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渲,许渲,许渲……”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脸颊,闻归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的拍到,手指传来的感觉是麻木的,冰冷的。
分不清是他的脸冷,还是自己的手冷。
带着些难以察觉的颤音,拍在脸颊上的手依据理智,往他的鼻尖处挪动。
未及抵达,就调转了方向,缓而又缓地悬在空中,向下挪,想要去摸颈间的脉搏。
就那样悬在与他有几厘米间隔的位置上不动了。
怎么办……他,他……这怎么办……
“许渲,许渲……”
轻声叫着,另一只手没闲着,再次攥拳划破掌心,指尖掰开伤口防止愈合,然后,意图把悬在空中的那只手挪回他的嘴边,掰开嘴巴,再试一次。
“许渲?”
血只是滴到了他的脸上,在一次又一次的,声若蚊蝇的呼唤里,一摊破布似的躺在地上的家伙竟然稍微转了转头,眼皮勉强撑开一条缝隙。
闻归觉得脱了力,浑身都没力气了,因为过度紧张而挺直的脊背松懈下来,手肘落在了膝盖上。
悄悄松开了掰开掌心伤口的手指,理智真的回归了,没用的,刚才已经试过了,原本应该有的治疗效果根本就没出现,能力被偷取了。
或许是时子寒手里那杆枪的作用吧……
身心双重的疲惫,很陌生。心理上的疲惫时时伴随,身体上的疲惫真的是久违了,上一次觉得很累很累,像现在这样非常非常累,还是在十几年前的小时候,可能是在大学上了一天的畜牧实践课又被拉去游泳的时候吧。
现在送去医院……且不说如何逃出去,这荒郊野岭想要去医院谈何容易?等待救援……此地劣鳞泛滥又没有信号,可能消息都没有传出去。
再就是,他怎么想?如果没有了求生的意志,那又该怎么办?
逃避了这个问题,闻归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托起许渲的头,交待道:“我看到时子寒的背包里有不少针剂,可能是在身上,也可能是在上面米哈伊尔扔掉背包那里,你等着,我去拿。”
不太敢等他的回应,闻归就准备把他的头放下了。
未曾想,勉强睁开的眼皮下,许渲显然是废了大力气才聚焦起来的黑眼仁儿艰难地、缓慢地上下挑动一番,虚弱的声音从含着血沫子的嘴里逸出来,闻归赶忙收了起身的动势,贴近一点去听。
他听到:“哇哦……”
倏地直起身远离他,并且在半秒内变回了大蜥蜴人外观。
这家伙当真纯变态,人设相当稳固。
刚才,想到过是不是蜥蜴人状态下的血液没有治疗功效,于是想要变回人形试一试。所以,许渲一睁眼,就是昏暗的岩洞里,雪白的一个人。
真是美好的景象啊……
简零白是因为基因白外加从来没见过太阳,闻归白倒不是因为基因够白,而是他自己昼伏夜出,或者昼伏夜也伏,捂白的。
在这样的环境里,对比度相当高,非常显眼。
许渲看他光速变身,枕着他利爪的掌心顶着全身的剧痛颤颤巍巍的乐。
稍微挪动一下就得大喘气,但许渲尽力伸手抓住他:“不,不用担心,不用去,不用去取药,我没关系的。”
看一眼他腹部裂开的伤口,再瞥一眼的他脸,看一眼汩汩冒血的胳膊,再瞥一眼他的脸,大蜥蜴脑袋高高扬起了眉骨,表达质疑。
“真,真的……我,我有事要说。”
现在,大蜥蜴脑袋上流露的表情不是质疑而是恐惧了。
他不会也要说,他没有办法接受这样虚假的世界,没有办法接受被彻底控制的人生……
可以理解,真的很能理解,但是……
许渲是当真展露了“不用治疗”这一点,竟然一手扒着石头,一手扣着闻归的麟片,撑起了上半身。
赶忙伸着爪子扶住他后背,现在,就怕这家伙猛用力就血崩,起身未果半路崩殂。
自然而然就要靠近他。
挪一只手搭在闻归肩膀上,许渲趁着他脑袋靠近时,抓住这个节省说话力气的机会,对着耳朵小声表达了自己刚刚想到的事:“那个,如果简零是偷了你的能力就能给他们暂时重新变聪明,还,还能把劣鳞也变聪明,让它们会繁殖,那就是,那就是说,其实你想的话,你,你早就可以,呼……你早就可以,那个……”
说到后面,实在气喘,不得已停顿下来大口吸气。
“是,我刚才也想到了。”大蜥蜴脑袋颇有些无语,侧头倒了倒,似乎想要把这句话从耳朵里倒出去。
当此之时,可顾不上想这个,虽然这事很重要……这,他们找我麻烦可太对了……
许渲已经尽己所能让自己相对稳定地跪坐下来,借助闻归的力量撑住上半身。
连连点头,“就,就是这个,你懂的,哈,闻归,你不点技能平砍练级……”
这人可真是,还想着平砍练级的事儿呢?
