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万人嫌转化为虫母 第26章 026

026 三合一

巨大的冷月之下，虫族的巢穴亮起了莹莹灯火。

江辰星站在寂静的山坡上，眼中能看到的一切，对他展开了最赤诚的画面，目光所及之处，声音同时传递。

他身体轻微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更多的信息，随着分泌腺的成熟，通过洞察的能力，向他展开了更隐秘的角落。

虫族在他眼中近乎一览无余，原本靠颜色很难区分清楚的身影，在这一刻，因载体的成熟，以信息素的方式有了分明的界限。

他第一次产生出这么多窥伺欲，好像第一次拥有了糖果的小孩，一定要亲自拆开糖纸，尝尝糖果到底是什么味道。

他听到无数窸窸窣窣的私语，便饶有兴致停下来偷听来自虫族的“家长里短”，听那些无聊的、毫无价值的交谈。

因为被信息素划上了清晰的标签，虫族奇形怪状的身影，像分配好角色后粉墨登场的舞台剧演员，剧本再无趣，也莫名生出几分让人驻足的兴味。

王虫站在他的身后，低声提醒道：“好了哥哥，再往前看，别停下。”

江辰星一下子回过神，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王虫声音里带着低低的笑意，亲昵地挨在江辰星身边为他指路。

“对，去看最大的那个建筑。中心巢穴唯一的监狱，就在王宫的底下。”

江辰星的眼睛穿过漫山遍野，如萤火虫一般的灯火，穿过无数线条勾勒的屏障，最终落在了那由蜂族构建的卵型建筑上，难得饱足的身体给他提供了无限的能量，他用尽全力，终于看到了建筑的内部。

冗杂的信息因确切的目的被剔除，无关紧要的声音和信息素也瞬间消失。

他像是亲自走在了那整整齐齐、通往地底的台阶上，停在一个轮廓奇特的装饰物前流连了一会儿，才脚步轻快，轻飘飘地从正在巡逻警戒的兵虫身边路过，走进了幽深的地底。

穿过厚重的金属门，不同于卵型建筑简洁华丽的外表，虫族的监狱十分简陋，不算小的空间，用不明材质的坚硬实墙划分出了一个个挤挤挨挨的小房间。

奇形怪状的囚犯们趴在地上哀鸣，一些体型庞大的虫族，被拦腰折断，死死塞进了过于狭窄的空间，连缝隙都被折断的鞘翅填满。

像是变干后被切成一格一格的颜料块，用青灰的线框固定，带着略显狰狞的奇诡。

偏偏虫族是被炸掉脑袋，都还能存活一段时间的怪诞生物，将死而未死的信息素传递到江辰星鼻间，他好奇观察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后面走去。

目光略过一扇扇只有小窗的牢门，终于在最角落，找到了有些微弱的刻印。

艾泽尔不是虫族，不具备信息素，唯有标志性的兽耳彰显了他的身份。

江辰星无法确切了解他现在的状态，只看得出他身上充满了暗沉的情绪色调，沉默靠坐在角落一动不动，胸膛还有些微的起伏。

——还活着。

江辰星松了口气，没等他看清楚，又听到了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目光转过去，居然恰好就是另一道刻印，对方带着几只兵虫，正往艾泽尔的牢房走来。

熟悉的气味传来，果然，来人是寇闻。

比起白天见到的样子，此刻的寇闻看起来更像一只虫族了。

祂的鞘翅更大更宽阔，双臂之下，在腹侧居然出现了一对新的节足，形状如同两对开了锯齿的长刀，让祂本就格外高大的身形更显可怖。

“长官，这只兽人怎么处理呢？”

一行人站在艾泽尔牢房的门口开始交谈。

艾泽尔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依旧坐在地上纹丝不动。

“……他什么都不说。但联邦的潜伏者怎么能轻而易举进我们中心巢穴的？”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把他杀掉。”

