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墨爻脸瞬间冷下来,“都是同窗,说话何必如此难听?”
今涣离嗤笑一声:“我又没喊你和我说话。”
恰好上课钟声响起,君墨爻咽下未出口的话,幽怨瞥她一眼。
今涣离无语瘪嘴,念在自己还沾他光,不多说什么。
夫子雀跃走进来,“打开《大晟史学》,今日我们讲昭辰帝的平生。”
她揉揉眼睛,难得打起精神听课。
“据记载,昭辰帝十四岁前与十四岁后判若两人,此前胆小懦弱的萧家小女,一次发热昏迷,醒后如换了芯子,大家对此有何看法?”
斜前方萧遥举手:“我更相信她天生敏锐,自小发觉家中轻视,掩藏自己能力,待机会成熟,才展现自我。”
最前排裴依然举手:“我倒觉得她换了灵魂,各种层出不穷的新理念,是前人从未提出的。世事讲究因果,既无因,她再强,何来小至生活用具,大至建立大晟,都革故鼎新的果?”
身旁君墨爻举起手:“我认为昭辰帝大智若愚,并不存在灵魂更换的荒谬事。”
……讨论层出不绝,夫子抬手,将话语权收回。
“昭辰帝明智,准允不同声音出现,才有我们今日如此精彩的讨论,大家想法都很妙,接下来我们说,昭辰帝是如何一年内夺了萧老将军的兵权……”
今涣离左手撑着头,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夫子。
阳光透过窗口照在她脸上,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如同停栖的蝶翼。
君墨爻猛地转过头,抽动自己的凳子,不自在轻咳一声。
今涣离偏头,眉头不满蹙起。
君墨爻手握拳,抵在嘴边:“抱歉。”
她深深看他一样,目光才回到夫子身上。
夫子讲的动听,下课钟声响的时候,他们还意犹未尽。
第二节商学课,今涣离倒头就睡。
一日课程结束,到休沐时。
上学五日,休沐两日,也是昭辰帝给学堂安排的。
学子们兴奋冲回明伦堂,收拾背包往大门涌。
今涣离走到明伦堂门口,方卫拦住她,“我先与家里人说说,明早我来接你。”
她颔首,右拐回去漱石居。
隔日,二人准时于京朝学堂前门碰面,方卫恭恭敬敬请她上马车。
马车穿过树林,绕过高山,穿梭闹市,停在方府门口。
今涣离掀开帘子,走下车。
黑漆锡环大门敞开,小厮垂手侍立。
初入门庭,青砖影壁当门而立,经雨水冲刷,印出墨色纹路。
左转碎石子路混着干草屑,右转卵石路径被磨得温润如玉。
穿堂风卷起榆钱叶,廊下是成排的素面官靴。
跨过楠木门槛,厅内景象如展开的工笔画卷,冰裂纹瓶里插着枯莲蓬,木圈椅上铺着灰鼠皮垫。
方卫母父起身迎接,“哎呀,可算到了,还需多麻烦你!”
她不动声色端详二位的面相,其母眉间悬针纹断成三截,左眼鱼尾纹簇拥黑痣,右眼平滑如瓷。其父眉骨凸出,额心塌陷,鼻梁中断骨节错位隆起。
活子居左,亡女藏右。
她忽然没了帮忙的兴头,毕竟自作孽不可活。
方卫母亲双手托着碟底,“尝尝这桂花糕,他爹今早现蒸的!”
“多谢,”她藏起眸中晦暗,拿起最上面一块,咬下一口,“这桂花香得清透,甜味也含蓄,您用心了!”
“你客气了,劳你帮忙,这些都是小事,”方卫母亲莞尔一笑,拍了下方父的胳膊。
方卫父亲立马给她递上茶,“这小子先前与我说时,我还不信,摸他通体冰凉,睡着后噩梦连连,总说自己看到鬼,惊觉不对劲,遂要他请你过来。”
她吃完最后一口,抿口茶,“京朝不是不兴鬼神,怎不觉是幻觉?”
“这——”方父偏头瞥了眼方卫,挤出笑容,“自昭辰帝起就不许信鬼神,但诡异之事不少,大家私底下多多少少会信些。”
“这样啊,”她放下茶,环视一周,“可容许我于府邸瞧瞧?”
方卫母父交换眼神,随后对她笑道,“请便!”
里里外外,除却一禁闭的小门里黑气缭绕,其余并无异样。
也没见小鬼说的,那道士的身影。
她眯起眼睛,难不成她那藏身术真没施好?
