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剑云站在门前看向大门外,雨点像是有自主意识似的一阵一阵的劈头盖脸的拍打着一切裸露在室外的东西。枯黄的路灯下,远山的山峰若隐若现像怪兽的身影。这是超级台风后的大暴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根据气象局的通知,这是百年来最大的暴雨。降雨量将达到历史最高。
“下这么大雨,村口的那段路会不会又塌了。每年台风来,都要塌一次。”这是邻居土伯在说话。
黄剑云看向屋内,乡村的客厅都建的很大,他家也一样,他父亲的冰棺正摆放在正中间。房子坐北朝南,东南角的大圆桌上,还坐着黄剑云的舅舅委宗成,父亲的好友李胜利,还有邻居土伯。
“刚才我看见还有出租车进来,应该还没塌。”李胜利端起已剩不多的酒杯,呡了一口说道。
黄剑云走近大圆桌,桌上的食物已所剩无几,他拿起桌上还剩的最后一瓶酒,开盖,缓缓给李胜利的杯子加满酒。
“路塌了,冰棺是不是需要再停一周?”黄剑云坐在土伯旁边问。
“农村习俗,急的三天送殡仪馆,然后一周,一周不行就三周,三周不行就要七周。”土伯说。
“要是路塌了,一周内是修不好的,那就要停三周了。停三周,你要请教孙道长过来看看,该怎么做。”李胜利也插嘴说。
“刚才不是还有出租车进村吗?那就是路没坏。想那么多干嘛?”黄剑云的舅舅有点恼怒地说。
“下这么大的雨,谁这时候还坐出租车来。”黄剑云岔开话题。
“停在谈教授门前。雨下太大,又撑着伞,没看清楚。”李胜利说。
“有可能是他女儿回来了,听谈教授说过,说她女儿要来这里跟他们夫妻住一段时间。”土伯接话说。
“外面的人都喜欢来我们这儿住,都说我们这里空气好。”李胜利接话说。
“好个屁,空气又不能当饭吃。”这时黄剑云的舅舅一边用筷子挑着盘子里还剩的几块肉片接话道。
“都说我们这里空气好,宜居。”土伯喝了一口酒,砸吧了一下嘴说。
“这酒也没了,我们就到此结束吧。明天雨停了的话,还有很多事要做。”舅舅委宗成一口喝完杯里的酒,有点不耐烦的说。
“剑云,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事你尽管叫我。我明天再过来帮忙。”李胜利也喝干杯里的酒,站起身说。
“那,李叔,路上小心点。”剑云对着李胜利点了点头说。
“剑云,那我也回去了。反正我就在隔壁,需要帮忙,马上叫我。”土伯说着也站起身,走到门口。披上放在门口的雨衣往外走。
黄剑云目送两人消失在骤风急雨的夜色中,转身想去收拾桌上的碗筷。只见舅舅把目光锁定着他说。
“剑云,我听说你爸有买保险,有吗?”
“有,贷款买出租车时附带买的意外险。”剑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
“先别收拾了,先拿保单给我看看。”委宗成挡住剑云要收拾碗筷的手说。
剑云早就猜到舅舅会留下陪他守灵的原因。只是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了当。
剑云无奈的往楼上卧室走,舅舅疾步跟在后面。剑云从父亲卧室的衣柜中间层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舅舅。
“只保了50万啊?那欠银行的会被银行直接扣走吗?”危宗成看完保单金额,把文件递给剑云说。
“不知道,银行直接扣走也没办法。”剑云把文件袋还回原处,转身准备下楼。
“剑云,你知道吧。”委宗成像是在思考怎么开口。
“知道什么?”剑云明知故问的说。
