撤兵至境月城,同日,番月的同盟书也送至西南都护府,许月落与周稷宁签署之后寄往西北,然后昭告天下。
周稷宁来寻许月落时他已经将一应军务处理过后分门别类堆在案头,见周稷宁进来,笑道,“正要差人给你送去,你自己来了倒省事。”
周稷宁顾自坐到对面,指指耳朵,问道,“星沈也没有法子吗?”
许月落将杯盏落到她面前,坦然道,“急不来,我已习惯。”
周稷宁点点头,又问,“什么时候回西北?”
“就这两天。遣岚兄传信来,白川人一直盯着西南战场的动静,番月之乱平息的比他们想的要快太多,他们慌了。”
“这样啊。”周稷宁握着茶杯,指尖无意识在杯沿划圈。
“有话要说?”
“是。”周稷宁见他问,干脆承认,“我想和你聊聊。”
青年停下手中的动作,安静注视对方的眼睛,等待周稷宁开口。
“我,”周稷宁抿了下唇,“番月之战,你一早就设下勒墨这颗棋子,从未动过杀戮之心,为什么一句也不辩明,甘愿由我误会?”
许月落动了下眼睫,“我并非存心隐瞒,勒墨处境维艰,或有变数,神策军必须做两全准备。我会亲自前往处理,一旦我失败,那就是真正的计划。”
这番话从西境主帅的位置上来说简直无可挑剔,他既没有动摇她的军心,更没有同她交代的义务。
周稷宁紧咬下颌,眸中喷火,“许月落,你我如今究竟走到了何种地步?”
许月落看她一眼,眸中竟没有分毫动容,“安翊,我们曾是同窗,如今是袍泽,更进一步也能称得上好友,有些问题本没有什么,但要看你想得到什么答案。”
周稷宁浑身一颤,骤然惊醒,青年抬眸直视她,紧绷成线的眼尾扫出轻薄一层泠泠弧光,双目寒冽坦荡,眼神仍旧平静,她却仿佛被冰水兜头浇下,一直埋在胸中忿忿不平的火焰熄灭无踪,只剩下潮湿枯灶。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唇淡眼润,却不再暗含不甘,“无论如何,我身为西南之首,你如今是三军统帅,希望我们仍能合作无间。”
许月落明白她的意思,眸底情绪一闪而过,“安翊,我信任你是因为我一直深知,你站在这里是因为你的责任和使命,你其实比你想的更坚决。”
周稷宁笑容微涩, “我记住了,往后定然恪尽职守,守卫家国,不失本心。”
她正要告辞,言午叩开了门,他同周稷宁点头示意,然后看向许月落,“主子,北岭川的战报。”
许月落立刻伸手去接,迫切的心绪无从掩藏,两张薄纸险些被他攥破。许月落皱着眉将战报反反复复扫了两遍,凌厉的眼神直射言午,“唐将军现状如何,战报为何对伤亡只字不提?”
言午默然,想了想说道,“或许没有提及便是少有伤亡?”
许月落抽口气,无力道,“给言鸮去信,我们先行返回西北,待他协助番月王收拾内政后自行返程。另外,传令羽林卫休整后即刻归返,剿匪一事西南都护府自有安排。”
言午转身去办事,周稷宁已经猜到大概,问道,“明则残部进入西南境内了?”
许月落顺势将那封战报收进怀中,自己向周稷宁口述,“张垚与宁晖率部四万意图趁势攻入西南境内,看兵力应当是来一探虚实的。他们被唐将军围堵在北岭川,交战三日,张垚战死,宁晖被俘,另有残兵约三千人奔逃进了山林,唐将军循迹探查,猜测他们可能与西南匪寨勾连,提请西南都护府注意。”
“明白了,我会安排下去。”
“安翊,此番明则在我们手中吃了大亏,这股残兵在西南境内留存越久,隐患越深,必须尽早铲除。”
“宁大人,你猜逃出去的那些残兵几时能被周将军铲除?”
