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飞飞取出从朱七七那收回的发簪紧紧攥在手心,像是攥住寥寥亲情仅存的一丝信念,“这木簪,娘当初到底是为何会送给我呢?”
白静稍显慌乱,“你到底要问什么?!”
“娘,你在意过女儿吗?”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只想得到一个追寻了十余年的问题的答案。
她如今非要得到答案不可。
白静避开了她的目光,复又攥紧了鞭子。
每当她抓着鞭子的时候,她总要更安心。
白飞飞不给她躲避的机会,一句接一句地逼问——
“娘,在你心中,我究竟是什么?”
“娘,你是不是讨厌女儿?因为我是快活王生的。”
“娘,你在意过女儿吗?哪怕只是某一时刻,哪怕只是一点点?”
“娘,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
“娘,女儿要走了,想最后问你一句话,你……爱……”
“聒噪,闭嘴——”伴随着这声爆喝的,是飞击而至的鞭子,鞭身横贯,直冲着她的眼睛卷来。
她仓皇间抬手,只将将护住了头脸,鞭稍从左耳卷过左臂,又一路噬过右臂,最终止在了右肘。
鞭子抽中了耳朵,让她的大脑一阵蜂鸣,完全听不到白静在说什么,只看到她的嘴巴不停的张合,像在叫骂着什么。
其实也不需要再听她说什么,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手心的木簪触到血液,瞬间弥漫出阵阵青草的香气。
也好,她本就怕疼,这样也省得她自裁了,下辈子做个猫儿,鸟儿,狗儿……做什么都行,总好过当人。
思绪渐渐飘远,耳边蓦然回响起那日宋离为自己哼唱的童谣……捉迷藏呀钻篱笆……撞翻陶罐碎成花……阿娘捧来草药渣……月光缠在手指丫……
隐约间,她似又听到了驯龙鞭的裂空尖啸,可意料中的抽击却并未再次降临,四周围吵吵嚷嚷,光影交错,恍惚间她听到有人在唤她。
“飞飞……飞飞……”
这声音细如蚊蝇,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她勉强向上抬起眼眸,模糊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飞飞……飞飞……”呼唤的声音逐渐变大,她嗅到那一缕熟悉的醉清风。
“沈兄”,她冲他笑了笑,单纯只因在此刻见到一个故人,“同你喝酒很开心……”
在说完这句话后,四周围似骤然画上了休止符,一切归于沉寂。
“飞飞——”沈浪大声地唤她,可却再难将人唤醒,他慌乱将人背到背上,拔腿便冲着最近的县城跑去。
一路上,他口中都在不停念叨着,“你不会死的”、“我们很快就到了”、“你坚持住”、“不要死”、“不要死”……仿佛只要话语不停,死神便会迟疑片刻。
临近中午,他到了距离封城最近的许县,此时他后背已经湿粘一片,不用看也知道是一路中白飞飞口中溢出的血浸透了他后背的衣衫。
他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家医馆,“砰”地撞开大门,口中不住“郎中”、“郎中”地乱叫着。医馆中原本待诊的病人见他背了个浑身是血的人进来,皆吓得四散跑开。
好在这医馆中的许郎中原本认识他,见此情形忙将人接进了内堂。
“郎中,先生……”此刻见到了郎中,沈浪却反而急得话都说不全了。
许郎中也没用他多言,直接诊查了起来。
他摸了一会儿脉后,眉毛渐渐皱了起来,看得沈浪那一个心惊。
“许郎中,你救救,救……”
“你莫要急,慢慢说”,许郎中本是出身于药王谷的药童,如今隐退在这里,因此熟悉很多江湖上的毒药,他嗅到白飞飞身上浓烈的青草香,便紧接着问道,“她身上怎么会有这么浓的青草香?她中毒了吗?”
“是,应该是雨花青。”
江湖皆知,雨花青并不是一味杀人的药,它是一味折磨人的药,健康之人中毒后甚至可以活一个月之久,只是在每日深夜感到浑身犹如针扎般痛苦,快活城一贯是利用这个药来辖制不服管教的人的。
只不过,没几个人知道,雨花青原本是出自幽灵宫的,快活王的药方是从幽灵秘籍中偷得的。白静为朱富贵下此毒,目的不是杀他,而是折磨他,让他恨快活王。
所以,此刻沈浪和许郎中都不知道,除了快活王,幽灵宫也是有解药的。
许郎中又诊了会儿脉后,叹了口气,“我倒是有能暂缓雨花青毒效的法子,但是需要有人一直贴身照顾她,何况她这一身的鞭伤……你俩什么关系?”
