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娜兰十一岁那年,国家衰微,宦官当道,抢奸逞恶者四地皆是,百姓苦不堪言。
她的父亲因为在弹劾汪党的联名书上留下姓名,被汪党反冤,困死牢中。死讯刚传来不久,她的家中在夜半莫名走水,燃起了一场大火,偏偏家宅被围,所有亲人以及许多家仆都在那场大火中丧生。
她的乳母受她母亲所托提前带着她逃回了老家,隐瞒她的身世,而后却因乳母丈夫嫌弃其无用,私下里把她卖给了人牙子。
因为不能发声,卖价不高,几经辗转,终被籍没门买下,作为傀儡的替补人选。
在籍没门里,有一群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和她一起吃住练武,而小纳兰因为喉咙受了伤不能说话,合不了群,总是被孤立在最旁边的一个角落。
那些人教她怎么强身健体、防卫和攻击。
为了提升实力,小纳兰吃了不少苦头,但她只想以尽快的速度变强,然后,回去报仇。
那天是最后一天。
“你们这些人最后只能留下一个,剩下的,必须由你们自己处理干净,软不心的就别怪咱家把你们都舍弃了,改换下一批。”声音尖细又锐刻薄然,悠悠地从铁窗上传下来。
言闭,小纳兰身旁的其他人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铁窗下冷不丁地抛下一把长剑。
下面的人群发出此起彼伏般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很快乱成了一锅粥。
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肆无忌惮地在水牢里蔓延开来。
于是上面那个正预备看一场好戏的就用帕子捂起口鼻生怕闻到一点恶心的气味,玷污到他一丝一毫。
小纳兰忘了她是怎么从那个炼狱里爬出来的了,只记得她只能凭着心底绵绵无尽的恨意支撑她一次又一次的爬起来,一次又一次挥刀砍向旁人。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还杀了那么多人,起初她只想躲,可真的到避无可避的时候,恐惧被不甘埋没,疼痛被**冲倒,她也就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疯子,拼了命地挥刀,每一次都用尽全部力气。
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活下来!
等到杀死最后一个人,小纳兰一下子松去了那口气,脱力倒入血泊中,溅起层层血污。
眼瞅着下面没了动静,那宦官就让旁边的下侍打开铁窗把她拖了出来,看她还有一口气在,连忙跑到站在身后的白衣少年跟前,掐媚地笑着, “少主,成啦!”
小纳兰合眼前撇见了那少年,一身缟素,独立于众人之间,说不出的俊秀绝尘,唯有他的眼眸,很浅,很冷,送不来一丝的和暖。
大概,他也厌恶她身上的血腥味。
可小纳兰却又一眼撇见他手中紧握着的已然脱了剑的剑鞘。
大概觉得可笑,原来他也不算是真正的清清白白。
从那天开始,纳兰就成了籍没门少主成宴伴生傀儡的候补人员。
成宴,籍没门上位杀手,年十六,代号南吕,姿色上佳,善阴谋诡论,善玩弄人心。
他从不与手底下来往过的女子交托真心,肆意游走于她们之间,利用这点虚幻的欢愉让她们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却又总在达成目的以后借用身边所有尖锐之物毫不留情地划破她们的脖颈。
秉承宁杀错不放过,必须斩草除根才算真正的万无一失的思想,他甚至就连柔弱无力的稚童也不放过。
籍没门里所有杀手至于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故而他被门主看中,成为籍没门少主。
这些都是她的竞争对手三两告诉她的,他与她年纪相仿,是在他上任主子死后被临时调过来做的替补,据他说,他也曾像她一样,踩着无数无辜亡魂的命才好不容易抢到如今这个绝处逢生的机会。
有一次好不容易得歇几日,她就坐在屋檐上和三两闲聊,谁能想到,他俩会是竞争对手的关系。
三两这个人吧,非常胆大,不是指人前,而是指人后,他天生一张八卦嘴,天天给小纳兰讲籍没门里那些稀奇古怪,妙趣横生的事情。
有一次最大胆,差点就被成宴听到了。
“你就没见过少主那个的时候的样子吗?”
小纳兰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成宴每次完事的速度都极快,故而纳兰总疑心他是不是做的次数太多了,有些力不从心了,只怕已是银样枪头,中看不中用。
“可惜了,有机会,你可得看看,少主在那方面勇武得很。”三两贼惜惜,欠馊馊地对着纳兰笑。
小纳兰有点心动了。
所以,到底是怎样的。
“你们两个,又再聊什么有的没的,仔细被人听了去,拔了你们的皮。”成宴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少主,我们错了!”行完礼之后三两立马拉着小纳兰跑开。
左右也就没看到站在他们身后的成宴眼神有多阴霾和可怖。
有一次,她提前杀完了人溜了回去,藏在屋顶上,想看看底下的人究竟会怎样。
结果刚掀开砖块,就被迎面而来的一枚银针逼退,吓得她立马盖了回去。
小气,活春宫而已,她是那种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吗?
有时候,她也不懂,她明明亲眼捕捉到他眼底对她们的厌恶,为何他还会对她们做那样的事。
每每想及此,她都把头压地更低,生怕稍有不慎被他察觉了不是,就将迎来更变态的试炼。
有一次外出执行任务,他破天荒地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身上脏的很,所以每次都不敢正眼看我?”