“你爸还欠我30万还没还。”说着委宗成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纸给剑云。继续说:“这是欠条,你看看。”
剑云没有去接欠条。他看向舅舅,喝了酒后,酒糟鼻更加的明显。靠的太近,嘴里喷出的酒气还带着酸腐味。他往后退了一步。
“我现在也是天天被人催债,每天都躲在外面。剑云阿,舅舅也很为难啊,你会帮舅舅的吧。”委宗成忽然低声下气的说。
黄剑云在心里暗骂一声无耻,但他知道,他一定要表个态,不然舅舅是不会放过他的。于是对舅舅说“知道了,舅舅,我会还的。”
这笔30万,黄剑云听父母吵架时说起过。父亲黄连友和舅舅委宗成曾合伙做宝石买卖。据说当时赚了不少钱。委宗成就怂恿黄连友跟他一起炒股票。黄连友嘴上一直答应,却一直没转账给委宗成。委宗成说,那你就写个欠条,他先垫着也可以。赚了再算账。于是,黄连友就写了欠条。半年后,委宗成说炒股赔了。向黄连友要30万。黄连友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摸到,怎么就赔了30万。委宗成就找姐姐要。黄连友夫妻经常为这事吵个不休。
“真的吗?你可真是救了舅舅了。”委宗成把欠条收好,放回上衣口袋。
“剑云,我就先睡了,我可以睡这间吗?”委宗成指着床问剑云。
“可以,舅舅你先睡吧,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说完,剑云往楼下客厅走。
剑云下楼,走到冰棺旁,父亲的脸,变得干巴瘦小,像蜡做的人像。他想起昨天中午。第一眼见到父亲悬挂的身体时。虽然眼泪止不住的流。但内心却是感到解脱。
黄剑云的父亲黄连友,五年前,也就是2002年年初的时候,贷款买了一辆车,开出租车为生。虽说辛苦,每天忙忙碌碌的,但一家人却都开开心心的。
黄剑云记得,就是他的师傅被害后没多久。父亲黄连友与舅舅委宗成也做起了倒卖桂山宝石的生意。大家都说他俩赚了很多钱,出手阔绰。
但黄连友的运气似乎并不好。想倒卖原石,却次次看走眼。最惨的一次,以为碰到了田皇石而沾沾自喜时,后鉴定发现只是一块高山石,是被人用药水煮,使其外表泛黄,充当石皮而看走了眼。为了这块石头几乎投进了所有身家。可悲的是,黄连友陷进了赌石的深渊。
黄连友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深陷泥潭,就怂恿剑云的母亲出面向亲朋好友借钱。剑云的母亲只好欺骗亲朋好友说他家也投资了矿洞,需要资金周转,承诺很高的利息。
大家都以为他们真的赚了钱,亲朋邻居都愿意把钱借给他们收取高利息。夫妻俩用借来的钱消费,自我感觉真成了大款一样。每天出手阔绰。花钱如流水。就这样拆东墙补西墙,夫妻俩也不知道已欠下了多少债务。夫妻俩每个月的工作就是找个借口借钱,准时付利息,再借钱再准时付利息。
一直到剑云的母亲得了肝癌,一部分债主,怕剑云母亲去世无法收回本金,于是要求归还本金。这时候,夫妻俩筑起的有钱人虚幻假象在剑云心中轰然漰塌。
债主们一波一波的来家里讨债。黄连友装出一副矿主一时资金周转不灵的姿势。劝退一波又一波上门讨债的人。很多人为了高额利息,总是自行脑补剧情。选择继续相信黄连友。
黄剑云劝父亲不要越馅越深了,好好开出租车还债。黄连友回他,如果靠开出租车,怕是几辈子都还不完了。
有一天,黄剑云回家取户口簿办身份证时,发现父亲贷款买车时,有买过一分寿险,身故赔偿金额为50万元。从那时起,黄剑云总是会有一个念头掠过,父亲死了,他还能有一笔巨款。
上个月,黄连友要黄剑云,以黄剑云的身份去申请山村创业低息贷款。并说,只要让他赌对一次,就能把所有的债还清了。