西北官道上,宁晖盘腿坐在囚车中,抬眸透过木栏的缝隙去看骑在高马上的女子,神色淡然,“唐大人不该来问我。”
星沈哼笑一声,“宁大人真以为是我兵力不济,让他们突破出去的吗?”
宁晖掀起眼皮,眸中惊愕一时无处可藏,他盯着唐星沈的侧脸看了许久,终于明白过来,垂首叹道,“唐将军真是好手段,山匪最善潜藏,可谓狡兔十窟。若以残兵为饵,神策军便可不费吹灰之力一扫而空。”
“输给你,不可耻。”
星沈却没有笑,她的神色甚至比宁晖还要冷淡,她策马往前,话却留在原地,“宁晖,对一场战争心中若只有输赢,那就一定会输。”
星沈纵马在官道上跑了一阵,心中郁气散去一半,收紧缰绳又转回了慢慢悠悠的脚步,她转了转脖子,眼底突然跃出一抹亮色,蓝袍公子在官道尽头走马,形迹却总绕着脚下方寸之地。
星沈心跳停了一拍,下意识弃马运功飞掠而去,在半空中撞上另一个人的胸膛,青年伸出手臂紧紧揽住她的腰肢,然后一起落回马上。
“殿下,你怎么来了?”
姑娘话音中毫不遮掩欣喜,放松地倚靠在身后人的胸膛,不见来人应答,便扭过脸去看他,却看见青年隐在冷淡神情下的怒容。
生气了?
不确定,再看两眼。
许月落哼笑出声,但确确实实是被气笑的,枕边人太不省心该怎么办?只能是他再耳提面命。
“你此番……”
“我错了。”
许月落话音一滞,眼神诧异地垂首去看怀中人,不确定道,“你错在哪了?”
唐星沈遂沉默。
行,悬着的心总算坠谷了。
“你去打仗,传回来的军报里为什么不报个平安,真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吗?”
星沈呆住,愣愣地问,“战报里还能写这个吗?”
许月落垂眸同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对视,片刻后第二次被气笑,他趁势在姑娘额头上落了个吻,伸手替她理好被风吹乱的鬓发,眸光缱绻,“受伤了吗?”
“就胳膊上被划了一下,不深,已经处理过了。”
“嗯。”许月落应了一声,温柔嘱咐,“可以写,以后写给我看的军报,专留一页给你的安危。”
“殿下,我有点累。”
许月落收紧手臂,让她在自己怀里靠得更舒服,“睡吧,醒来就到家了。”
青年抿抿唇,目光垂落在怀中人轻阖双眸显得恬静的面容上,嗓音清淡温煦,“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将军府,杜若姝端着药汁穿过回廊去叩柳愿思的门,进去看见顾劼也在,她愣了下,笑着问候,“顾大人。”
“杜姑娘,我与蓝田刚好议完事,这便要离开了。”
“顾大人稍等。”
杜若姝放下手中食盒,打开盖子,药香味儿便散在屋中,顾劼敏锐地闻到自己常喝的味道,抬眼看向杜若姝。
“我今日去药房取药,正撞上王大夫有急事归家,他便托我将顾大人的药一并送来。我还想着要再走一趟,到时药便凉了,现下你在这里倒是正好。”
姑娘笑盈盈的将药分别递到他们手中,端详柳愿思面色比前两日多出几分血气,笑道,“星沈的方子果然奇效,眼见你们的身子都养起来了。顾大人最近脾胃如何,可还十分畏寒?”
星沈担忧他们的身体在过往征战中血气亏空,临行前特意去药房留了温养的方子,嘱药房的人每日煎药送来。柳愿思早听杜若姝说过这件事,他见顾劼神情,便明白他不知此事。
顾劼回过神,扯出抹笑,“多谢杜姑娘,我身体已无大碍,有劳了。”
他随手将药碗带走,“我不再叨扰了。药碗我自己带回去刷干净还回药房,先告辞了。”
柳杜二人目送他离去,交换了个眼神,默默掩去各自心绪,柳愿思提议道,“若姝,你来西北也有一月多了,待在这里可觉得无趣?”