但他没有说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他的意思是,他和上面那些人不一样,他愿意就这么糊弄着过下去吗?
如果以后又不愿意了呢?
与其等到以后,等到以后有一天突然不愿意了,突然觉得这么长一段时间让他很后悔,那不如今天就说个清楚。
认识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对吗?其实我没办法判断他会怎么想。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他早就跟你说了。”
“啊?嗯,是。”
“你怎么想?”
装晕的时间里,许渲当然是有非常多思考量的,“但你不是虚假的,对吧。”
“是,我知道我是真实的。”
“这就好了,闻归,我也是真实的。”
刚才闻归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严肃,许渲有那么一点怕怕的,总感觉像是自己干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坦白,马上要吵架了一样。如今轮到闻归觉得有些怪异的惊恐,就像是唯物主义的世界里突然冒出来河伯,举着金斧头银斧头铁斧头问哪个是你的,金斧头真是你掉的你也觉得不敢认,总感觉会迎来未知规则的暴怒,什么斧头都没有了。
“我证明给你看。”在这个世界里,许渲第一次用真正的声音叫出了那个真正缺德的家伙——
“系统,我还有多少点数?”
“宿主您好,剩余点数3762。”
“全都加到自愈上。”
“自愈升至满级仅需再消耗1700点,请问如何操作?”
咂嘴,许渲说,“那就加1700点到自愈。”
“自愈升级成功,宿主剩余点数为2062。”
“退下吧。”
那一瞬间许渲就觉得支撑身体的力量回来了,抬起胳膊到二人之间。
“你看……”
但又马上觉得所有的体力全都被抽走了,头直接撞到了闻归的嘴筒子上,估计这个自愈是需要消耗能量的。
没关系,这都没关系。
扒着他的脸,抬起一点头,盯着他看。
顺着他的视线,能感受到自己正在飞速愈合的伤口,原来自愈能加到两千点啊,很久之前就加到了三百,觉得受点小伤恢复的速度已经快得吓人了,所以停止加点。
竟然可以加到这么快。
但这不至于把他给吓哭吧……
手上湿湿凉凉的,黑豆豆眼睛的眼眶正在溢出咸咸的清澈泪滴,浸到了许渲的手指,往低处流淌,钻进了手臂上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里。
这一次,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哭,我亦痛你所痛。
“无论这个世界是不是虚假的,无论是在这里还是离开这里,我们都是真实的。”
听到有一个别的人在这里叫出了“系统”,那种应对智障系统的不耐烦,那种对于交涉的厌恶……完全是一样的,即使他的功能与自己有所不同,也能够让闻归确定,这就是和自己一样的那个“系统”。
他是真的人。
怪不得……我应该早就能发现的,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可惜没有早早追问的胆量,生怕身边这家伙会突然变回普通的NPC。
他是真实的。
他把两只手都盖在蜥蜴人样貌的脸颊上抹了又抹。
下一句,他说:“闻归,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闻归听见自己说。
声音很小,是愣着神的样子脱口而出的,说完了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这怎么像是某种“礼貌回复”?
不行,我得重新说,闻归想。
已经看到了许渲大大咧开的嘴角了,他才不挑这么多,他已经听到了,他已经开始高兴了,这就很好了。
让我再说一次:“许渲,我爱你。”
这样糟糕的环境,如此窘迫的境遇,自己好像刚刚被这个世界派生的NPC和智能作弊器震惊到,甚至于觉得自己多年以来丝毫不开发技能简直是对不起“朋友”。
别人正在向着未知的“主宰”发出身为数据亦有尊严的自由呐喊,我在这里表白。
曾经是不能说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系统的陷阱。
现在这个世界可能就要崩塌了,当然可以说。
他说“我爱你”,我说“我爱你”。
伸出手去,想要捧他的脸,更贴切地感受他的笑容。
利爪抬起来了,摸了个空。
就那样在半空中划过去了,没有任何的阻挡。
眼前,什么都没有。
眼泪和他手指的触感甚至还停留在脸颊上,但眼前什么都没有。闻归怀疑了一瞬间是不是自己突然失明了,莹蓝色微光和丑陋嶙峋的岩石否定了他的猜测。
你什么都看得见,但他不在你眼前。
坐在那向着周遭可笑的挥舞手臂,最终跳了起来,大踏步冲到通道最尽头,再冲回来,中途跨过昏睡在地的杜微,又跳回去把他揪起来大声问有没有看到许渲。
“许渲!”
这个空间里,没有许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