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被人群裹挟着,她拼命地伸出手,竭力发出的声音在人群的呐喊与哀嚎里微不足道。
她想逆流而上,去易安室里救出最后十余间的宝物,奈何人流难行,她被挤得三番五次险些跌倒,一旁的老人忍不住大喊:“赵氏,你疯了吗?!为了这些宝物不要命了?!金兵就在身后,被抓住就是死路一条!”
李清照的眼里满是坚定,毅然决然道:“人在物在!我无法抛下这些宝物!”
她好不容易挤出人群,盯着相隔一条街的易安室,心里更加安心许多。她刚迈出第一步,身后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
李清照下意识看向声音来源,在看清事物那一刻,她的瞳孔骤然一缩,耳畔里只剩那人的尖叫声,似乎透过身体,直击心脏。
一个活生生的男子,被金兵抛来的一把火点燃全身,在熊熊烈火中挣扎至死!
金兵哈哈大笑的嚣张声音在不远处回荡,他们坐在马匹上,手中拿着火把,所到之地被他们通通点燃,此刻的青州,宛如人间炼狱,除了那因燃烧而飘起的滚滚黑烟外,再无他物。
马蹄声,刀剑破空的声音此起彼伏,手无寸铁之力的百姓只能亲眼看着至亲至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无能痛哭。
“你们把我娘还给我!”一个满脸灰尘的孩子站在原地,手里握着一把脏兮兮的匕首,愤恨盯着金兵。
见到他们前来,他抓着匕首跑到马匹边,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下捅入马肚。马吃痛,一下子把上面的士兵甩下来。
其余金兵恼羞成怒,拔出利刃捅杀孩子,鲜血瞬间四溅,甚至溅到了李清照的衣袖上。
李清照收回视线,咬紧牙关,提起裙摆想要跑到易安室。她刚到大门口,忽然被一阵强大的力量将她拽开,来不及反应,她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金兵将手中的火把扔入易安室,里面瞬间燃起大火,火光漫天!
“快跑!里面着火了!”
再晚一秒,她已经被烧死在里面了。
可是再早一些,再早一些她就能把里面的宝物救出来……
看着易安室的门匾被大火灼烧,重重砸落在地,她失魂落魄,就连心都仿佛一截两半,彻底碎了。
“我的……字画……”李清照喃喃自语,她被人拽着,顺着人流竭力逃跑,可她却魂不守舍,脚步踉跄,就连平日里炯炯有神的眼里都毫无聚焦。
她不知道自己被谁拖拽着奔跑,更不知道自己在逃向何处,她一直跑着,不知疲倦地跑着,直到跑出城外,直到她站在荒草滩上,那些草都漆黑一片,是被烈火所灼烧后留下的疤痕。
望着城内火光漫天,身边都是崩溃的嚎啕大哭,她愣怔盯着黑烟,转头看清身边的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在场的人中,只有她在笑,其余人都在哭泣。
她笑得很大声,上气不接下气,笑得前仰后翻,笑得眼泪直流,笑得精疲力尽。
“是你们……”她的声音沙哑无比,嘴唇干裂,嘴角却扬起一抹笑容,越过六年的时光岁月,与他们对话,“你们回来了……”
六年了……当初感慨赵明诚头发变白的李清照,如今两鬓也开始泛白。
陶栀紧紧抱住李清照,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我们回来了,回来了。”
李清照却摇摇头,颤抖着手推开陶栀。在陶栀难过又错愕的目光里,她难以置信地连连后退,惨笑一声:“不是你们,六年了,你们怎么可能没有变化……”
她忽然跌落在地,发带松开,长发散落及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在存有意识的最后一刻,李清照看到陶栀与霍去病惊慌失措的脸。
她勾起一抹笑,眼泪从眼角滑落,缓缓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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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清照昏迷的这些时日里,陶栀他们也打听了时代背景。他们穿越到了六年后,金国攻占大宋汴京,史称靖康之变。
北宋的时代已然落幕,如今南宋尚未建立,就连皇室都在仓皇逃窜,更别提百姓安危了。
众多难民聚集在一起,围着篝火坐下。他们掩面哭泣,或是三三两两抱在一起,似乎觉得这样就不会和亲人分别。
火光倒映下,一个中年妇女抱着怀中的孩子,颤抖着手悄悄从衣兜里掏出一块面饼,孩子刚想接过,却一下子被一旁虎视眈眈的男人抢走了。
孩子嚎啕大哭,中年妇女也站起身,眼里噙着泪:“这是我儿的口粮!你怎能强抢!”
“在这乱世,谁还管你抢不抢!”男子跋扈道,“我抢到就是我的!”