“我每日去学堂授书,虽然单调,但也很有意趣,你不必担心我不适应。”
“我带你出去散心吧。”
素衫公子似乎对这件事很有兴趣,清透的眼眸都微微亮了起来,光华流转,杜若姝无法抗拒他这样的神情,讷讷点头。
柳愿思便带杜若姝去了马厩,为她挑了匹温驯的母马,杜若姝口中说着不怕,扶在柳愿思左肩的手掌却控制不住发颤,柳愿思伸手托住她的小臂,温声道,“别怕,我初来西北时,学跑马就学了两个时辰,子晔也夸我极有天赋,有我在一定不让你受伤。”
若姝面上微热,轻声应好,转而又担忧道,“可是你的手?”
“无妨,我为你牵马。”
时岁开春,乍然还暖,风抚在人面上绵绒绒的,若姝深吸了口气,目之所及皆是苍翠旷野,忐忑的心情得到安抚,她有些兴奋,压抑多日的不安逐渐消散,仿佛出笼的鸟儿,探着身子去看身侧人,语调都十分轻快,“愿思,没想到西北也有绿波翻涌的景致,真让人畅快。”
柳愿思唇畔噙笑,“你喜欢就好,西北天高云淡,万类生长自由。”
若姝接口道,“西风吹遍四州,人心能不识愁。我虽至西境日短,却也见你们赤心,星沈与言聿此去,不知是否安好?”
柳愿思不愿她担心,安慰道,“放心吧,怀瑾今日来找我便是为了西南战报,番月已经平定,星沈亦大胜敌军,不日就将归来。”
“太好了。”
若姝难得流露出这样鲜明的情绪,身子一歪险些要摔,柳愿思仿佛手上长了眼睛,稳稳托住杜若姝的肩臂,待她重新坐稳又自然地松了手,轻声细语,“别怕。”
杜若姝耳颊浮起飞红,目光落在前方不敢往身侧看,却听青年言辞温沉,“若姝,为了家国而奋斗的,早就不是你们,而是我们。”
许月落的马脚程快,走得也稳,星沈在他马上休息了半个时辰,在羽林卫追上来之前收整好自己,随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往樊城行军。
卢滢清早起来练完兵就上了城墙,远远看见队伍最前头两个全须全尾,生龙活虎的人,连忙让人打开城门,自己迎了出去。
“好兄弟,这仗打得漂亮啊。”卢滢拉着许月落的胳膊就搂了上去,结结实实抱了一个,然后转过脸去看星沈,眸中欣赏之意不言自明。
“星沈,我这辈子佩服的人不多,你是里面最厉害那个。”
“当然了,”他又伸手搭在许月落肩上,补充道,“言聿是最重要那个。”
星沈轻笑一声,伸手握拳同他相撞,“走吧,商将军在等我们。”
星沈回身给副将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将部队带回去休整,自己走在许月落身边,顺便同卢滢了解这段时间西北的防务。
“其实将军见你们就是要说这件事,绥麟司传来消息,白川王室龃龉颇深,老国王大限将至,几个继承人各怀心思,大王子拥护者众,二王子母家显贵,还有其他几个王子或多或少都有点自己的偏向,这场夺位之争很快就要见分晓了。”
“绥麟司?”
许月落向星沈解释,“许氏培养九卫,分别为鹰、翼、狼、蝶、鸮、鸻、隼、鸦、雁。九卫各司其职,我来到西北后,将擅奇技制造的鸦卫充入军械院,随后抽出鹰、翼、鸻三卫组建绥麟司,专职军情刺探。”
星沈点头,“其余五卫呢?”