纳兰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摇了摇头,仍旧不敢抬头看他。
他的武力值远在她之上,她哪敢找他的不快。
所幸她不能说话,否则多说一句就是自讨苦吃。
“最好是没有,不然,外面那个人就是你来日的下场。”成宴轻笑一声,信步离开。
纳兰微微抬头,只看到外面的榕树须下挂着一个人,隐隐透出一张人脸,但双目早已被挖去,只留下黑黢黢的两个黑洞,双颊上还挂着已然干涸的血丝。
是三两!
他居然死了……
小纳兰此刻仿佛如遭雷劈,他也是成宴的预备傀儡,如果他死了她将毫不意外地直接晋级成宴的傀儡位。
他又是哪里惹到成宴了,居然被处以这样的极刑。
成宴现在已经张狂到不用禀告门主就可以肆意杀戮一个预备傀儡了,纳兰有些后怕,还好她没有真的看到,否则现在挂在树下估计就是她了。
这个疯子。
“怎么,觉得我做错了?”纳兰背后传来一道幽幽地嗔语,纳兰立马回头。
原来的玄墨色衣角已经换成了淡青色,唯他身上的血腥味仍旧难散,久久地萦绕在她鼻尖。
“还不走?”成宴意味深长地睨了一眼榕树的方向,好似在观赏由他绘筑而成的一副极好的作品。
纳兰跪在地上,倏然向他行了个礼,然后起身,走到他的身边。
“真是一个好傀儡。”成宴轻笑一声,拔过她的佩剑,借力耍了出去,砍断了三两头顶上的榕树须。
外面的重物应声而落。
长剑转了一圈,重又回到成宴手中,被他干净利索地插回剑鞘。
“记得处理干净了再走。”成宴温和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漠。
小纳兰把蚀骨水倒在了三两的身上,那一双可怖且幽黑的眼洞仿佛在在提醒她,这也许就是她来日的下场。
可她不想就这样死去,至少,要在手刃所有与慕容家惨案有关的人之后,她到了下面才算有一个交代。
八年后,仍旧是一个普通的下午,纳兰随成宴去京城找一个叛徒,然后依令——解决掉他。
起初,只是那一个人而已,纳兰也废了不少功夫,但她很奇怪,成宴为什么迟迟不现身,往常出现这种情况,他嫌太浪费时间,总是一枪就助她结束了战斗。
那个人倒下,纳兰就被一群身着玄衣的不速之客团团围住。
纳兰愣了一下,下一刻,他们就提刀集体冲向她。
他们的刀法井然有格,上一刀刚向她的上身劈来逼她后退,另一刀就朝她的身后急刺而来,纵使她想躲,也总有一刀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她的招式,总能提前挡住她的回防或攻击,根本不给纳兰任何思考和喘息的机会。
纳兰的力气在拼杀上一个人的过程中早已经用去大半,现下再与他们对抗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一个防不住,纳兰的左臂就被剑刃划伤。
紧接着,纳兰的后背也挨了紧实的一刀,静接着,数刀几乎同时从她上方压下,噗咚一声,纳兰单膝跪倒在地。
血肉破绽的疼痛流经纳兰的四肢百骸,每牵动一下,就伴随着一次更剧烈的疼痛。
“啊——”纳兰使出全部力气砍断上方所有剑刃,转动刀柄挥将出去,逼他们集体往后退了一步。
纳兰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他们也就不敢轻举妄动,半天不敢上前。
良久。
那些人看纳兰暂时没了动静,渐渐地向她靠拢。
难道,今日她就要死在这了吗?
没想到,她最后仍是一事无成,纳兰此刻的心有如万木烟灰,既悲哀又疲惫。
眼看着长剑就要挥向她的脑袋,纳兰死心般闭上了眼。
铛的一晌,剑刃断折,纳兰猛地睁眼,望向长枪飞来的方向。
成宴!
她以为他已经放弃她了。
成宴身上也没好到哪去,虽只是破了几处衣角,却也能隐隐看到有血液在溢出的痕迹。
那些人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成宴,也不知怎么的,陡然转换了目标,纷纷冲向了他。
纳兰站起身,拔出长枪,奋力投向成宴。
成宴稳稳接住,一个腾空就借着他们其中一个人的肩膀来到了纳兰身边。
“还能跑吗?”成宴将长枪抵在身后,侧头,沉声问她。
纳兰点了点头。
“好,我帮你拖延时间,你去牵马,能跑多远就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言毕,成宴就挥枪砍向那些玄衣人。
纳兰愣了一愣,为什么,他明明完全可以不管她的死活,只顾自己跑了就是,反正没了她这个傀儡,籍没门也很快会为他物色一个新的。
她看见他的身影很快在人群中窜动,莫名对他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也许,以往,是她错看他了。
纳兰来不及再思索过多,她跑进成宴暗示的方向,终在一推高高的树丛后找到了他的黑马。
黑马好像在这里已经等了她许久,嘶啼了一声,示意她快些上来。
可天已黑去大半,那些人功夫不弱,成宴就一个人,她要是丢下他一个人跑了,未免太不仗义。
马蹄声再次响起,宛若在催促着她尽快下定决心。
纳兰渐渐冷静下来。
不行,她得回去救他。
纳兰现下只有一只手使得上劲,等爬上马,额头又沁出一层冷汗。
她攥起缰绳,望向来时的方向,调转马头,抽动缰绳,刹那间,马蹄升空,嘶吼声响彻云霄。
父亲教过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绝不能做忘恩负义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