黄剑云失望的对着他父亲喊。你死了,保险赔50万已经都不够你还了。你还要拉上我一起去死? 说着就摔门而去。二三个月都没回家。
一直到前天接到父亲的电话,让剑云昨天回家一趟,说这次不会让他再失望了。
黄剑云用衣袖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收回思绪,走向餐桌,把碗筷收拾到厨房水槽,把盘中所剩无几的残食丢进垃圾袋。用抹布把桌子擦干净。
这时外面的雨已经停止了抽打。变成了绵绵柔柔的细线。他走到廊前的屋檐下,院外泛黄的路灯,因为水汽而变得朦朦胧胧。他深深舒展了下腰,并深深吸了口气。周围已寂静无声,只有那个谈教授的家还亮着灯。
这个谈教授。是本市美术家协会的副主席,他在书法篆刻艺术声望非常高,特别是在桂山石雕刻方面。五年前退休后,为了方便研究桂山石就搬到了这里。
这一带的石农本就以桂山石为生。谈教授的到来,更活跃了当地桂山石的生意。有好石料出现,石头主人一般都会慕名前来鉴定并听听对石头加工石雕的建议。或是有好石头出售,到他这儿估个价。找个好买家。谈教授在这一带的名气非常的大,大大小小的矿主也会卖谈教授一些人情面子。
黄剑云望着谈教授家亮着的灯光想,女儿回家,一家人有说不完的话。这种欢乐的家庭气氛,他再也无法享受了。
这时候,黄剑云感觉身体晃了晃,地震?接着,一声闷响,像是地心深处发出的呻吟,紧接着,整座山要活过来了似的。他本能的往外跑,想跑到外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响起。他感觉到了,脚下的土地在颤抖。他边跑边往四周张望。发现恐怖的声音来自身后,房子背后的整座山。
旁边也有身影跟他一样在飞快的奔跑。他无暇顾及是谁,也不知道方向对不对,跟着有人的方向一直跑。哗哗哗,霹雳噼啪的声音越来越近。感觉一只庞然怪物正追赶着他们。
跑得肺都要炸裂了,再也跑不动了。脚低终于有了踏实的感觉,黄剑云才敢回头看,原来房子后面的山体在滑坡。随着一声声的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半面山突然崩塌,几百万顿的泥土,碎石,植被组成一道死亡的浪潮,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下倾泻。所过之处,树被连根拔起,如同稻草被裹进泥流,碎石互相碰撞,发出刺眼的火花,轰隆隆,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浑浊的泥石夹杂着断裂的树干和破碎的岩石,重重的压在山脚的屋顶上。农家小院瞬间失去了踪影,像是被怪物吞噬了一般。整个山谷都在颤抖震动,连空气都在震荡,仿佛世界末日。
由于电线杆被扯断,整个村庄笼罩在了黑暗里。黑暗里的人们,更加恐惧的互相呼喊着,嚎叫着,发出绝望的悲鸣。
过了很久很久,山体终于慢慢停止了震动。黑暗中到处寻找安全感的人,也终于停下了脚步。人们就安静的站在原处,就好像发出一点声音,就会让怪兽跑出来一样。
晨曦的第一缕亮光,静悄悄的播撒开来,有几个人开始接近山体滑坡下来的位置。黄剑云也搜索着原来自己家的方向。
有一些房屋没有被吞没,而是像被切断了脚筋的腿,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形状和姿态,歪歪扭扭的像丢弃的玩具屋一样倒在泥石堆里。还有人活着吗?大家默契的搜索着。
黄剑云站在泥石堆边缘,他一帧一帧的用眼光扫过每一个角落。装父亲遗体的冰棺会在哪儿?舅舅是否还活着?
