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赛博朋克公务员决定造反 第60章 地狱的中心

时钟滴答滴答地走过，赫洛缓慢吞吐气息，终于，她大脑里那种被侵入的酸痛与麻木感，正如潮水般褪去。

扳机发出危险的轻响。赫洛低沉着声线，晃了晃左腕上完好无损的手链：

“你失败了。”

“嗯。”瓦洛兰微笑着反击，“可你也控制不了它，孩子。”

红源不为任何人所有，它只是不会攻击与凯翡拉血脉相连的赫洛。

既然如此，她在一个吸收过红源、进化至复合拟态类的畸变体面前，也并无任何优势可言。

“凭我自己，杀你需要费点功夫，但不会太多。”赫洛同样微笑着回应，“活到最后的会是我。”

“我一点也不在乎你的死活。”瓦洛兰温和地答道，和在外围追杀时对比，其态度的转变大到简直令人惊诧，而很快他就告诉了赫洛原因，“不过，西门似乎很想见你。”

赫洛保持了沉默。

“他的脾气比想象中大得多。”瓦洛兰似乎有些无奈，摊开双手，“当我用雀斑的性命威胁他，他毫不在意；换成老布莱克，那孩子同样不为所动。即使我用红源折磨他，他也丝毫不肯开口……这实在出乎预料，毕竟我本以为，他是个很会见风使舵的聪明人。”

“你想让他开口说什么？”赫洛终于出了声。

“萨拉的墓地在哪里。”瓦洛兰蹙眉。

这话很奇怪，赫洛便一时没有反应。她以为，凭布莱克家族一贯的作风，萨拉必然被埋葬在他们的家族墓地。那儿虽说不对外开放，但地址却明晰，瓦洛兰如此手脚通天，不至还需从西门口中生挖硬套的。

难道……萨拉的葬身之处，是特殊的地方？

虽久不与社会接触，瓦洛兰年轻时，毕竟是以一己之力组建了教团的人物，他敏锐地从赫洛的迟疑中捕捉到了无知，便笑了笑：“你看，你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留着你的必要？”

“我读不懂老布莱克的心。”赫洛坦诚地摇摇头，“但是瓦洛兰，我了解畸变体，也了解红源。”

——她知道瓦洛兰变成如今这幅样子，是为了什么。

“你接近厄惟，利用西门，一边给老布莱克使绊子，一边持续培育高阶畸变体，试图制造出第二个‘提坦’，甚至不惜以身饲虎、和‘提坦’融合化……事到如今，还需要萨拉的尸骨。没有第二种可能。”

“瓦洛兰，”赫洛平静地判断道，“你想利用红源的力量，重现危机时代的复活奇迹……即使萨拉并不爱你。”

就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赫洛毫不怀疑自己从他的脸上读到了久违知音的饱足感——那是一种极其热烈、疯狂而外放的情绪，犹如压抑了数千年的活火山突然爆发。瓦洛兰可怕地大笑着，裸露肌肤因情绪激动而生出青筋，那些扎根的畸变组织向上蠕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占领了一寸腰身，与此同时，方才被她在潜意识中打碎的利爪断口飞快地再生，电光石火之间袭上面门！

“赫洛·唐！”他目眦欲裂地吼道，“你和你的母亲一样，丝毫不懂人类的爱！”

——刹那间赫洛翻身下地，干脆利落拧断那手，上帝之手光芒转动，枪膛连发三弹，于转瞬被飞起的触手弹开；她就地滚翻一脚揣向大门，电子锁发出巨大的咯拉震响，迅速抬手一个点射，竟然打不碎！

“银龙！”她转身与瓦洛兰缠斗，“你人呢？！”

似乎是刚才通过脑电波唤醒赫洛，银龙耗费了太多能量。耳麦十分缓慢地闪动两下，而后，温润的男声疲倦地开口道：

“抱歉，记忆模组第三次更新中，赫洛，需要我破解初星的保密系统吗？这会花费至少一刻钟，以你的火力，撑不到那时候。”

赫洛镗一声格挡住头顶的分身型口器，一枪打爆了它的咽喉：“我可以！”

“不，你不可以。”银龙虽然虚弱，却十分果断，“放心，赫洛，我会为你解决一切的。”

紧随其后，耳麦声线陡然一换，两道熟悉的声音异口同声：

“IFB-魔猫已接入，开始破解。”

“BD-猎豹已接入，开始破解。”

“赫洛！！”夏洛特的声音从这破烂信号中断断续续地传来，“你到底带西门跑去哪里玩了？！银龙说你那儿有个大——大家伙啊？！”