“嘶——但是他是珍贵的兽人，卖给地下城可以卖个好价钱。”

“半兽人而已，能值什么钱？”

“这种状态稳定的混血，比纯血更有价值。”

“嘶嘶——有价值的混血是混沌……混合种，关兽人什么事？”

寇闻冷漠看着牢房中的艾泽尔，不知心里想了什么，过了许久，才冷冰冰开口：“带出去处理……”

——不行。

江辰星在心中低喃。

洞察之下，寇闻身体中微弱的刻印忽然闪烁起来，来自蜕皮期幼年虫母的信息素穿过遥远的距离，精准地投向了刻印所在。

可能是距离过于遥远，江辰星感到眼睛开始刺痛起来。

寇闻突然沉默，猛地转头看向江辰星的位置，但出现在他眼中的，不过一道密不透风的实墙罢了。

“长官……？”

身边的虫族小心唤他。

寇闻回过神，揉了揉额角，只当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看了眼沉默不语的艾泽尔，皱着眉头厌弃道：“算了，就他一个人而已，卖给地下城吧。”

*

江辰星收回目光，一下子跌坐在地，发烫的眼睛不停地涌出眼泪，能力的使用过度让很久没有感受过的饥饿再次袭来。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胸侧鼓起的分泌腺，也隐隐作痛起来。

王虫蹲在他身边，一脸担忧看着他：“哥哥，你还好吗？”

汹涌的眼泪让江辰星没空理会祂，王虫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咬开了自己的手腕，凑到了江辰星嘴边。

祂没有说话，但溢满了食物馨香的红色液体，落在了江辰星下意识伸出的手掌心中。

“怎么了，哥哥？”王虫微微一笑，“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就下不了嘴吗？”

“放心，只是虚假的外壳而已。”

江辰星低着头，目光冰冷抬眼看祂。

他缓缓舔掉掌心的那滴鲜血，惨白的唇染上艳色的血红，漆黑无光的眼瞳让他看上去……很难联想到人类。

——闭嘴。

无形的命令下达，白色刻印忠诚传递，总是话很多的王虫像是被胶带封住了嘴巴，祂面露诧异，嘴唇努力翕动了两下，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眼睛里不由得露出委屈巴巴的神情。

终于清净了，江辰星因饥饿而烦躁的心情稍缓，他懒得开口，攥过王虫的手腕，一口咬在了那出血的伤口上。

*

恢复了一点精神，但还是没有太多力气，王虫只好再任劳任怨做了回车夫，扣着江辰星的腰，拍着翅膀直接带人飞回去。

江辰星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刚回家躺到地上，就闭着眼直接昏睡过去。

期待的梦境在梦里展开。

江辰星再一次看到了那化工厂，和记忆中安静沉寂的模样不一样。

化工厂里所有机器不停地轰鸣着，飞速运转的流水线将产品从无自有传递，直到最后印好标签，完成品落在了终点处的大箱子里。

江辰星拧眉，走过去捡起来查看，居然不是针剂，而是一些呈现着淡粉色的合成肉，还贴心地做出了好几种口味，漂亮的外包装看起来档次极高，隐隐散发着调味料带来的诱人香气。

——劣质品。

江辰星冷漠评判。

被浪费了宝贵原料的不满让江辰星面沉如水，他环视工厂，找到了电闸的开关，直接拉断，让整个工厂停止了运作。

断电的一瞬间，光也黯淡下来，存放了卡珊德拉和虫晶的房间在不远处散发着耀眼白光，浓烈的香味，从打开的门缝中渗透出来。

江辰星心情稍微扬起了一点，他快步走过去，但映入眼帘的不是色香味俱全的巨大肉山，而是卡珊德拉缺少了一大块腹腔的……虫尸。

江辰星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得败兴。

有过数次“浅尝”**虫族的经验，对着卡珊德拉直接啃也不是不行。

但是明明有更好用餐环境，为什么非得返璞归真？！这可是他自己的梦，为什么不能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江辰星心里觉得恼怒异常，饥饿让怒火更加澎湃，漆黑的眼瞳将眼白彻底吞没，洞察的视界铺开，异常的幻觉在摧枯拉朽的浩瀚力量下，像破碎的玻璃一样，发出砰的一声脆响，顷刻间哗啦啦往下落。