据他所知,沈浪一直是孑身一人的,而且又背负血仇,本不打算耽情于男女之事的。
沈浪被他问了个大红脸,又有些气极,“她是条人命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问这些事?!”
他们是什么关系?
沈浪很难开口对许尘说,这个人其实会落到如今的境地,有很大的层面是被他受累。若非他长久以来的怀疑,若非是他昨夜的出手,仁义山庄未必抓得住她和宋离。
可是,他只是想抓她问个明白,并未料到,她会因此身陷冤屈,甚至会为此丧命。
回想起曾经的过往,若非他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他早就该发现,她只是个脑筋不太正常的傻姑娘罢了。
许郎中对他的回答有些无语,“可她也是个年轻的姑娘啊,我把救命的方法给了你,回头人家未婚夫若是找来了,我岂不是成了给西门庆诱拐潘金莲的王婆了,你可莫要坑我!”
“什么王婆啊……”沈浪气得直跺脚,“她没有未婚夫——你一个大夫不想着救人,脑子里都是什么肮脏想法!”
“哎呀,你别急,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也算是她阴差阳错因祸得福,体内的软筋散刚好能阻滞雨花青的扩散,所以她身上的青草香才会这么浓,毒都停留在皮肤表面了。她就是内伤比较重血吐的有点多,你先让她把止血剂服下。”许郎中说着从柜子中取出一小瓶药液。
沈浪连忙接过药液,将人放下,垫高头颅试着喂药,可白飞飞的嘴巴一直闭得死死的,他如何都喂不进去,药液顺着嘴边一路向下,全流进了衣领里。
许郎中在一旁看得直摇头,“你急什么?要配合我施针,让她清醒一点了,她才能喝进去药嘛!真是浪费我一瓶药……”
他从药柜中又重新取出一瓶药,递给沈浪,“一会儿我施完针,让你喂时你再喂。”
他手捻长针掀开白飞飞的衣袖,准备针刺内关穴,却入眼一片血肉模糊,“哎呀我去,算了扎指尖吧。”
于是,他用针在她十指尖依此扎过,不多时便见白飞飞眼皮轻动转醒过来。
“喂,喂,现在喂。”许郎中督促沈浪道。
沈浪连忙拿起药瓶喂了过去,可白飞飞依旧是不张嘴,甚至牙关闭得比之前还紧。
“咦?”许郎中有些奇怪,探过头轻轻冲她道,“姑娘,你张张嘴,我们在帮你止血,救你性命呢,你用些力气张嘴把药咽了。”
他说完这话后,白飞飞不仅没有张嘴,反而还把头拧开了。
许郎中变了脸色,忙问沈浪,“你说实话,她这毒是怎么中的?”
白飞飞是怎么中毒的,沈浪其实并不是很清楚。当今早仁义山庄发现人跑掉时,许多人都觉得人是从某个出入口被放走的,由于幕僚和宾客众多,这些人互相间皆有小团体,敌人逃走这事很快让山庄陷入了无止境的拉扯与自证中,乱成了一团。
沈浪本就觉得她昨夜的认罪过于蹊跷,因此得知人逃掉了之后,他便不再惊动山庄中的众人,选择独自探查,很快就顺着脚印查到了他们出逃的那处矮墙。
从这矮墙的方向出去后,最近的县城便是许县,于是他便也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往许县的方向追去,不料竟真的在一片树林中追到了人。
彼时,白飞飞的身边已不见了宋离,是另一个女子在携着她急行,他便远远地跟着二人,一直跟着她们见到了白静,也因此听到了她们间的全部对话。
一开始,他并不清楚她们的身份,才会对白静的施暴冷眼旁观,待到后面听到莺儿说明真相的时候,心中便后悔万分。
如今他这般焦急紧张,他自己也说不清是掺了几分愧疚,几分懊恼,几分怜爱了。
总之是心情五味杂陈,说什么也不想让白飞飞死掉。
沈浪回想了一下之前的所见,颇有几分犹豫道,“当时我听她言语间便已有几分自绝之意,这雨花青……好像是她自己下的吧。”
“自杀?那可不妙啊,我可不希望今天救活了人,明天又给我来一出拔剑自刎……你先把她扶起来。”许郎回身从药柜中又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好在我这还有丸剂的止血药,虽然不像水剂那么高效,但也聊胜于无。你给她喂下去。”
沈浪接过药丸,送进了白飞飞的口中,随即一击天突穴,将药送进了腹中,“郎中,然后呢?先治伤还是先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