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两滴、三滴,雨滴砸向叶面,又顺势滑落,毫无预兆的秋雨打得人措手不及,路上行人行色匆匆,快节奏的出现又消隐,滴溅落在玻璃上的水滴,给这个世界兜上一层模糊的滤镜。
江澈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潮湿的杯壁,店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却让焦躁的心更甚。
“你有在认真听我说话吗。”
他懒懒从窗外收回目光,移到对面女人身上,永远一丝不苟的装束,居高临下掌控一切的语气,除开相似的五官,江澈简直找不出两人的共同点。
“成绩,你自己看着办,就现在这个状况,别说好大学,你甚至达不到我给你的最低要求……”
嘴上惜字如金在输出,眼神丝毫没有落在自己身上,电脑就是她的命,这是江澈为数见他几次的印象。
一个能搅动上市企业内部风云的女强人,除开工作,效率,收入产出比,甚至难以在她身上看到一丝人情味。
好无聊,不知道林霁风现在在干嘛。
啪的一声,卡与桌面的接触声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会面。
“多的不跟你说,你自己明白,我还有事,卡里钱不够了打小刘电话,走了。”
“谢谢妈。”
江澈收起第三张卡,这是他回苏市后第三次见到她,每次甩完钱,又投身她热爱的工作中,江澈的生活费,全靠助理提醒拨款。
高跟鞋哒哒哒的离去,江澈重新把头转向窗外,拿起咖啡放到嘴边。
好难喝,十多年了,还不知道自己儿子讨厌什么,多可笑啊。
迷蒙的大雨此时已经停止,玻璃球外的世界开始变得澄亮,阳光隐隐有探头的趋势。
江澈收拾好心情,拉过身侧的包准备起身,一个熟悉的身影闯进眼前。
真倒霉,怎么出门就开始下雨。
林霁风拨了拨黏在一起的刘海,估算着便利店的最佳距离,背后玻璃被敲响的声音随着脚步声起,隐匿在雨中。
江澈推门而出时,恰好翻飞的衣摆触及指尖,又远远离去。
“棒棒糖、果冻、小饼干、牛奶……”林霁风从货架上一样样拿起,确认日期和数量,满满当当的往柜台走。
“欢迎光临,你好,这里一共174,请问是扫码支付还是现金支付呢。”
“扫码。”
收银小姐姐伸手示意,“好的,请出付款码,扫这里就可以了。”
林霁风手伸向后兜,摸了摸,窘迫的深情顿起。
好,出来太急,手机忘在桌上没拿。
“我…”
「滴,付款成功,欢迎下次光临」
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扫了付款码,另一只手提起袋子,整个人将林霁风圈在怀中的姿势,但又保持着礼貌的安全距离。
身后没有跟随的脚步声,快迈出大门,江澈才发觉呆呆愣在原地的某人,“走啊,怎么傻愣着。”
大红色塑料袋被他甩肩上挎着,整个人站成一个“民”字,浑身上下写着吊儿郎当四个大字,配上这张脸,很难让人不感到冲击。
“你怎么在这?”
林霁风回身,看着眼前这接地气的一幕,莫名想到了一个词,大少爷下乡体验生活,还挺应景。
步频被刻意放缓,两人并排走着,肩上的衣料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
“有点事出门,正好看见你,就跟过来了,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江澈放下扛在肩上的袋子,往里望了望,嗯,都是一些小孩零嘴,还跟个有口欲期的小朋友一样。
“不,不是我吃的,是给别人买的,等下我把钱转给你,谢谢你刚刚帮我付钱。”
伸出的手落了个空,江澈拎着袋子的手向后一拐。
“方便我跟你一起吗。”
也不等主人同意,顺手抽出一根蓝莓味棒棒糖,塞进嘴里。
“好了,现在我也吃了,就当是林老师给我跑腿的报酬了,走啦走啦带路。”
空闲的手绕至林霁风身后,推了推他后背示意带路,又立即收回。
“小风哥哥,你回来啦!刚刚有人给你打电话。叫,江什么”
刚进门,半大小孩迎面就扑过来,撞得林霁风一个踉跄,江澈从身后好奇的探出脑袋,前一秒还在朝人撒娇的小不点,立马川剧变脸。
人不大,气势到不小。
躲在林霁风大腿后,还死死拽着人裤子,就敢出声对峙,好奇的小脑袋瓜半探出来。
“你是谁。为什么跟在小风哥哥后面!”
“我知道了,你是坏人,小风哥哥小心!”
