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光点在苏禾失明的视野中央无声旋转,像一颗冰冷宇宙的微型黑洞。
那来自桃木盒子的“疯狂低语”并非声音,而是直接烙印在意识层面的洪流——是无数被碾碎的悲鸣、冻结的怨毒、以及永世无法满足的贪婪混合成的精神剧毒。
它冲刷着苏禾早已布满裂痕的灵魂壁垒,每一次冲击都带来真实的、濒临解体的剧痛。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淡蓝色光点将苏禾传送回了家),身体筛糠般颤抖,喉咙深处发出破败风箱般的“嗬嗬”声,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与灵魂崩解的痛苦相比,摔伤的疼痛几乎可以忽略。
就在意识即将被那幽蓝的疯狂彻底撕裂时,一个突兀、粗暴、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噪音,如同重锤般砸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砰!砰砰砰!”
不是敲门,是砸门!沉重、急促、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狂暴,狠狠砸在单元楼下的防盗铁门上!
金属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连带着苏禾身下的地板都在微微震动。
现实物理层面的巨大噪音,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猛地捅穿了那幽蓝光点构筑的疯狂幻境。
“嗡——”
苏禾视野中央那旋转的、散发着冰冷吞噬气息的幽蓝光点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受到干扰的劣质信号,瞬间变得极不稳定。
灌入她意识的混乱低语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迟滞和扭曲。
这瞬间的干扰,对苏禾而言不亚于救命稻草。
她残存的求生本能如同溺水者般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意念死死抓住这由外界暴力噪音带来的“缝隙”,用尽全部精神,猛地将自己的意识从那幽蓝光点的漩涡中狠狠“拔”了出来。
“呃!”现实中,苏禾的身体如同被电流击中般向上弹了一下,又重重摔回地面。
视野彻底陷入熟悉的、纯粹的黑暗。
幽蓝的光点消失了,那令人疯狂的低语也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被蹂躏过的意识废墟和更深的灵魂裂痕。
她剧烈地喘息着(无声的),冷汗几乎让她身下形成一小片水渍。
砸门声并未停止,反而更加狂暴,伴随着一个男人嘶哑、扭曲、充满了巨大恐惧和某种绝望狂怒的吼声,穿透层层楼板,清晰地炸响在死寂的房间里:
“开门!林文!你给我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是父亲!苏承岳!
苏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
父亲的声音…比她上次在电话里听到的更加可怕!那不仅仅是恐惧,更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玉石俱焚般的疯狂!
楼下的砸门声和咆哮还在持续,如同末日来临前的丧钟。
苏禾瘫在地上,灵魂的剧痛和身体的冰冷让她动弹不得。
失明的黑暗里,她只能依靠听觉和模糊的“灰度视界”捕捉到的能量波动。
几秒后,她“听”到了母亲卧室门被打开的声音。
极其轻微,带着一种惯有的、拒人千里的冰冷。
紧接着,是母亲下楼时,拖鞋踩在老旧楼梯上发出的、规律而平稳的“嗒、嗒”声。那脚步声里,没有一丝父亲吼叫中的狂乱,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
苏禾的左手艰难地、颤抖着支撑起上半身,像受伤的兽类般,拖着麻痹的右半身,用尽力气朝着楼梯口的方向“爬”去。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灵魂的裂痕,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她需要靠近!她必须知道!那幽蓝光点的低语,父亲的疯狂,母亲的冰冷…这一切的核心,一定就在他们接下来的对话里!
楼下的砸门声在母亲脚步声临近时,诡异地停顿了一下。
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然后防盗铁门被打开的刺耳摩擦声。
门开了。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劣质烟草味和汗水的酸馊气息,混杂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如同实质般的巨大恐慌,瞬间涌了进来。
即使在楼上角落,苏禾也能清晰地“感知”到这股属于父亲的、濒临崩溃的能量场。
然后,是母亲林晚晴的声音,冰冷、平直,毫无波澜,像一块冻了千年的寒铁:
“苏承岳。你发什么疯?”