黄剑云看到了泥石堆中的委宗成,距离他大概有十几米。他深陷在泥石堆里,露出胸部以上的身体,没有动,不知道是死是活。
黄剑云想踩在泥石的断木树枝上过去,刚一踏上,就发现,无数个细小的泥浆从脚的四处八方裂缝中渗透出来,脚下的断木突然倾斜45度,扑通一声,他栽进了泥堆里。所幸泥堆并不深,只到他腰部。他匍匐着移动到委宗成身边。一边喊着舅舅,一边扯住委宗成的衣领往外拖,委宗成腰部以上的身体被他扯出了泥堆,为了更好使劲,他想一只手抓住委宗成的俩个衣角,结果只是抓住了口袋,一使劲,撕拉一声,口袋撕裂。随着口袋的撕裂,里面的一张纸掉了出来。
黄剑云停了几秒,但还是迅速地拿起那张纸。塞进自己的口袋里。黄剑云看向舅舅的脸。还要继续救他吗?他停滞想了几秒。这时候,委宗成的眼睛缓缓睁开了,无力的看着黄剑云,嘴巴张了张发不出声。黄剑云大惊失色,看了看四周,周围并没有人,他本能似的抓起旁边的石头,砸向委宗成的前额。
这时候,远处的呼喊声响起。
“快跑,快跑。”喊声不绝于耳。地面恐怖的震动感又出现了。黄剑云大惊失色。
他赶紧快速的往泥堆外的水泥路挪动,这时候,他发现在不远处泥堆外面的水泥路上,有个陌生女孩子正在看着他,看到他站起来,转头就往人们呼喊的方向跑。
脚底下的泥土开始流动,他吓的赶紧加快挪动的速度,但还是被不由自主的推倒了。他尝到了泥沙流进口腔的铁锈味。他的手胡乱抓着,连根拔起的蒲公英,野草都像是救命稻草似的被他死死抓着。最终他还是连滚带爬的踏上了水泥路。他也不管衣服上的泥土。死命往人们呼喊的方向跑。
原来连续□□雨不仅造成山体滑坡,也让上游的水库的岩土降低了抗剪强度。引起发岸坡坍塌。水库的泻洪水正使劲冲刷着本已滑坡的山体,形成奔腾浩荡的泥石流。
泄了口的洪水,幻化出无数个超级死神,扛着镰刀到处抓人,人们哭着喊着,拼死往安全地带攀爬。来不及的被泥石流带走,没几秒就不见了身影。那场面震撼的让人恐惧到颤抖。
黄剑云幸庆自己身手敏捷,很快站到高处安全地带。那陌生女孩比他先一步爬上山头,站到实处。黄剑云回头再看他刚才爬出的位置,早已失去了踪影。现在看到的是一条黄色的巨兽,夹杂着碎石,杂草,断木,房舍的残垣断壁四面欢腾,实在让人望而生畏。
2
消防队员很快到达了现场,开始营救并疏导人群。场面开始井然有序的安静下来,地势较高的小学礼堂被作为临时安置点。
黄剑云一身泥土,也往礼堂走去。到达时发现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有工作人员在分食物和水。黄剑云先是找了个有水的地方,稍微洗了洗身上的污泥。然后走近登记处,一个工作人员手里捧着一个登记表问黄剑云。
“请问,你是受灾者吗?”
“嗯,是的。”
“请问你的姓名?”
“黄剑云”
“家里有失踪者吗?”
“有,我父亲和我舅舅。”
“他们的名字,你的家庭住址是哪里”
“我父亲黄连友,我舅舅委宗成,加良村上坂94号。”
“家里受灾情况怎样?”
“房子。。所有一切都被冲走了。”
“你有电话吗?留个联系方式。”
黄剑云没有手机,他留了他的BB机号码。另外一个工作人员递给他一瓶水和一袋面包。并指了指一个教室方向说,那里可以休息。黄剑云正转身走向教室。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近身旁。是那个陌生女孩。
“请问,你是受灾者吗?”
“是的。”那女生的声音很好听。
“请问你的姓名?”
“谈美海。”黄剑云听到这里,停下了脚步,心想,难道她就是谈教授的女儿?黄剑云正眼看向她,年龄看起来跟他差不多。二十五六岁。皮肤白晰,瓜子脸,丹凤眼,眉毛粗浓,嘴形小而圆润。他感觉他在哪里见过,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家里有失踪者吗?”
“有,我父亲谈元明,我母亲颜秀丽。”
“家庭地址?”