“走开！”

他目光如刀，声音冰冷说道。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谁展开了轻薄的膜翅，拖着沉重的身躯，无力飞行着。

江辰星面无表情，毫不退让。

这可是他自己的梦！凭什么由外来者的装点？

一切异常，都应在梦主的洞察中，无所遁形！

无形的力量对抗着，新生的虫母毫无意外地获得了胜利，外来者极轻的叹息落下，似乎在向他投降。

江辰星不耐地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后，终于满意看到化工厂消失不见，熟悉的饕餮盛宴出现在眼前。

是战利品，是败北的输家无可奈何向胜者奉上的血肉。

江辰星目光挑剔，他手里拿着刀叉走上前，一刀刺入了那巨大的肉山之上，肉山似活物一般，痛得抽搐震颤，随着异常的抽搐变缓，鲜美的肉汁一滴滴从刀口往外溢出，最后像流水一样，淌在了餐盘上。

一股比往日更浓烈的蛋白质香气传来，江辰星手中多出了一柄长勺，他在盘中搅动了几下，舀出一勺小心品尝。

下一瞬，他眼睛微亮，露心满意足的笑容。

*

江辰星打着呵欠从地上爬起来，梦中梦里饱餐过后，使用能力过度的疼痛也消失不见。

艾泽尔不必面临即刻必死的处境，也让他心情放松了许多。

王虫早就醒了，此时正站在打开的窗户边，拖着下巴往外看，巨大的蝶翼懒洋洋地在背后扇动，头顶两根纤细的触角随着风轻轻摇晃，听到江辰星的动静才转过头来，笑着打了招呼：“哥哥，你终于醒啦？”

看来一夜过去，通过洞察下达的命令已经解除，这个话痨的家伙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怎么回事？”江辰星又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站起身，看了眼外面的日光大亮的天色。

今天的地下城居然没有升到高处，而是开了一扇门，落着一道舷梯。

他走到房间里小得只能勉强塞下一个人的卫生间去洗漱，嘴里含混问道：“今天居然不工作的吗？”

王虫见到江辰星醒了，立刻化身跟屁虫形影不离，像那些一定要蹲在主人脚边看主人上厕所的猫，祂站在卫生间门口，语气轻快道：“卡珊德拉在凌晨过后好像突然发病了，今天早上才被虫仆发现。”

江辰星把漱口水吐出，打开门，惊讶问道：“真的吗？”

“真的哦。”王虫笑嘻嘻说道，“繁殖地的人调走了一大批去照顾祂，孵化区的人手有缺口，哥哥，我们的机会来了。”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江辰星迅速洗漱完毕，和王虫一起出了门。

*

依旧是之前去往虫母坟冢的集合地，密密麻麻的虫族排起了长队，鞘翅震动的摩擦声中，小心交流着虫母的病情。

不过比起担忧虫母的健康状况以外，祂们考虑更多的是如何才能换到繁殖地去工作，毕竟比起干苦力来说，这可是能够进一步为虫母服务的“高贵职业”。

江辰星目光逡巡，终于在人群外找到想要的人，膜翅形似大氅的将虫笔直站在一名登记官身边，面无表情地观察着走上前的虫族。

站在祂面前的队列可谓是虫山虫海，比进攻联邦的大规模虫潮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从里面一一筛选是绝无可能的，只有位置靠前才有机会。