还没两人大腿高的小人,提着一口气往前冲,将林霁风护在身后,可惜这小身板,连半条腿都挡不住。
江澈半蹲下身,保持着一段距离,平视着对他说,“hello,你好呀,我叫江澈,就是刚刚电话里那个,是你小风哥哥最好的朋友哦,你…”
江澈抬头望向林霁风,眼神满是求助意味,“安安。”
“你好啊,安安。”
小孩子的心性接受不了比较,人也不怕了,叉着腰就争论起来,“才不是,小风哥哥最好的朋友是我!第二是宁宁妹妹,第三是阿羽哥……”
明明是两个人在对峙,林霁风却莫名看出江澈眼里的调笑,这边还在不停的输出序列,他急忙打断这场无休止的战争。
“安安,看,你最喜欢的奶酪棒,是这个帅哥哥买的哦。”
小眼珠的滴溜溜跟着奶酪棒转,可惜,落到了跟自己抢小风哥哥的大坏蛋身上。
林霁风扬了扬手上的袋子,“好啦,你俩好好相处哦,哥哥先去把零食分了。”
伸手揉了揉两人的脑袋,一个毛茬茬,一个软乎乎的,一大一小两幼稚鬼。
“谢谢,小风哥哥。”
“小风哥哥,我想换一个。”
“哥哥,可以帮我开一下吗。”
发黄的墙面印着水渍,脱落半边的海报岌岌可危快要掉落,头顶上的风扇吱哇乱响带来点风,林霁风就这么被围在中间,叽叽喳喳的小鸟飞来又乖巧落下,安安静静的分享拿到的零食。
林霁风藏起最后一颗大白兔,迎上院长带笑的眼。
“小风,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你每次来他们都能开心很久了。”
“没有的,就一点点,我朋友还在安安房间,我先过去,等会在过来帮您的忙。”
“去吧去吧。”
三年前,林霁风便开始日常来往这家福利院,规模比自己家大很多,孩子几乎是两倍往上,因为自身的特殊原因,林霁风几乎能够在这里看到归属感,望见小时候的自己,空闲时期过来帮帮忙,已经成为他的日常。
“小江哥哥,你真的会给我带吗。”
林霁风推门进入时,水火不容的两人,现在已经你侬我侬了,安安坐在江澈大腿上,挖着江澈手掌上仅剩不多的奶酪棒。
听见门响,咚的一声就往下跳,蹦蹦哒哒就跑过来。
“小风哥哥对不起。”安安仰起头一脸愧疚的看着林霁风。
“怎么啦。”
“因为安安跟我做了个交易,所以,现在小风哥哥最好的朋友是我了。”
江澈长腿憋屈的缩在小板凳上,手肘撑着膝盖,托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林霁风笑。
多大的人了,还非得跟小孩争个高低。
林霁风也好笑的拉着安安走过去,“好,江小朋友,给你留的糖,别被其他小朋友抢了哦。”
小小的重量坠落掌心,沉甸甸的。
一下午,江澈终于见识到林霁风约不出来的日子里,都在默默的干什么了。
上能换灯泡、修风扇,下能哄孩子、补衣服,活脱脱孩子王一个,满院子回荡着“小风哥哥”“小风哥哥”的叫声。
雨下过后,卷走了夏日一丝炎热,泥土的潮湿气息被反卷上来,得空的林霁风才敢彻底放松下来,盯着地面上一长串的蚂蚁发呆,还时不时用枯叶拦下路,以防它们踏水里。
“嘶,好冰。”
半根冰棒毫无预兆贴脸而来,冰得他整个人往后缩了缩,一屁股坐在了身后人的鞋面上。
“哎呀,小风哥哥,怎么这么不经吓。”
江澈扶起仰头看着自己的人,在他旁边蹲下,掰开棒棒冰,把尖头的那一半递过去。
林霁风伸手接过,手指蹭了蹭鼻尖,不好意思的问,“累吗,安安他们比较闹腾,平时不会这么亢奋的,可能今天你来了,有人陪他们玩。”
半融的冰在嘴里咬得嘎吱响,江澈没有回答,起身三两步离开,又哐当哐当的走回来,拉过林霁风的手。
化了的冰融在掌心,一道道划痕更显鲜红。
“你是笨蛋吗,怎么能左脚绊右脚,给自己的摔了。”
一群小调皮蛋,平时没机会,今天江澈来了,集齐了母鸡和老鹰,串成长长一条就玩了起来。
许是小朋友们的热情感染,林霁风成熟的一面退去,显出隐藏的少年气,跟江澈有来有回的进攻拦截,结果一个假动作往身后冲时,给自己绊倒在地上,手掌撑地擦了过去。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蹲着,谁也没有搭话,伤口处残留的泥沙被棉签轻轻擦去,拧开的消毒水,随着热气一起飘散出来。
江澈眉头紧了紧,小声对林霁风说:“你忍一下,可能会有点疼,我轻点。
伤口面积不算大,但被接触到的那刻,刺痛感袭来,林霁风还是忍不住缩了下手。
手腕瞬时被圈住,拽紧,拇指下意识的轻抚。跟小猫爪子挠人一样,让人心软软的。
瑟缩的动作引人注意,江澈低下头,呼出的气缓缓拂过伤口,灼烧感被密密的痒意覆盖。
只吃剩皮的冰棒被林霁风叼在嘴边,一向现实的他,此刻也不住幻想。
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突来的雨送来夏日不可多得的凉风,飞出躲雨的鸟儿伴着清风归来,站在枝头鸣唱,两个少年蹲在树下,那年的身影在此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