“具体地址?”谈美海皱了皱眉说。
“他们家是加良村上坂87号,就在我家前面。”黄剑云替她回答。
黄剑云看向美海。美海刚好也看着他,向他说了声谢谢。
“受灾情况?”工作人员又问到。
“也是所有都被冲走了。”剑云帮她回答。
谈美海有手机,工作人员留了美海的电话号码,然后给了食物和水。
教室里的课桌椅已搬空,放置着十几床可折叠的行军床垫,上面还有一床薄薄的睡袋。他们走进教室时,里面挨着的还有二个空的位置。
谈美海在靠墙的位置坐下,然后抱着膝盖,把头枕在膝盖上。她在难过失去双亲吗?还是单纯累了想休息?黄剑云看着无助模样的美海,很想有一个毯子帮她披上。
他还穿着不太干燥的衣服,不敢坐下休息。于是走到教室外面。
肚子咕噜噜的叫唤,黄剑云才发现饿了。吃完手里的面包,喝了半瓶水后,他也跟着人群站在高处平台上往原来的村庄看。他们原来的村庄早已变成了一片汪洋。由于先是山体滑坡堵塞了河流,后是水库崩塌。现在他们原来的村庄已经变成了一个堰塞湖。他直愣愣的看着黄色浑浊的水面,像一场噩梦。他觉得这梦该醒了,太可怕了。
黄剑云回到教室时,美海不在,他也不想留在教室里。他到处搜索美海的身影。
教室外面就是空旷的操场,这时候已经摆了十几具的尸体,这是消防队员搜救时打捞上来的。工作人员正在让村民们认领。有个穿民警制服的人在做记录。
黄剑云看到谈美海停在两具尸体旁,正跟民警说着什么。黄剑云走进尸体一个个的看过去。他看到了他舅舅的尸体,额头有一处深深的凹陷。没有明显的血迹。黄剑云走近民警。他听见了美海跟民警的对话。
“我所有的证件以及所有的东西都被冲走了。”
“到时候我们会统一补办身份证件的。我们肯定会特事特办,你放心。”那民警热心的说。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要认领尸体。”黄剑云对那民警说。
“好的,你稍等,我这边已经记录好了,签字一下就可以了。”那民警把手上的资料夹递给谈美海。
谈美海签好字,就往校外走。
黄剑云告诉民警,关于舅舅的身份信息,还有舅舅唯一的女儿,委媚的联系方式。他随即跑到校外张望,想看看谈美海往哪个方向走了。但早已不知去向。
黄剑云想了想,往另一个地势较高的村庄的小卖部走去,准备买个毛巾,先买套简易的衣服换一下,这地方不知道有没有衣服卖。
当黄剑云到达小卖部时,已经很多人在这里排队结账,他看到了美海,美海手里提着满满一塑料桶的东西。正往外走。他进去搜索了一圈,发现小卖部里什么都有,竟然有简单的居家服卖。他也买了一个塑料桶。然后把一双拖鞋,一套居家服,还有洗浴用品等,都放进塑料桶里,还拿了一条薄毯。他幸庆自己把钱全部放在身上的口袋里。
他几乎用跑的,回到学校。他找了一圈没看到美海,心想,可能去卫生间洗澡去了。他也赶紧找了个水龙头冲洗,然后在卫生间换下一身粘满泥巴印的衣服。他抱着薄毯又搜了一圈。他看到美海回到了刚才睡觉的地方。美海也是换衣服去了。她穿着短袖短裤很普通的居家服,但还是看出于身边同龄人不同的气质。美海露出修长的大白腿。赤着脚坐在床垫上。把睡袋披在身上低着头,手里拿着一部手机,在翻看着什么。
黄剑云把塑料桶放在墙角,抱着薄毯也坐在床垫上。拿出BB机,他知道也不会有谁会来关心他。但装出有很多信息似的不停翻看着。
小学这几天暂时停课,一楼的教室都被挪用当成了临时安置点。有些教室里安置有小孩家庭的,声音嘈杂,哭声喊声此起彼伏。剑云他们住的教室里没有小孩家庭,但人们互相打探消息的声音依然无法安静。
黄剑云听他们聊天,也听了个大概。因为多日的大暴雨,使山腰部本就不牢固的旧矿洞先塌方,以致整个山体塌陷下滑。到目前为止,已造成二十三人死亡8个人失踪。搜救人员还在堰塞湖里打捞。
黄剑云窝在睡袋里竖着耳朵听隔壁几个人的对话,只见谈美海已经穿好运动鞋往外走,没有提塑料桶。黄剑云心想,这时候外面天已黑,能去哪儿?随即,他抱着薄毯也跟着出去。他就这样不远不近的跟在谈美海身后。
没想到谈美海沿着村道一直走。再走就上省道了,而这时候的省道,听说还是坍塌的,她这是要去哪儿?黄剑云紧跟在后面。天色渐暗。谈美海回头看了一眼,但她没看到了黄剑云。黄剑云就躲在暗处,此时身旁有一男一女经过。
“两边进出的路都塌方了,等到能通车可能要一周。”男人的声音。
“可怎么办啊,本来台风就耽搁了两天,再一周会不会算自动离职了。”女的回答。
“这天灾**的那也没办法呀。”
“都跟你说了,别回来,别回来。”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赶快回去打电话请假。”
“实在不行,我们明天步行到镇上吧?”