“哥哥，我们好像来晚了。”王虫发出一声叹息。

祂倒不是故意不及时叫醒江辰星，而是，明知江辰星在梦里“吃饭”还去叫醒的话，才真的会出要命的大问题。

关于审时度势这件事，王虫还是有一定的浅薄经验。

江辰星没说话，洞察的视野中，那只将虫身体内的刻印只是很模糊地闪烁了一下。

在洞察搭载了信息素的“插件”后，这是江辰星第三次尝试升级后的能力。

只是这一次效果似乎不太好，江辰星没有收到想要的结果。正在他试图再次使用的时候，将虫的目光直直看了过来，祂脸上看不到太多的表情，目光冰冷盯着江辰星，下一瞬，移开了视线。

“怎么样啊？哥哥，有效果吗？”王虫察觉到将虫的动作，像个想听八卦的小报记者，凑到江辰星面前打量。

江辰星轻轻皱眉：“不确定。”

话音落下，却听到空中传来一阵机械的轰鸣，昨天的白日还静默的地下城忽然传来人声，有人带着一小群人，从唯一打开的门中，走了出来。

虫族发出更多窸窸窣窣的私语，无数信息素在空气中弥漫交缠，江辰星展开洞察，即使是单一加密性的信息素，也在他面前也自动展开编码。

可惜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江辰星甚至解码出了一脑子的黄色废料。

智慧生物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很难避免思想的“滑坡”，更何况这些被圈养着，生活单一，只为虫母服务的族群。

他努力往外看，试图观察地下城来人的动向，想看看有没有艾泽尔的踪迹。

不过，很快有一道信息素直直向他传递而来，分泌腺成熟后的他无需多费心思考，就解码了其中携带的讯息。

江辰星意外挑眉，往将虫的方向看去，那微弱的白色刻印不知何时变得清晰起来，像是经历了复杂的心绪挣扎一般，看起来越显沉寂的虫族将军微不可察的向他遥遥颔首。

无需明确的语言表示，江辰星便了解了自己的目的已顺利达成，他扬起嘴角，很快又掩藏在平静的神情之下。

*

进入繁殖地，需要先清洗，再换上特质的白色长袍。

孵化区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温泉，江辰星和王虫先在池外用刷子把身上刷洗了一遍——特别是鳞翅，需要张开每一片细碎鳞片的缝隙，把缝隙里可能存在的污垢都刷干净才可以进入温泉。

细密的鳞粉也被沾水刷了下来，江辰星只觉着沉重的大翅膀又变重了许多，如果不是体质变好，得直接被这重量压趴在地。

温泉里不知添加了什么，带着一股奇异的味道，不太好闻，温度也略高，泡在里面仿佛在煮汤，时间一够，有些晕头转向的江辰星就迫不及待爬出来，换上虫族蛛丝织就的轻薄长袍，才终于被允许走进孵化区。

除了入场过于繁琐，孵化区的工作其实肉眼可见的简单，每人领取一桶调配好的虫晶，用刷子刷在每一粒虫卵上，期间注意一下按照规律的“厚此薄彼”，直到全部虫卵都涂上虫晶就行。

江辰星拎着桶拿着刷子，只觉得自己像个粉刷匠，等站到一大片虫卵面前时，又被过于密集的场景冲击到，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恶心感强压下去。

——这份工作，好像除了有为族群、为虫母服务的荣誉感外，并没有比送“货”强太多。

但照顾虫卵还是比育幼室的“同事们”体验感好很多，幼虫刺耳的嘶鸣，比人类婴儿的尖叫还让人头痛，更何况是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只嗷嗷待哺的幼虫，隔着一道门都能听到此起彼伏嘶嘶啾啾的声音。