“鸮善暗杀,蝶善伪装,经常结伴执行任务,此刻都分散在番月,白川还有几个用心不轨的邻国王室周围。狼、隼善战,人数最多,一部分留在各国暗宫负责护卫工作,其余的都在西北,随时听候调遣。至于雁,我遣他们去查探一个秘密,这件事说来话长,我稍后再同你谈。”
“看来出战番月前,你就已经知道白川短时间内不会来袭扰边境,否则明则出动大军,西北驰援,边防空虚,对我们太不利。”
“明则对于这些情况并非一概不知,否则他不会只出动四万人来一探虚实。”
眼看着马上到将军府,卢滢替他们总结,“无论如何,这次明则吃定了亏,咱们也能腾出手好好收拾这帮白川贼了。将军准备了庆功酒,晚上跟兄弟们好好喝一顿,给你们接风洗尘。”
商遣岚在房中就听见他们笑闹,久等不至,只好自己开门出去,他轻咳一声,终于吸引来这帮年轻人的注意。
“没受伤吧?”
星沈摇头,同许月落交换眼神后开口,“商大哥,羽林卫还需要整顿,我同子晔先去处理,晚些时候咱们再见。”
“去吧。若不紧急,就暂作休息再去。”
星沈和卢滢出了院子,卢滢问她,“咱们现在去哪?”
星沈伸手摁了下后颈,语调倦怠,“蓝田跟怀瑾的身体如何,出发前让你盯着怀瑾按时用饭,他可又废寝忘食了?”
“哪能啊,我每顿饭都跟他一块吃,自从我亲手喂了他一回之后,他就自觉多了。”
星沈笑出声,不吝啬赞叹,“还得是你,一物降一物。”
“行了,看你困得眼皮都要掉地上了,赶紧回去卸甲洗漱,稍作休整吧,羽林卫那边有我,别操心了。”
星沈并不同他推辞,嘱咐道,“将宁晖好好看管起来,别让人接触到他。”
“放心。”
星沈睡得迷迷糊糊的察觉有热源向她靠近,嗅到熟悉的味道,自觉地往里面挪了挪,见来人没有动作,还要伸手去掀被子。许月落握住她的手,上了榻将人揽进怀里,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哄道,“还早,再睡一个时辰我们去赴宴。”
星沈在他怀里蹭了蹭权作回答,许月落被爱人无意识的小动作撩得心间松软,微微低头在她发间落了个吻,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晚间军中设宴为羽林卫庆功,星沈被将士们拉去喝酒,她也不推脱,只是起身之前将手边的酒坛推到了许月落面前,给了他个看着办的眼神。
许月落眨了下眼睛,眼看着几个军中将领往这边走,默默给自己倒了碗酒。
“主帅,张振是个粗人,向来只认本事,番月这一仗虽然不是咱们跟着您打的,但是结果大家有目共睹,从前事一概不论,但从今往后,我认您这个主帅。”
许月落端起碗一饮而尽,“好兄弟。”
眼看着剩下几个人还要轮流敬,商遣岚有点坐不住,他劈手夺过许月落的半碗酒灌进去,砸吧砸吧嘴,强忍着没回头。
“将军,你这是?”
许月落取过碗重新添满,抬手冲着那几人举起,替商遣岚解围,“诸位兄弟,咱们再干一杯。”
商遣岚在旁边站着,不能避免地被灌了个七七八八,最后脸都喝黑了,挥手让他们自己去喝。许月落看得好笑,又将自己手中碗递过去,“喝点,醒醒酒。”
商遣岚瞥他一眼,咬牙切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鸡贼呢,从哪灌的白水,还温乎的。”
许月落但笑不语,眸光却遥遥落向众人拥簇的中央,蓝衣温润的姑娘。
“商大哥。”
“嗯?”
“我第一次见星沈,想起了一句诗的上半句,今天又想起了这句诗的下半句。”
“少年恃险若平地,独倚长剑凌清秋。”
青年嗓音濯风,一字一字勾勒出他心中那个举世无双,极有风骨,最潇洒明亮的姑娘。
商遣岚一怔,他抬手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眼角笑出几道细纹,半调笑半慨叹道,“你心里眼里只有她。”
许月落也笑,眼底却浮起一层薄红,长舒口气才道,“斯人与日月同辉,却不似日月高悬。我也是遇见她,才知世上真有这样璀璨之人。”
“她是我的支撑与希望。”
商遣岚看他一眼,神情复杂,其实这些日子从许月落身上的变化他多多少少也看出些门道,只是没想到许月落会就这样说出来。
“有些人就是这样,得之幸也,失之命也。”他拍拍许月落的肩,语气无端寂寥,“既然人还在身边,就好好珍惜。”
许月落眸光依旧温柔地落在远处,“明日在都护府,咱们该合计一下怎么对付白川人了。”
“这么着急?你跟星沈刚从番月抽身,不休息一阵子?”