“打听看看,到镇上的路能不能走再说。”
说着这俩人走远了。黄剑云又慢慢往前走了一段路,前面早已没有了谈美海的身影。九月的台风天夜里还是有点凉的。黄剑云手里拿着想给美海的薄毯。接着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村道省道的路灯都受到破坏,灯都没有亮。几乎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夜风吹着树丛摇动,感觉每一棵树的后面都藏着一个人。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就不害怕吗?他想,美海要来这里干嘛呢?
剑云站在村道和省道的交接处。这道旁原来应该有个步道走向路基下的桥洞,由于山体滑坡。交接处的省道部分已经被碎石全部覆盖,碎石泥沙也覆盖了步道。往下看,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他思索了一会,实在想不出谈美海怎么就不见了。犹豫着要不要往回走。
这时,他看见路基下的桥洞里有亮光一闪而过。他赶紧回身趴在路基旁往下看。他没有发出声音。
在路基下大概十几米的深处,谈美海用手机当手电筒。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旅行箱,那手提箱不是很大,但看起来似乎很重,谈美海正吃力的往上爬。但由于山体滑坡后,原有的台阶被碎石泥沙覆盖,台阶旁边没有可以借力的东西。她根本使不上劲。眼看要爬上一个台阶了,又滑到了最深处。
谈美海这样反复了五六次,身上的衣服早已弄满了泥浆。她用泥泞的手又擦了把脸上的汗。脸也花了。当她再一次往上爬时,从路面上伸下来一根竹竿。她抬头看,看不见上面人的脸。
“抓紧竹竿,我拖你上来。”在路基上面的剑云大声说。
谈美海没有犹豫,左手紧紧抓着竹竿的节节处,右手拖着行李箱。在剑云的帮忙下,这次谈美海脚下没有打滑,很快,谈美海就被剑云拉到了路面上。
“这里面是什么?这么重,跟装了石头似的。”黄剑云一边说一边帮美海提旅行箱。美海也不推辞。
“你猜对了,就是石头。”谈美海边找个水洼洗净手上的泥巴边回答。谈美海又用手机的手电筒在箱子四周照了照,检查是否完好无损。旅行箱裹满了泥浆,但没有破损。
黄剑云提起旅行箱说,走吧,夜里冷。谈美海站起身,接过剑云递给她的薄毯。顺从的跟着他走。
他们回到教室。美海洗漱后,换了身衣服。裹着薄毯坐在床垫上,她从塑料桶里拿出俩块袋装的蛋糕,递了一块给剑云说,“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现在真觉得饿了,刚才还忘记买吃的了。”黄剑云自嘲的笑笑说。
“是不是想问,我刚才为什么去哪桥洞底下?”
“是啊,你的旅行箱怎么跑下面去了?”
“我想回省城,刚走到那儿就地动山摇起来。山体整个滑到了路上,碎石溅的到处乱飞。吓死我了。摔了好几跤,旅行箱也摔到桥洞底下去了。”
“还好你聪明没急着去拖你的行李箱。那样太危险了。”
“那时候黑灯瞎火的,又碎石乱飞,没敢下去。”
“箱里的东西没丢吧?”
“没丢。刚刚谢谢你。你怎么会在哪里?”
“我也是随便出来走走。听到有人说这边坍塌的严重,闲着也是闲着就走过来看看,然后看到桥洞底下有亮光,就看到你在那儿上不来,我就去折了一根竹竿。”
“幸好你经过,不然这一晚我要待在那里了。”
俩个人像是熟识很久一样。相对坐着,默默吃着蛋糕。
“后面你打算去哪儿?”美海咬了一口蛋糕问。
“什么去哪儿?”
“就是,家都没了,有去哪儿的打算吗?”
“哦,回原来打工的地方。”
“做什么工作的?”
“石雕。”
“哦?做很久了吗?”
“嗯,有几年了。”
“想去省城吗?”
“不去了,不熟悉,去了不知道能做什么?”