昨日方卫找她说,看见小鬼身影,她自是不信。
以为是那道士找不着,才要方卫来找她。
现如今,她并未感觉到其他道士来过。
她伸手看着自己的手掌,此术断不可能施错。
她转头问方卫,“你周遭可是有人觉察,你身带怨灵?”
方卫表情僵了一瞬,立马道:“是也,是家中一小厮,先前我不信他,后感温暖便是问他。他能感受那东西散发寒气的多少。”
“原来如此,”她走向后院,到那黑气笼罩的门前。
她回首,府邸的阴郁,似乎都压制在这小门内了。
“这里边是什么?”她问。
方卫母亲眼珠不自在转动,“里面没甚么东西,就放了些生锈的兵器。”
“这样,”她点着头。
“这般你也累着了吧,午膳已备好,你随我们去用膳吧?”方父连忙上前,怕她再说这门内的事。
她打量着木门,漆面褪成斑驳的赭褐色,铁锁锈迹斑斑。
她伸出手,即将碰到锁时,余光瞥见神色紧张的三人。
她收回手,快速转身,“那走吧!”
至膳房,她先入座,等了半晌,一家三口姗姗来迟。
“你久等了,”方卫母父落座主位,方卫坐他们边上,于她对面。
菜上齐,几人动筷。
一会儿后,方卫父母看她吃的差不多,放下筷子。
“方才你……瞧出什么了吗?”方卫父亲手撑在桌上,看着她。
她抬眼对视,“没,二位八字可给我瞧瞧?”
方卫母亲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纸张:“这。”
她接过。
其母又说,“你可去客轩休息休息,晚些时候再看也行。”
她笑意浮于嘴角:“有劳!”
今涣离走后,方卫父母关起门。
“不是说就让她瞧瞧,这般下去岂不是给她解决了?”
“谁知她真有几分本事。”
“下午再看看,若她真能看出,先推脱过去。”
……
今涣离随着小厮走向别院。
小厮左右瞧瞧,问道:“姑娘可瞧出什么了?我家公子背上那物,能去除吗?”
她扫了他一眼,“你便是感觉到你公子背上之物的人?”
“是也,姑娘眼慧,”小厮碎步走在前面。
“下午再看看,才能知晓。”
小厮走到门前,为她打开门,“辛苦姑娘,姑娘好生歇息。”
里面简陋了些,但应有尽有。
她到榻上坐下,细细瞧着手里的八字。
片刻,她放纸张于小桌上,一真一假。
她唇畔扯起一抹笑,这是考验她功底来了?
她闭眼掐算,手指纷飞。
过了会儿,她拇指停在中指指节,眼睛缓缓睁开。
其母为真,其父为假。
小鬼是方卫的妹妹……其母父亲手将她溺毙。
她扬起的唇蘸着蜜,齿间却如同碾碎苦药渣。
即便早知道结局,真正算出来,寒意依旧不可控地上涌。
有人念生恩,有人怨你亡。
半个时辰,小厮过来敲响房门,“姑娘歇息的如何了?”
她从榻上下来,走到门口打开门,“带我过去吧!”
两人走过疏雨廊,穿过芥子亭,再过垂花门,穿堂到前厅。
方卫母父见她来,起身上前。
她左右环顾,未见方卫身影。
她把写有八字的纸还给方卫母亲,“八字一真一假,若是二位信不过我,大可另请高明。”
方卫母亲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你这说的,我们自然信得过你,只是这事实在蹊跷,我们也不敢随意将一家子八字都给出去……你已经瞧出来了,我们自当将真的给你。”
方卫母亲给其父使眼色,其父立马拿起新一张写着他八字的纸递过来。
她抬手制止,“不用了,他身上那鬼是他妹妹。”
二人齐齐僵住,方母迅速抽回手,转身走向主位。
其父嘴唇动了动,好半晌,扬起比哭还难看的笑,“怎么会?是不是你看错了?”
“你们做了什么你们自己清楚,至于为什么附着他身上,你们要给他解释。”
“姑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方母声色一厉,“我们身为母父自然要为孩子考虑,你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毫不示弱,“怕是只考虑了儿子,不考虑女儿吧?”
“请你出去,”方母严肃指着门。
“呵,”她转身往外走。
方父瞧瞧方母,又瞧瞧她,一拍大腿追上她,“你别介意,他母亲就这脾性。”
她停下来,盯着他,“您不觉我咄咄逼人。”
他嘴唇的弧度停滞,一会儿才继续上扬,“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还请姑娘莫要说出去。”
她看向正门,“行,别送了。”
五品府邸,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走过青石官道,万字纹照壁,拐过下马碑,到闹市口。
“你怎这般不高兴?”君墨爻走向她,脚尖碾过地面的力道忽轻忽重,浑身散发着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