江辰星和王虫两人分配了工作，一个人在前面拎着桶直接往下倒，一个人在后面用刷子把调配过的虫晶刷匀。

大概是因为卡珊德拉发病，今天繁殖地的护卫重心都放在后方的虫母身上，基本没有兵虫来时时刻刻监督他们，江辰星两人一通无间配合，迅速完成了分配在自己身上的工作任务。

江辰星拎着变得轻飘飘的桶，小心飞到了虫母之卵的上方，仔细观察下，能看到两枚大小差不多的卵，在形态上有所区别。

一只更为圆润，呈长条的椭圆形，卵鞘的顶部有一道细小的开口，可以看到半透明的莹白质地，很符合人类对虫卵的印象。

另一只就有些凹凸不平，形状不规整外，还长满了小疙瘩，勉强被起保护作用的卵鞘包裹出还算规整的外形，看起来实在不够可爱。

江辰星皱了皱鼻子，嗅到一股极为微弱的信息素。

信息量极少，像是某人在渴食，更出乎意料的，这信息素来自不规则的那枚虫母之卵，浓度极低的气味，让江辰星嗅出了几分熟悉感。

就像是……他自己身上正在散发的气味，只是有微妙的不同。

王虫从背后凑过来，比起江辰星有些笨拙的姿态，祂扇动蝶翼的样子熟练极了，让蝶翼保持高频率的振动，动作优美地停在半空。

很显然，祂也闻到了空气中的气味，祂仔细嗅了嗅那微弱的信息素，冲江辰星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这个味道……是嘉芙娜要孵化了啊。”

江辰星闻言，睁大眼睛。

*

江辰星惊讶看向那枚虫卵。

他并不意外王虫此刻才向他说出这层隐秘，这家伙向来如此，不问就假装不知道，要江辰星自己发现了，祂才会开始一副卖好的模样和盘托出。

因此江辰星脸上除了惊讶，再看不到一点多余的情绪波动，让目光在他面孔上逡巡的王虫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江辰星懒得理他，专注看着沉默无声的虫卵。

那只带给他灾难，也给予他第二次生命的幼年虫母，此时此刻，正一无所知蜷缩在被众人珍视的虫母之卵中。

这样算来，嘉芙娜的姐姐作为梦外的现任虫母，意味着卡珊德拉的时代并没有和“现在”间隔太漫长。

祂的虫尸被带到地下化工厂，可能也就近些年的事情。

好一会儿，江辰星才开口问道：“卡珊德拉居然就是嘉芙娜的母亲？”

虽然没有收到想要的态度反馈，王虫有些意兴阑珊地回答道：“卡珊德拉是你现在所见的所有虫族的母亲。不过从你们人类的血脉观来看，她确实只是嘉芙娜和嘉芙娜姊妹的母亲。”

江辰星敏锐从王虫口中听出了微妙的信息，不由得问道：“其他的卵不是卡珊德拉产出？”

“卡珊德拉太孱弱了，祂根本无法完成繁殖任务。”王虫微微一笑，轻而易举将卡珊德拉的隐秘道出，为了不被其他人发现，祂声音极轻，要江辰星凑过去才能听见，“现在的繁殖地里有很大一部分是负责繁育的雌虫和一些将虫的结合产出，只有部分重要的虫卵，会由卡珊德拉用自己分泌的蜜浆亲自哺育。”

虫族内部的近亲繁殖从来不是秘密。

新任的虫母基本是从自己的兄弟中挑选丈夫，并同时在血脉相连的兄弟姊妹中，选定好为自己服务的族群，才会把上一任虫母留下来的孩子们迁移到其他区域。

虽然不管是哪个虫母在位，虫星所有的虫族都是祂的子民，都只为祂一个服务，但那些一代代分化出去的族群，通过常年的混居杂交，早就和初代虫母间隔了血脉。

到如今，除了每次新虫母上任后刚分化出去的那一批，只有中心巢穴的虫族，才是虫母真正的血脉部属。

为了保证权力的集中，虫母还会分泌一种特殊的繁殖信息素，压迫收紧其他雌虫的繁殖能力，以避免中心巢穴以外的新生代数量比例过度超出。

在一些失去了全部丈夫，剩下的兄弟们实在拿不出手的极端情况下，虫母也不会轻易妥协，而是会选择独自完成孤雌繁殖。

凶悍的血腥女王甚至在战场上都干过这种事，把自己的繁殖器官当做某种生物武器，向人类投射了大批的虫卵，并通过生物战舰喷洒催熟的药物，让数以万计的幼虫迅速破壳而出，飞快走向成熟，原地完成了对人类城市的毁灭性打击。