谈美海说,今天谢谢你,休息吧,明天可能还有很多事做。
3
第二天黄剑云醒来时,看到谈美海早已站在门口,谈美海回头看到黄剑云醒了,走近他说,临时安置点里有早餐吃,早餐有粥有包子还有其他很多配菜。
“你先去吃吧,我帮你看着箱子。”剑云说
“我已经吃过了,你快去吧。”谈美海欢快的回答,看起来心情很好。
等剑云吃过饭回来,他接到了他表姐的传呼号,他跑到小卖部回电话。
“这什么鬼地方,车子进不来,我现在只能徒步,你现在哪个位置?”委媚在电话里埋怨道
“在小学礼堂。随便找个人问都知道。”
等委媚进入学校,就有民警带她去认领尸体,黄剑云本来就站着等她来,看到了,便走到舅舅遗体旁。
“剑云,我爸身上的东西呢?”委媚眼神凌厉的问剑云。
“什么。什么东西?你。你自己找找看。” 剑云看着高颧骨,薄唇,眼角尖锐的委媚颤声说。
“我刚刚找过了,裤袋里有几百块钱,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那我不知道呀,我没碰过。是钱包丢了吗?”
“他没有用钱包的习惯,我爸这次来,有给你看过欠条吗?”
“什么欠条?没有看过啊。”
“你是不是在骗我?”委媚盯着剑云问。
“我。 。我骗你干什么?”
委媚急冲冲的徒步进村,就是想第一时间拿到欠条,那天父亲出门前跟他说过,这次要剑云还30万。她跟她老公史明,说过这件事,史明投资失败,正为钱发愁,建议她尽快拿到欠条,毕竟30万可不少。
“委女士,请问你父亲的遗体你要怎么处理,是自己带走,还是我们统一送到殡仪馆。”这时旁边的民警问。
“我可以回去跟我丈夫商量一下再决定吗?”
“当然可以,不过要尽快,我们这边公路修好就会立即送去殡仪馆。”
“知道了。”
“请再确认一下联系方式。”那民警又问。
委媚念了一遍她的手机号。这时,谈美海走到民警旁边问。
“我们也可以选择统一送殡仪馆吗?”
“是的,天气这么热,我们的冰棺有限,除非有无人认领的,暂时先不送殡仪馆。”
“无人认领?”黄剑云问。
“是的,你们要不要再看看是不是认识?”那个民警说。
黄剑云和谈美海走向民警指着的一个女尸。
“这是我们村的吗?我没见过。”黄剑云说。
“也许是最近刚来村里做客的,而那家人刚好又都不在了呢。”谈美海说。
“嗯,有这个可能。”那民警点点头。
“那表姐你现在是要在这边等,还是要回去?”黄剑云看向委媚问道。
“我就先回去了,如果要运走遗体,不是也要开车来吗?”委媚回答。说着她就准备离开。刚才她徒步进来就让她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再徒步出去,她真想骂人,心里暗想,肯定是剑云把欠条拿走了,现在说不知道。
她正一边想着怎么回去跟史明解释没了欠条,这时候,她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她打开信息,看到一张照片,很模糊,照片里委宗成陷在泥堆里,能看的出还是活着的。
她给这手机号拨过去,手机已经关机。
这什么意思?是说父亲本来没死,后面被人害死了吗?对了,父亲的额头有凹陷,肯定是拿石头砸的。而会这么做的,肯定是剑云。杀了她父亲,就不用还30万了。
委媚越想越激动,她打电话给史明,跟他说了实际情况。史明说,肯定是剑云拿了欠条,杀了你爸。你等着,我马上过来。我来跟他说。
黄剑云看到回转的委媚有点吃惊。
“你怎么又回来了?”黄剑云问。
“剑云,你老实说,是不是你杀了我爸。”
“你乱说,怎么可能?”剑云后背一身冷汗。回答时,嘴巴都有点抖。
“你别嘴硬,我会找到证据的。史明也要过来了。”说着就去校门口等史明。
谈美海走进黄剑云问,“怎么了?”
“没什么事。”剑云的表情很不自然。
“刚才我听到了,我能帮你。”
“什么?”黄剑云内心一阵震惊。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帮我看着旅行箱,我出去一下。”说着美海往校外走。
黄剑云坐在床垫上陷入沉思,委媚会有什么证据呢?欠条早已被他撕碎丢进水里冲走。不可能再有欠条。有人拍照?但是当时周围并没有人。谈美海说能帮他,怎么帮他?