这声音如同一瓢冰水,反而瞬间点燃了苏承岳压抑到极限的狂躁。
“我发疯?!!”父亲的咆哮声陡然拔高,带着破音的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是你疯了!林文!是你彻底疯了!!”
他的声音在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盒子!那个该死的盒子!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把它给苏禾了?!是不是?!!”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声浪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震得苏禾耳膜嗡嗡作响。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
父亲果然是为了盒子而来!他感知到了?还是…那诡异的电话?
楼下陷入一片死寂。
苏禾屏住呼吸(无声的),灵魂的剧痛仿佛也暂时凝固了。
她“看”不到,但能清晰地“感觉”到,母亲林晚晴那冰冷、凝滞的能量场,在父亲这句咆哮之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波动。
那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被触碰到绝对禁忌领域后,骤然升腾起的、冰冷的恨意。
这波动极其短暂,转瞬即逝,快得让苏禾几乎以为是错觉。
随即,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冻死人的平静,但苏禾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制的锐利:
“盒子?”林晚晴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疑惑,冰冷依旧,“什么盒子?苏承岳,你精神错乱了吗?跑到这里来胡言乱语。”
“你装!你还装!!”苏承岳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东西…那东西在‘苏醒’!它在呼唤!它在找‘钥匙’!我感觉得到!刚才…就在刚才!那种感觉…那种被盯上的感觉又来了!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近!就在这附近!就在苏禾身边!!”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除了你…除了你手里那个该死的盒子!还能是什么?!林文!你想害死她吗?!你想让她变成…变成…”
他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恐惧噎住,似乎那个词本身都带着诅咒的力量,无法宣之于口。
“变成什么?”林晚晴的声音陡然压低,如同毒蛇吐信,那股冰冷的杀意再次翻涌,这一次更加清晰,几乎凝成实质,“苏承岳,闭上你的嘴。当年的事,是你懦弱无能的选择!是你亲手……”
“放屁!!”苏承岳如同被踩到尾巴的野兽,发出一声受伤般的嘶吼,粗暴地打断了母亲的话。
他的能量场剧烈地翻腾着,恐惧、愤怒、巨大的愧疚和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交织在一起,形成混乱的风暴。
“是我的选择?!那你的选择呢?!林文!你告诉我!当年那个孩子…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孩子…是谁的选择?是谁把她当成…”
“够了!!!”
一声尖利到破音的厉喝,如同冰锥炸裂,狠狠打断了苏承岳歇斯底里的控诉!
这声音来自林文!
苏禾从未听过母亲发出如此失控、如此尖锐、蕴含着如此浓烈痛苦和暴怒的声音。
那声音瞬间撕裂了她惯有的冰冷外壳,暴露出的内核是沸腾的岩浆和深不见底的黑暗。
楼下陷入一片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沉默都要沉重,都要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和血腥味。
苏禾趴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僵硬。
父亲的话像一道道惊雷,在她混乱的意识废墟中炸开。
“当年那个孩子…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孩子…”
“是谁把她当成…”
当成什么?实验品?工具?还是…别的什么?
父亲说“害死她”…指的是自己?还是…那个“孩子”?
母亲那声失控的“够了”…是恐惧?是愤怒?还是…被戳穿真相的绝望?
幽蓝光点带来的疯狂低语似乎又在她意识的边缘蠢蠢欲动,与楼下父母间那冰冷、血腥、充满禁忌的争吵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两股力量撕扯:一股是楼下那尘封多年、带着血腥味的残酷真相;另一股,则是桃木盒子里那非人的、贪婪的疯狂!
就在这时,楼下再次传来动静。
不是争吵,而是肢体冲突。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像是身体重重撞在墙壁或门框上的声音。
紧接着是父亲苏承岳痛苦而惊怒的闷哼:“你…!”