这个噩梦一般的场景，在后来无数次出现在各种虫族灾难片中，成为了当代及未来的联邦公民，永远没办法从脑子里清除掉的童年阴影。

现在想想，那喷洒的药物，可能原料就取自虫晶。

总而言之，虫族新生代的力量，基本掌握在现任虫母手中，只是没想到到了卡珊德拉这一代，居然打破了世世代代的惯例。

作为一只孱弱的、在位不过三年的虫母，祂或许是出于对自身的无奈，才不得不做下这种放权的决定，但在虫母至上的畸形社会里，在位的虫母暴露出自己的无能为力，引发内部争端是必然的事。

变革这种东西，从来只掌握在绝对的强权之下。

这样看来，联邦在和虫族的战争中占据强势的这十几年，很难说没有卡珊德拉带来的影响。

现任虫母，身为卡珊德拉的女儿，没有血脉关联的兄弟和族群，只有一个要和自己抢夺位置的妹妹，面临着从未有过的、来自内部的艰难处境，加上联邦越发强势的战火，内忧外患也不过如此。

“但是……嘉芙娜的年纪怎么那样小？”江辰星感到疑惑。

虫族认识课上，最近的一任虫母起码二十多年没有换过。

唯二的两枚虫母之卵，在此刻只有嘉芙娜出现了将要孵化的信息素，但为什么她出现在江辰星面前的模样，连十岁都不到？

王虫好像也是刚意识到这个问题，他面露疑惑，思考了一阵，不确定说道：“因为一些意外出现了中止发育？”

“虫母之卵不能催熟，只能自然孵化，从嘉芙娜的速度来看，祂应该要比自己的姊妹能力更强才对。”

*

真相无从得知，江辰星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所以呢，你知道这么多，是因为你在这个时代生活过？”

王虫看向江辰星，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对视着，同样漆黑幽深的眼瞳中，倒映着近乎一模一样的两个身影。

半晌，祂轻轻笑起来：“对不起哥哥，让你失望了，这个梦里没有第二个我。”

“像人类会记载历史，虫族同样也会记载，我所知道的，是作为虫族都会了解的知识。”

祂眨了眨眼，柔声说道：“哥哥，不要忘了，这只是个梦，来自死去卡珊德拉遗留下来的梦。除了死亡或者打破梦境，其他的什么事情都做不到。”

王虫总是很敏锐，祂勘破江辰星内心的速度仿佛拥有读心术。

江辰星在对方的注视下，弯起眼睛，露出微笑。

他确实在一瞬间想过，如果这个梦无限趋近真实，那么提前把某个真实意义上的“心腹”大患解决掉会怎样？

不过也就想了一下，毕竟这东西现在同自己形影不离，想做什么事都瞒不过祂。

而且他们正处于必要的合作关系，江辰星作为一个远程法师，搭配王虫这样一个能近战的法师，现在翻脸还太早。

江辰星笑了笑，若无其事转移了话题：“所以说，你应该是嘉芙娜之后孵化出来的虫族？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呢？我该怎么叫你？”

王虫眯着眼打量他，好像在质疑他为什么要转移话题，最后还是吐出一个近似编号的名字。

“z373。”

江辰星露出茫然表情，便听到王虫解释道：“我是一批卵中第373只孵化的幼虫，z是虫族特有的文字编号，发音上和你们人类通用语言中的z字母恰好相同。和我一起孵化的同族，都有着同样的前缀，只是编号不一样而已。”