黄剑云还在发呆。一个穿着花色短袖T恤,短裤上还垂着二根绑带,脚上吸着一双沙滩拖。拖鞋已经粘满了泥巴。径直走到他身前。
“剑云,我是史明。”
“哦,表姐夫好。”黄剑云有点战战兢兢的回道。
“没想到发生这么大的灾难,吓坏了吧。”
“是啊,现在还没缓过来。”
“剑云,我们只要你还钱就行了。我们并不想不追究你杀人的事,”
“我还什么钱?”
“别嘴硬了,我们只想要钱,其他的可以不管。”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等下就给你看照片。媚媚手上有照片。”史明狠狠地说。
黄剑云不自觉的转头看了看门口。
“等下给你看了照片,可不这么好说话了。”史明继续威胁黄剑云。
“什么照片?”黄剑云说话都有了颤音。
“你害怕了?我劝你在给你看照片之前,承认了吧,我也好说话。我只想要钱。”史明继续连哄带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黄剑云感觉他快要投降了。手开始发抖。
这时候美海进来走到他的身边。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不用害怕,他们什么都没有。”
黄剑云盯着美海看了好几秒。美海对他点了点头出去了。
这时候,委媚也走了进来,史明迫不及待的问,照片呢?
“那个人发消息说在小卖部等,结果等到现在都一直关机。我们是不是被耍了。”委媚对史明说。
“一点事情都办不好。”史明瞪了委媚一眼。就往教室外面走。
委媚气呼呼跟出来,看到那个一直在操场登记的民警就说,“我爸额头上的窟窿肯定是被人砸的。我也知道是谁干的,你们应该抓他起来审问。”
“委女士,你别激动,这伤口我们检查过了,有可能在山体滑坡时被碎石砸中的。没有证据,我们是不能随便抓人的。”
“可我有我父亲在泥地里还没死的照片。说明他当时并没有死。你看,现在头上却有一个窟窿。”
“有很多人在逃生的过程中是被碎石砸死的。”
“他还拿走了我父亲身上的东西。”
“什么东西,你有证据吗?。。。委女士,你们已经决定了要运遗体回去吗?”那民警耐心的问。
“车子进不来,我们没办法运出去。就拜托一起运到殡仪馆吧。”史明说完,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委媚也不继续纠缠,急忙跟上去。
教室里的黄剑云问谈美海,她出去做了什么。
“有人拍了你和你舅舅的视频,想要卖给你表姐,被我提前一步买下来了。就这样。”说着美海递给剑云一部手机。
黄剑云本来想问,你为什么帮我?花了多少钱?你看视频了吗?他知道,美海知道了他杀舅舅的过程,他也不敢再问了。
“剑云,跟我一起去省城吧。我们可以互相帮助,互相依靠。”美海用她美丽且锐利的眼光看着剑云,再次发出邀请。
“嗯。”剑云看着美海精致的脸庞。这次肯定的点了点头。他暗暗想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做什么都行。
4
桂山镇出产桂山石,方圆5公里,大大小小的矿洞有几十个,有一些矿洞还是一百多年前的旧矿。这些旧矿经过长年累月的暴雨冲刷,都有坍塌的危险。这次的山体滑坡,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其中一个矿洞坍塌引起的连锁反应。
黄剑云所在的加良村,建在地势比较低的二十几户小院全部被埋,再加上水库的崩塌,形成了一个堰塞湖。
市政府非常重视这次的灾难重建工作。在地势较高的位置筹建新的小区。房子被冲走无家可归的,村里搭建了临时安置房。想离开村庄出去打工的,派出所户籍科也打开方便之门,需要补办身份证件的,一律从简处理。
剑云,美海他们很快办好了新的身份证件以及保险理赔需要的证明。
黄剑云也不再等待他父亲的遗体是否能打捞上来。
谈美海父母的遗体被火化后。骨灰直接寄放在了殡仪馆。
省道终于通车了。那天,美海叫了辆出租车,黄剑云负责搬旅行箱,一起往省城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