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
一片狼籍的厨房才收拾完,林霁风就被连拖带拽的“请”进浴室。
“衣服毛巾我都放在隔间了,全新的。”
明明没干什么,江澈却心虚得很,眼神飘忽不敢往浴室落。
说罢,还摸摸鼻尖,不自然说,“就是衣服,衣服我只穿过一次,洗干净了的!你要是觉得脏,我现在就出去给你买新的。”
“没关系,你也去洗洗吧。”
一楼浴室门被关上,林霁风只听见越来越远,越走越轻快的脚步声,听这个步频,应该是上楼回房洗澡了。
洗漱台上,整齐堆叠着一件灰白色套头卫衣,一条黑色运动裤。
镜子里的自己,是平时都不敢想象的样子,面粉落在头顶,直接变成黑白挑染,鼻尖上的蛋糕液已经凝固成一个黄黄的小点,左右脸整整好凑齐两天歪歪扭扭的指痕,甚至还带有丢丢的小爪印,看起来真的变成了只脏兮兮的小猫。
前额的刘海在打闹中粘了汗,混着面粉糊成一缕一缕。
眼神对视两秒,眼见着镜子里的人脸色爆红,林霁风双手捂住脸,猛的蹲下。
无声呐喊。
天啊,我刚刚就是以这样的造型在江澈面前晃荡的,难看死了。
幸好刚刚他是闭着眼睛的,我还离他这么近。
想到这里,林霁风觉得火气全往脸上涌了,怎么会这么大胆,万一他睁眼了,要怎么解释。
充斥淋浴间的蒸汽爬上隔断,模糊了里头纤细修长的身影,热水冲去了脸上的滚烫,带来了懒洋洋的倦意。
头上顶着充满太阳气息的毛巾,有一下没一下扫着头发出来时,江澈正巧把洗好澡的丢丢接进门。
腿上碍事的固定包扎被去掉,小家伙更闹腾了,从猫包窜出来就往林霁风脚边窜,黏人得不像只高冷贵贱的猫主子。
“今晚在家里吃饭吧,叫阿姨买了很多菜,想吃什么,江大厨给你做。”放下猫包,扒着冰箱门,问林霁风。
“想吃什么都会做吗?”林霁风抱着丢丢绕到高脚凳前坐下,眼睛亮亮的看着江澈。
江澈勾着唇角挑了挑眉,一脸你尽管提,没有我不会的嘚瑟表情。
“松鼠桂鱼、小龙虾、咸水鸭。”一连串的菜名顺溜出,说到后面,林霁风自己都忍不住笑意。
江澈装作无奈叉腰,“糟糕,没有材料,也不会,幸苦林老师陪我吃点家常的,行不?”人来到桌前,挠了挠被撸的昏昏欲睡的丢丢。
“可乐鸡翅,油焖大虾,玉米排骨汤,再炒个上海青。您看行不。”
闹了一通,又洗了个澡,太阳已经藏了起来。住的地方又远离闹市区,两人一猫的家里,莫名融上层安心的氛围。
两人拌着嘴,江澈早把距离抛之脑后,看着林霁风头顶着的毛巾,自然的伸手捧过,跟平时给丢丢擦脸一样收着力擦,嘴里把早就决定好的菜名报出。
指尖划过微湿的发丝,碰到微烫的耳廓时,江澈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越发僵硬的身体让人无法动弹,就在林霁风觉得快要窒息的下一刻,怀里也快被勒到窒息的丢丢终于出声打破两个主人的沉默。
头两侧的手掌撤力,毛巾再次落在头顶,正好盖住半张脸。视线里江澈的棉鞋慌乱的走远,“你去陪丢丢玩,等下饭做好了叫你。”
……
“吹风机在浴室柜子里…”
厨房里刀落菜板和汤沸腾声起落有致,电视机7点准新闻联播响起,逗猫棒的铃铛声和林霁风的低笑时不时传来。
在蒸汽模糊的视线中,江澈已经回想不起这个画面何时出现过了。从那时起,一直都是冷冰冰的饭菜,冷冰冰的房间,一个人的饭桌。
盛起最后一份菜,江澈脱下围裙,朝客厅喊道,“吃饭啦,丢丢也该去吃饭了,等会在玩,快来。”
咔塔咔塔拖鞋的吸拉声出现,如果小猫不垫脚,就还会伴随着四声小猫爪爪落地声,这个小不点,也太黏着林霁风了。
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食物的香气蒸腾成热气,融在每个空气分子中,林霁风洗过手,自然的拿过江澈手边的碗开始盛汤。
“好好吃!”
