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夏日绝句》,道尽了李清照对时代的不甘与不屑。
她恨自己的丈夫,恨大宋朝廷,恨他们都抛下百姓,放弃北方故土,偏安江南,只为苟活。
李清照内心的悲痛难以言表,便化为这一句句诗词,抒发愤懑不平之情。
到达池阳后,三人找了处屋子布置起来,将那些宝物藏到屋中的隐秘之处。而后种菜种花,平淡且安详。
陶栀知道,李清照的内心深处还是难以忘怀自己同床共枕三十年的丈夫。每每月圆之际,她总是坐在烛光下,翻看着赵明诚所写的《金石录》,一字一句,她都反复品读。
现如今的鉴宝进程已然过了大半,他们期盼已久的《金石录后序》即将出世,只是那时的李清照已经失去了很多,他们再一身不吭地离开,怕是对李清照也是一种打击。
陶栀面露难色,站在窗外看着废寝忘食的李清照,叹了口气。霍去病站在一旁,双手抱胸:“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是啊。”陶栀垂下眼帘,内心五味杂陈。
霍去病像是洞察了她的心思,瞥了她一眼,浅笑一声:“陶栀,李清照没有你想象的那般脆弱。”
“一个敢于怀揣家国情怀,为民发声的女子;一个不惜挑战世俗,向男子提出和离的女子;一个可以经历种种磨难却依然坚持活着的女子,你会觉得她是脆弱不堪吗?”
霍去病透过窗纸,看向屋中伏在案上,奋笔疾书的李清照,烛火摇曳,她的身影印在纸面上,显得格外□□。
“她的一生,甚至称得上传奇。”
陶栀沉默一瞬,攥紧的手渐渐松开。她笑了笑,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她的确不该是我所担忧的女子。”
随即她轻轻拍了下霍去病的胳膊,笑着道:“看不出来啊,大将军也懂得这么多大道理。”
霍去病轻笑一声:“我活了两世,很多事早已看透。”
“看透什么?看透大汉终究还是难逃一灭,看透人间百态,世事无常,还是看破红尘?”
霍去病摇摇头,轻启薄唇:“看淡了生死。”
“重活一世,经历了许多人短暂而又身不由己的一生,才发现衡量活着与死亡,其实还要看人的所作所为。”他的声音十分平静,陶栀盯着他的侧颜,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好看,“所以我从不会后悔我前世征战沙场,为大汉出身入死,因为这才是我活着的意义,甚至说,是我名垂青史的勋章。”
陶栀赞同地点点头:“那倘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选择重回大汉,重上战场吗?”
霍去病挑挑眉,忍不住笑出声来。窗里的李清照像是注意到他们二人守在窗边盯着她看,隔着窗户冲着他们露出一抹笑容。
“会啊。”他抬头看向天空,目光坚定,眼里又闪过一丝柔情,“但这次回去,我想带上你。”
带上你。
陶栀的内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泛起一丝温暖,一种不言而喻的情绪涌上大脑。
“好。”她果断答应了,眼里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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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李清照意外得知赵明诚得到来自建康的任命书,急忙赶到建康受诏觐见。
七月,李清照泛舟游行时,从好友处听闻赵明诚赶路途中身患重病,在建康养病。她立刻乘舟连夜出发,日行三百里,与陶栀霍去病三人匆匆赶往建康。
八月十八日清晨,三人终于到达建康,李清照连忙跳下船,向赵明诚所住之地跑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跳动得很快,她害怕自己若是晚去一步,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赵明诚了。
“明诚!”
她猛地推开房门,只见赵明诚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眼睛浑浊。
他老了,一头白发,脸上布满皱纹。
李清照慢慢走到他的床边,颤抖着手触摸他的额头,赵明诚却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微微睁开眼,挤出一抹笑:“清照……你来了……”
“嗯……”李清照紧紧盯着他,似乎害怕下一秒他就会灰飞烟灭一般。
“清照……对不起……”他的声音很低,低到李清照需要趴在他的嘴边才能听到,“那日……我对不住你……”
李清照闭上发红的眼,微微蹙眉:“不要再提此事了。”
“清照……你怎么走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赵明诚忽然开始连连咳嗽,眼睛却盯着半空,颤抖着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想要抓住空中的那个她,“不要走……不要走。”
李清照握紧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声音哽咽:“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听到李清照的声音,赵明诚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眼睛重新有了聚焦。他缓缓转头,贪恋地凝视着李清照的脸,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清照,能娶你,我心足矣……”
语毕,他高举的手倏然重重落在床上,眼角噙挂着泪水,慢慢顺着侧脸滑落到李清照的手背上。
“明诚!!!”