“为什么嘉芙娜就有名字？”江辰星感到奇怪。

“名字是虫母的赏赐，只有部分虫族能拥有这至高无上的荣誉。”王虫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被赐下名字的那一刻，无论祂是什么状态，祂都会永远记住自己的名字，永远回应取名的人对祂的呼唤，直到最后有一方死去。当然卡珊德拉例外，只有祂能为自己取名。”

名字对有智慧的生物来说，具有着很重要的象征意义，它代表了传承，象征着一个思考者的独立性，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在社会交流中非常必要的工具符号。

而编号，则充满了冰冷的流水线意味，偏偏被叫做z373的王虫毫无所觉，祂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没有名字是件多么冷酷的事。

“你的妻子呢？祂没有为你赐名吗？”

“……那不是妻子，虫母和王虫的关系和人类不一样，大部分王虫只是虫母的工具而已。而我只是嘉西尼亚——哦，这是嘉芙娜姐姐的名字，我是祂最不趁手的一台工具，没人会特别为工具取名。”

说到这里，z373又露出好奇表情：“人类总是会为合作关系编织很美好的外壳吗？比如，你说的包括爱情在内的所有带有情谊的关系？”

江辰星卡壳了一下，他想起了江采薇，想起了她对婚姻的态度。

江采薇的第一任丈夫是情窦初开倒霉遇上了可恶的瘾君子，她发现问题后干脆利落一脚踹开，第二任丈夫则是非常完美的婚姻对象，帮她完成了阶级的跨越提升。

但江辰星看得很清，或许年轻的江采薇对第一任丈夫曾有过眷恋，走进第二次婚姻后，她就变得务实冷酷起来。她当然对自己的家庭非常关心，只是很多时候看起来，更像是在尽职尽责地……上班，她处处追求完美的态度，像极了一个兢兢业业追求事业的女强人，不容许任何让她工作业绩出现下滑的可能。

无论她心里想的是什么，起码表面的态度非常端正，婚姻关系整体看来也算经营有方。

想到这里，江辰星有些迟疑：“……婚姻确实是很重要且牢固的合作关系。”

z373若有所思点点头：“也是，繁殖是所有族群最重要的任务，美化这种关系可以避免很多矛盾。”

江辰星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莫名发散的话题让两人相顾无言起来，静默一会儿，他忽然嗅到熟悉的气息——有认识的人走进了繁殖地。

*

是寇闻领着几名人类从外面走来，江辰星已经收到信息素的预告，不至于被吓到，但是没有死角的孵化区避无可避，只能假装一无所知，提着桶认真工作。

寇闻察觉到微弱的信息素，目光敏锐直直看过来。

比起昨晚见到的轮廓，不知是不是梦境的影响，寇闻的外表上又出现了新的变化，祂从脖颈到脸上蔓延起了一片幽蓝色的带状斑纹，像是把皮肤分成了数节，下一瞬，就会张开可怖的血肉裂口。

银白色的纤细蝶族上下翩飞，外来者传来的动静引起了祂的一点注意，但也只是投来一枚轻飘飘的眼神，就继续神情沉静地专注着手中的事情。

同他长得一模一样，只颜色黑白分明的另一只蝶族亲昵地凑过来，两只蝶族脸上都露出了笑，翅膀轻轻碰撞着，阻隔了旁人窥探的视线，只断断续续能听到祂们声音极小的窃窃私语。

寇闻脸上的表情充满犹疑，也不知到底认出江辰星没有，祂拧紧眉头，紧盯着那双身影，被身后的下属催促了，才收回心神，继续往前走。

等到人走远，江辰星才轻声问道：“那是……地下城的人？”

z373思酌回答：“从身形看，是同一批人。”

“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做生意的人来这里当然是为了谈生意。”

江辰星皱紧眉头，说出了一直觉得困扰的疑问：“地下城的人，为什么要来这里做生意？”