其他人只顾着逃窜,没来得及吃饭拿粮食,听到有吃的立刻蜂拥而至,围住男子与他争夺那一口饼。
陶栀与霍去病陪在李清照身边,她刚转醒,坐在草坪上,似乎还沉浸在宝物被烧为灰烬的痛苦中。
他们看着那群人为了吃的开始大打出手,陶栀叹了口气,捂着肚子为难道:“说实话,我也有些饿了。”
霍去病沉默一瞬,随即站起身,刚抬脚就被陶栀一把拉住了。
“你干嘛?”陶栀抬头看他,眉眼困惑。
霍去病说得很自然:“去给你找吃的。”
陶栀瞬间警铃大作:“你不会也要和他们一起抢吧?”
“那又如何,适者生存,活下去的才是能者。”霍去病淡然道,“况且,那孩子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再不吃口粮食,怕是难以挺过今晚。”
陶栀犹豫片刻,还是松开手:“我相信你,你去吧。”
霍去病点点头,平静地走到他们面前,三下五除二间撂倒许多人。
那群人咬牙切齿,冲着霍去病扬起拳头,被霍去病一把抓住,直直甩飞出去。
原本还乱成一团的人群瞬间所剩无几,周围的人见识到霍去病的实力,不敢吱声,四周一片寂静。
他慢慢走到拼命抱住面饼的男子,男子怒目圆睁,朝霍去病吐了口痰,不偏不倚地落到他的衣衫上。
男子开口大骂:“你个贱货!休想抢我的粮食!”
“你的粮食?”霍去病皱眉地看着自己衣衫上的污物,眼里闪过一丝杀意。他缓缓蹲下,冷笑一声,猛地抓住男子的手腕,硬生生将其掰断。
男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颤抖着手捂住自己断裂的手骨,疼得打滚不止,手中的面饼立刻跌落在地。
霍去病弯腰,毫不留情地拉起男子的衣衫。男子已然被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痛哭:“我……我错了……我不敢了!”
霍去病面无表情,扯过他的衣服将自己身上的污物擦得一干二净,才嫌弃地松开,将他丢在一旁。
周围十分安静,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霍去病捡起面饼,拍掉上面的灰尘,走到中年妇女面前。中年妇女见到霍去病非同一般的实力,吓得抱着孩子连连后退。
“我……没有多余的粮食了。”妇女害怕地摇着头,双手紧紧抱紧怀中的孩子。
霍去病却将那饼递到女子面前,示意她接过。
中年妇女一脸错愕,一动也不敢动。
“他抢走你的饼,我抢回来再送给你。”霍去病淡淡道,指了指一旁的孩子,“快给孩子吃了吧。”
听到这话,女子颤颤巍巍地跪行到霍去病腿边,眼里含着泪,却又欣喜若狂地磕头拜谢:“多谢恩人!多谢恩人!民女愿当牛做马,还您相助我孩之恩!”
霍去病摆摆手,转身离开,回到陶栀她们身边慢慢坐下。
经过刚才霍去病那么一出手,在场的众人都不敢招惹他,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看向霍去病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怪人,满是警惕与防备。
只有为数不多有孩子的女子懦懦道:“他看起来应该是个好人。”
霍去病根本不在意这些无用的评价,他站起身,对陶栀说:“咱们也出发吧,一直待在青州也不是办法。金兵今日将城中百姓全部驱赶出城,怕是明日便会杀出城外。”
陶栀点点头,搀扶起李清照,轻声问:“夫人,其余的宝物呢?都藏哪了?”
李清照有气无力道:“托人转移到几十里外的县城之中了。”
“那我们现在该去何处来安置这些宝物?”
李清照盯着前方,缓缓伸出手,感受着深秋的寒风,衣摆早已因奔跑而磨损,被风扬起,显得甚至有几分苍凉。
“明诚被调往江宁,任江宁知府,我们……去那里寻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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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路步行,走走停停,饿到极致便去沿途的村庄里用碎银与村民们换些粮食,困了便以同样的方法借宿一晚,第二日再匆匆赶路。
期间李清照的身体也逐渐恢复健康,尽管每日风吹日晒,艰苦不堪,可她也毫无怨言,就连陶栀感到筋疲力尽时,李清照都仿佛不知疲倦,还步步前行。
好不容易到达县城,取到宝物,李清照便提议马不停蹄地赶往江宁。
冬天降临,气温骤降。几人怕大雪挡路,只好拉着十五车宝物,艰难前行。
过年之时,三人随意找了家客栈,这里似乎已经被金兵掠夺过,到处都是烧焦的草垛、建筑,一些出逃的百姓逐渐回来,开始重建家园。
整个县城只有一家客栈,店家见到三人进来落脚,连忙迎上来笑道:“三人要住店吗?”
霍去病摘下头顶的斗笠,点点头:“先来三碗面。”
店家立刻跑去煮面,不一会便端上来,轻轻放到他们面前的桌子上,忍不住感慨道:“话说今日的除夕之夜,真是寂寞啊。”
“你的亲人呢?”陶栀问。
“都死了。”店家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目光有些呆滞,“我亲眼目睹的。”
三人不约而同地叹口气。
“世事无常。”李清照看向窗外,喃喃道。
家国动乱,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