伴随着她一声痛彻心扉的崩溃大哭,赵明诚慢慢合上双眼,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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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八日子时,那个曾经带给过李清照无限快乐的爱人,从此离开了她。
尽管她曾对他有无数的怨言,可在生死攸关时刻,她却还是难以狠下心来,选择送他走完最后一程。
赵明诚的离世,也同样带走了那个曾经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肆意潇洒的李清照。
那日李清照苍白着脸,神情恍惚,一双眼哭得红肿。她轻轻推开门,眼神里满是疲惫。
“海棠,我好累啊。”李清照冲着陶栀与霍去病扬起一抹虚弱的笑容。
下一秒她双眼一闭,身体瞬间瘫软,直直向地面倒去。陶栀眼疾手快,立刻将李清照扶住。
“将她送回房间吧。”陶栀忧心忡忡道。
霍去病点点头:“我送她回房间,你去看看屋子里有没有李清照留下的《金石录后序》。”
陶栀连忙点头答应,她目送霍去病离开,趁着众人不注意时闪入房间。
赵明诚的尸体早已被抬了出去,此时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一个桌子,再无他物。
只是桌子上摊放着两张纸,一张上写满了李清照的各种诗句,而最后一句却与前文字迹不同,想必是李清照方才填补上的。
——“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是情怀不似旧家时。”
另一张紧挨着那页诗词,是李清照的字,也是她为赵明诚倾尽一生所著之书所写的后序。
短短几篇,却凝结了二人一生的情感,在讲述的字字句句里,半句不提爱情,却句句透露着二人难舍难分的情愫。
李清照不是个狠心的人,她抛不下这份刻骨铭心的旧情。
陶栀轻轻拿起那张后序,那张载满李清照痛苦,欢乐,难过,不甘的后序,掏出镜子,召唤系统与落落所给的旧物进行对比。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后序渐渐被光芒簇拥至天,落落的后序逐渐化为点点金光,散落到桌面上,与李清照手写之稿融为一体。
这份旧物,是真的。
那份从前的旧情,也是真的。
——今日忽阅此书,如见故人。因忆侯在东莱静治堂,装卷初就,芸签缥带,束十卷作一帙。每日晚吏散,辄校勘二卷,跋题一卷。此二千卷,有题跋者五百二卷耳。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
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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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下起淅沥的小雨,正如李清照少时乘船游玩,把酒言欢之时如出一辙。
陶栀与霍去病在门外等候着,李清照小跑出门,脸上的水珠分辨不清究竟是与还是泪。
“夫人,我一直想向你坦白一件事,这样做,会让我不留遗憾。”陶栀轻轻拉起李清照的手,眼神里带着些许不舍。
李清照也回握她的手,轻声道:“你说。”
“其实我不叫海棠,”不知道为什么,陶栀一张口,鼻头忍不住发酸,“我叫陶栀,你要记得我,记得曾经有个婢女一直陪在你身边。”
李清照错愕地盯着他们,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你们要去哪?”
“回家。”陶栀强忍着眼泪,冲着她扬起笑容,“此去一别,怕是再难见面了……今后,你一定要好好的。”
李清照不敢相信地看向霍去病,看到霍去病也垂着头,默不作声,她的心里已经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点点头,扯出一抹笑容:“其实,离别之际,我还想再同你吃一次城南的包子。”
“城南的包子铺开了,有机会,你定要同我一起。”
陶栀重重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混着雨水一起流下。
李清照松开她的手,擦了擦脸上的水滴,郑重其事地向他们行了道别礼,目送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
“再见……”她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徒增悲凉。直到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李清照满腹的悲伤似乎被抽离了大半,她呆愣片刻,望着雨帘,却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脑海深处的那两抹身影仿佛被抹去,她不知道自己在为何人的离去感到悲哀。李清照轻叹一声,转身走入屋子。
她只知道,剩下的路,只留她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