“滚出去。”林晚晴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但这一次,冰冷之下是毫不掩饰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和警告,“苏承岳,带着你那些腐烂的恐惧和懦弱的借口,立刻滚出我的房子。再靠近一步,再敢提一个字…”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更具压迫感。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能“感觉”到父亲那混乱的能量场在母亲冰冷的恨意下剧烈地退缩、颤抖。
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他刚才的疯狂。
然后是沉重的、踉跄的脚步声,带着失败者的颓丧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一步一步,退出了门口。
防盗铁门被用力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宣告着某个界限的彻底隔绝。
整个世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苏禾瘫在楼梯口的阴影里,如同刚从一场噩梦中挣扎出来,浑身湿透,灵魂的裂痕因为刚才剧烈的情绪冲击而火烧火燎地疼痛。
幽蓝光点的低语暂时蛰伏了,但父母那几句如同淬毒匕首般的话语,却深深扎进了她的意识深处,不断翻搅。
“当年那个孩子…”
“连名字都没有…”
“是谁的选择?”
“害死她…”
“当成…”
每一个破碎的词语都指向一个被刻意埋葬的、血腥的过去。
那个“孩子”是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父亲口中的“害死她”指的是谁?母亲那失控的暴怒和冰冷的杀意背后,又隐藏着怎样可怕的秘密?
而这一切,与桃木盒子里的恐怖存在,与噬忆者,与零的过去…又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楼下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声音。
是母亲林晚晴。
她没有立刻上楼。
苏禾的“灰度视界”模糊地感知到,母亲那冰冷而强大的能量源,在父亲离开后,并未移动。
她就站在门厅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死寂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苏禾心头。
灵魂的剧痛和身体的疲惫让她几乎昏厥,但意识却被巨大的疑问和恐惧死死吊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苏禾终于“听”到了母亲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嗒…嗒…嗒…”
依旧是那双拖鞋,踩在楼梯上,发出规律、平稳、冰冷的声音。
一步一步,从楼下,朝着楼上而来。
苏禾的身体瞬间绷紧。
巨大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母亲上来了!她发现自己了?她知道自己听到了刚才的一切?她会怎么做?那冰冷的杀意…会不会转向自己?
脚步声在楼梯转角处停顿了一下。
苏禾的心跳几乎停止。
她屏住呼吸(无声的),残破的意识缩成一团,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然而,脚步声只是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便再次响起。
没有转向苏禾所在的角落,而是径直走向了走廊深处——她自己的卧室方向。
“嗒。”
一声轻响。卧室门被关上了。
隔绝的不仅仅是一道门,仿佛将楼下那场血腥的争吵和所有残酷的秘密,都关在了另一个冰冷的世界。
苏禾紧绷的身体骤然脱力,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地板上,无声地大口喘着气。
劫后余生的庆幸只存在了一瞬,随即被更深沉、更粘稠的绝望和冰冷所取代。
母亲知道她在这里。
那短暂的停顿就是证明。但她选择了无视。彻底的、冰冷的无视。
像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这个认知,比父亲那疯狂的咆哮和母亲那失控的恨意,更让苏禾感到刺骨的寒冷。
在这个家里,她不仅失去了声音,失去了光明,现在,连最后一点“存在”的意义,似乎也被母亲那扇关上的门,彻底抹杀了。
灵魂的剧痛再次汹涌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那幽蓝光点带来的疯狂低语,似乎也在意识深处发出了无声的、充满诱惑的嘲笑。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残破的躯壳彻底淹没。
口袋里的黄铜钥匙,贴着皮肤,冰冷坚硬。
那微弱的共鸣感,在死寂的黑暗中,变得异常清晰。
它是通往母亲冰冷秘密的钥匙。
也是通往那个幽蓝疯狂深渊的钥匙。
苏禾瘫在冰冷的黑暗里,失语的喉咙无声地张着,如同濒死的鱼。
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漂浮。
选择似乎只剩下两个:在绝望中无声地腐烂,或者…拿起钥匙,打开那扇禁忌之门,坠入未知的疯狂,去寻求一个可能更加残酷的真相。
楼下父母那血腥的争吵碎片,零被吞噬前的绝望画面,噬忆者那纯粹的贪婪气息,还有那幽蓝光点的疯狂低语…所有的一切在她混乱的脑海中交织、碰撞。
就在这时,那枚冰冷的黄铜钥匙,在她贴身的口袋里,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