碗筷敲击声伴随夸奖声响起,江澈碗里来来回回夹掉的虾终于被夹起,还装作臭屁的回应:“那肯定的,江氏私家小厨房首业开张,童叟无欺。”
见林霁风专注跟碗里的虾战斗,是真喜欢的神色,江澈紧张神色才微敛。
“等我学一学,下次…下次保准任你点菜。”
低头戳着已经不成样的鸡翅,江澈小心抬眸偷瞄身旁的人,不动声色发出下一次邀约,很好,又僵住了,还是操之过急了。
“好。”
两人脚边是丢丢咀嚼猫粮的咯吱声,不远处是民生新闻细微的背景声,这样寻常的氛围,江澈不记得已经有多久没感受过了。
嘶,汤好烫,糊的眼睛刺刺的睁不开。
空调打得很低,客厅的灯被关闭,仅留下一盏昏暗视物的氛围灯。舒缓的配乐与话语缓缓道来,两人都没有说话,沉浸在电影营造出来的安静祥和中。
桌上失败的蛋糕剩下一半,饮料罐罐东倒西歪躺倒在毛茸茸的地毯上。
两人背靠沙发,盘腿坐在地毯上,隔着半人距离。
林霁风裹着毯子,怀里躺着被撸睡着,还直打呼的丢丢,目不斜视盯着投影画面。
江澈手臂靠后撑在沙发上,眼神在电影和林霁风身上来回切换。
今天没带眼镜,好看,少了点呆呆的可爱。
光落在他脸上,切割成一轮又一轮吸人的漩涡。
……
“every child deserves to be loved ,and every child has the right to a complete family and a warm envirroment.”(每个孩子都值得被爱,每个孩子都有权利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与温暖的环境。)
昏暗的气氛总能滋生些不该有的情绪,隐藏在光下的负面一点点渗透外露。一切一切都太过于合适,逼着人在此刻说些什么。
“其实,这个电影我奶奶跟我一起看过,在很小的时候。”
懒人沙发上的花朵抱枕,不知何时被箍在怀中,被压迫的胸膛成为话语往外吐的助力。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其实,你走之后,我也离开苏市了。”
林霁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脸还是没有转过来,轻轻点头,给足了江澈逃避的时间,全然充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我被送去了奶奶家,北疆市的气候很干,没有苏市舒服。但是我却觉得,那里才是真正的家,跟凯特还挺像。”
他自嘲的低笑了声,手里喝空的可乐罐子掐的咯咯乱响,不动声色的偷瞄林霁风的神色。
随后侧了侧身子,并起双腿,脸习惯性往肘窝里埋,顿了半响,露出半张脸,又继续道。
语句很混乱,前后因果断裂,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呢喃,不需要回应,只剩下回忆。
“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我爸妈离婚了,在你走的那一年。奶奶的家成了我的家,他们有了各自的家,我是个多余的累赘,往哪丢都碍事。小时候老是想不明白,会不会我听话一点,成绩好一点,他们吵架时多调和,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喧闹吵杂的人声似乎凝在空气中,鬼使神差的说出莫名其妙的话,糟糕透顶了。
“其实奶奶家超漂亮……”
“不是的。”
话头撞在一起,一向谦让的林霁风,此刻丝毫不退,人随着视线回转过来,眼底带着执拗和些许江澈此时无法理解的情绪,坚定的否定他对自己的否定。
“不是这样的,你并不是个累赘。”
“我也曾想过,是不是我生来就是个错误,为什么总在不幸的路上徘徊。但有一天,我坐在公园的树下,看着潮退潮涨的人群,内心无比平静。”
林霁风的声音徐徐道来,说得认真。
“人活着不过三万天,何苦画地为牢,困住自己。你总是能敏感的感知到周边的变化,照顾每个人的情绪,没有人会讨厌你,没有。”像是肯定自己的说法般,又重复了一遍。
“其实我觉得最烂的编剧就是命运,不要试图把他人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因为你真的很好,不要试图假设一切。”
饱和的色彩顺切成黑色光影,演员列表缓慢滚动,宣告着一个世界的结束,把人重新拽回现实,去除环绕的人声与背景音,只剩下淡淡从远处传来又飞远的风吹、鸟鸣,恬淡怡然。
明明是安慰人的话,林霁风却说的壮士割腕般决绝,脸绷得紧紧的。
“噗”一声笑声打破了沉重的话题,江澈半张脸藏在手臂枕在膝盖上,带着笑意开口,“林小厚,虽然很感动,但是你知道吗?”
林霁风,“?”
“你真的很不会安慰人诶。”弯弯的笑眼被藏进黑暗中,“好像个八十的老头子。”
笑意未达眼底,湿意先到。怎么会有嘴这么笨的人,笨蛋。
地毯摩擦声传来,衣袖被江澈紧拽,头埋得死死的。
没有任何动静,只觉得头顶痒痒的,还有发丝被勾动的触觉。
收拾好心情,江澈疑惑露出半只眼,“?”
睡的直打呼的丢丢被薅醒,林霁风一手托着它屁屁,一手揪着爪子,正巧勾住江澈前额略长的刘海,一人一猫,极近的跟他对视着。
环境光暗的缘故,丢丢的黑眼仁充斥整个眼珠,带着点睡意朦胧,头顶上方是林霁风仅露出的双眼,认真退去,此时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的,“丢丢说,摸摸头就不难过了。”
“它还说,抱一下,什么坏心情就没了。”
咚咚,进度条终于拉到尽头,远处昏黄的氛围灯无济于事,空调机子呼呼声占据整个黑暗的客厅。
林霁风被吓得一颤,垫起的脚尖向外一崴,连人带猫向江澈怀里扑去。
好了,这下真的不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