“正值白川内乱,如果不趁此时机,等他们缓过劲来,我们要维持目前同明则分庭抗礼的局面就更难了。”
商遣岚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了。”
等到众人逐渐散去,许月落握着星沈的手慢慢往回走,星沈想起白天没说完的事,问他,“雀卫追寻的秘密就是秦瑞至死也没有说出的那个?”
傍晚时春寒冻人,许月落将手往袖中隐了隐,“对。宫变之日我赶上了姚珏的最后一面,他告诉我,位于东北的太白山潜藏着大宣的龙脉,世世代代与皇室缔约,以此庇佑江山永固,社稷安宁。只有历代皇室清楚龙脉的契约,若非情况紧急,姚珏绝不会向我吐露。”
“听上去有点玄。”星沈中肯地评价道。
许月落轻笑,“我知道。可明则对此趋之若鹜,姚珏临死亦言之凿凿,不管背后是什么,我们都必须要找出来。只是雀卫潜行东北期年,以他们的能力,这么长的时间都够将太白山翻过来,却还是一无所获。”
星沈回握他,思索道,“沧海桑田,雪融路现,自然变化深藏奥秘。我幼时跟人学医,她的居所便隐没在一座山脉,一年中大多数都是雪覆平原,只有等到积雪消融之时才有进出之道。”
许月落侧眸看她,“你很少提及幼时之事。”
“你想知道什么?”星沈问出口,又觉得有些生硬,找补道,“我母亲有孕时便带着我回到了乡下,她很厉害,独自生下我,又想方设法赚钱养大我。他当然也有送钱来,只是我母亲拒不肯受,那些年她带着我过得很辛苦。”
许月落声音温沉,“这些年,你也很辛苦吧。”
星沈想开口,却诧异地低垂目光,与她交缠的那只手,指尖是真真切切在发抖,轻微的颤动抵着她的皮肉钻进心底,她蓦然红了眼眶。
“是有一点。”她说。
许月落托着姑娘的后颈将人埋进怀中,臂弯和胸膛将她牢牢包裹起来。星沈听着他的心跳逐渐卸下全身力气,将所有重量都倚靠给呼吸相依的人。
许月落张了张嘴,情绪便有些崩盘,“对不住,阿沈,对不住,我总是……”
许月落紧紧抿着唇,强咽下那些说出来更显得无力的话,他明明不想问,可又总是控制不住去想象,那些东西就摆在那里,看与不看,问与不问,痛的都不是他自己。
星沈摇头,稍微拉开一点距离,抬起眼看他,“还好,学到了一身本事,我不后悔。”
许月落倏忽别开眼,眼泪落在无声无息之处。
星沈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露出的是怎样的眼神,衣衫褴褛,风尘仆仆,仍不失勇气。
许月落终于看到那束明亮光彩扔下所有负担,张开遮掩深藏的伤痕,灰白横陈,触目惊心,带着沧桑疲累的霜色和惯于忍痛到极致的自弃。
要有什么样的毅力,才能无数次拯救自己?
要有什么样的勇气,才能成为主动走进困局的唐星沈?
要付出什么样的努力,才能永远发出光亮照拂别人的前路?
“阿沈,”许月落强吞下喉头肿痛,依旧难掩哽咽,他轻轻揉了揉姑娘的发,情绪如漫天细雨,最终却只落成一个温热的轻吻,“你是世上最厉害的那一个。是世上最厉害的剑客,最厉害的医者,最厉害的将军,最厉害的知州……”
“你是独一无二天底下顶好顶好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