“有钱可赚就来做生意呗。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有叛徒，不是所有人，都能忠诚自己的种族。”王虫勘破了江辰星的言外之意，内敛的人不喜欢把难堪的现实说得太明白，但祂就要轻飘飘把暗藏的、让人不适的脓疱挑开，“比不上星盗们的臭名昭著，地下城的低调让他们总是能闷声发大财。他们内部不仅有人类，也有虫族，他们也不光是和虫族做生意，也和你们人类做生意。像卡珊德拉出现在那个化工厂里，说不定也是这些生意人搞的鬼。”

王虫懒洋洋说道：“只要可以发财，这些无底线的生意人无处不在。”

江辰星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无力。

的确，无论什么时候，不管是战争还是和平，总有人为了利益铤而走险。

联邦和虫族的战争持续这么多年，很难说没有人为了利益在中间拱火。

虫族相对于人类，其实并没有太聪明的大脑和太灵活的身体工具，祂们天生的体态决定了，祂们很难像人类那样，可以利用灵活的双手来制造远超身体限制的高科技产物。

就算是学着人类，拟态出形似的指节，在灵活度上也远远不及，更别说还有大脑思维的差距。

像王虫z373这种善于伪装，为了存活甚至能伏低做小、装模作样的存在，在虫族里才是真正的罕见。

虫族唯一的优势就是无止境的繁殖和急速的变态发育，用杀不完的虫潮、铺天盖地无休无止的进攻，让人类这种要培育出一个优秀的青年，起码要花将近20年时间的种族，实在难以占据太多优势。

这种无力感，就好像是发明了再多种杀虫剂，也没办法把家里突然冒出来的蟑螂彻底斩草除根一样。

更别说还有地下城这种为了利益，什么都做的存在。

*

江辰星很想知道地下城到底和虫族谈了什么生意，但因为之前被卡珊德拉察觉，他没有贸然使用能力。

两人在孵化区磨蹭了一会儿，没有看到里面的人出来，反而等到了从后面走出两只雌虫，将嘉芙娜的卵特地挑出来，从孵化区搬了出去。

江辰星和z373茫然对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面面相觑。

“呃……即将孵化的虫卵会特地被搬走吗？”

z373迟疑说道：“常规上来说，不会，除非是已经开始破壳，才会搬到育幼室。”

“但是，祂们去的地方不是育幼室……”

两人一起看向本该通往卡珊德拉巢穴的方向，又茫然对视了一眼。

“……这就是嘉芙娜被中止发育的原因吗？”

z373眨眨眼，开起了玩笑：“可能是卡珊德拉在梦里发现了什么，所以决定把嘉芙娜卖给地下城做交易？虫母之卵起码能换来五十艘战舰……吧？”

江辰星扯了扯嘴角。

虽然匪夷所思，但这个猜测居然有一定的可能性。

嘉芙娜明明先于姐姐嘉西尼亚孵化，偏偏年龄差距那么大，中间没有波折说得过去么？

江辰星脑子里忽然冒出了新的念头，他眼睛微亮，说道：“不然，晚一点我们去船上看看怎么样？”

z373愣了愣，有些意外：“可是进入地下城要有船票才可以。”

祂伸手比划了一下：“就是你之前看到的那几张纸，画了有帆船的那些。”

“无所谓。”江辰星想起了那几张明信片，只是这东西又没办法出现在梦里，干脆甩在脑后。

升级的能力让他产生了无比大胆的想法，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他脊背因兴奋生出战栗，他眨了眨眼：“找个人带我们上去就好了，我想知道嘉芙娜会不会出现在地下城，顺便也去找找艾泽尔到底有没有被卖过去。”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z373的脑门，语调轻松，说不清是随口一提还是命令：“你要帮我。”

z373无可奈何地耸耸肩，露出笑来，祂轻声说道：“遵命，我的主人。”

三合一~明天还是0点更新哦，谢谢宝贝们的支持O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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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