这人声音居然能有这么动听！

“夏洛特——”赫洛从来没有这么怀念过她，侧身躲避，一只爪子将金属大门生生撕出了五条深刻的印痕，那抓挠的声音简直令人头皮发麻，“我要能活着回去，一定亲你好几口好吗！”

“确切来说，是高阶进化型拟态类畸变体，建国以来，圣凯利托历史上出现过的，级别最高的畸变体。”银龙如同背景音飘忽地补充道。

“银龙，TA-11模块交给你。”一个像是上世纪的超级英雄影片男主角的声音接了话，沉稳而快速，那是猎豹。

银龙道：“好的。”

同时，魔猫插了一嘴：“猎豹，你的破解方式效率不够高，请学习我。”

很快，猎豹展现出了与它主人截然不同的稳重：“感谢提醒，已修正。”

三个智械你一言我一语，破解进度条以极其惊人的速度向前拉动——同为沙维尔的杰作，初星本就是个半成品，未曾经过巴别塔系统化的模型训练，同时又没有经过更新换代，很快，那几层核心防火墙就不太够用了。

于是，捕育所内监控摄像头闪出一道红光，初星的声音非常平和，仿佛早已预料到次日到来：“瓦洛兰，我……支……撑不了。”

“！”瓦洛兰猛然一僵，那张胜券在握的脸上，头次流露出了类似于人类的、心痛的神色；赫洛身后，电子锁咔哒一声，熄灭了光芒。

“跟着你的幻梦一起去死吧！”赫洛飞身而出，充满憎恶地留下最后一句话。

她明白痛失所爱是什么感受，也懂得恨意丛生是何等折磨，但无论如何，拉上无辜者陪葬，简直是天底下最乏格调的行径。

瓦洛兰的注意力已全然转移到初星身上，她锁住门，喘息着扶住墙，额侧极其轻微地一晕。左腕的红源珠链似乎是意识到同类就在附近，发出了比以往要亮眼些许的光辉。

——放眼望去，塔尔塔洛斯的核心，竟然还是一座迷宫。

荷鲁斯之眼分析出了迷宫的布局，赫洛保持着深呼吸，缓过劲来，上帝之手的弹药残余只有18.2%了，眼下必须速战速决。

她顺着有热成像的方向靠墙行走，在昏暗中推开一扇又一扇门，经过了空无一人的捕育所、停尸间、祷告室、关押幼年畸变体的囚笼、看起来像是供人交.配的古怪空间……这片区域实在是太为广大，结构之复杂令人瞠目结舌，有足足两次，赫洛都靠着银龙的提醒才没有走错方向，而这在她身上确实极为罕见。

当最后一扇大门推开，周边豁然开朗。

一间形似罗马斗兽场的祭祀台，空荡而阴森地在黑暗中存在。

赫洛陡然刹住脚步，眼前的情景，竟在极大程度上和窑子负三层重合！

——广阔的椭圆场域向下沉没，槐木圆台血迹斑斑，端立中央。

无数由铁铸就的囚笼围绕其边，陈年的锈味溢满每一寸缝隙，尸骨、遗物，分不清是人的，还是畸变体，或是二者兼而有之，一种不可名状的后代？人类通常很难想象血肉以如此整洁干净的方式堆积，只有高加索山日复一日的秃鹫能够造此神迹。

四周太暗了。赫洛摸索着向前迈步，甚至未曾意识到这观场的边缘并无围栏。

西门？雀斑？……厄惟？她认为自己呼唤了，但很快又察觉到声带尚未振动；海马体被红源过分刺激引起的后遗症愈演愈烈，赫洛感到自己的脑子快炸成两半了，一块可以扔进锅里油炸，一块可以煎平后涂抹黄油，总而言之无论用什么做法都比活生生地痛死来得更好。

“瓦洛兰！”她竭力嘶喊道，“这就是你和提坦融合的代价？这就是你，你用自己的身体、他人的生命、人类生存理想的破灭，换来的结局？这儿没有萨拉。这里也没有什么神！”

他组建了深渊教团，瓦解了风城山谷坚持抵抗的最后堡垒，在这个葬送了人类伟大英杰的坟墓中，从事着最大程度上诋毁其信仰的激进事业。这一切……这一切居然只是因为他失去了他爱慕的对象？！

这个疯子，在塔尔塔洛斯的中央，让畸变体吞吃人类、让人类抹杀畸变体，让二者紧密结合，再让二者全都去死！这里，和贵族们惯常向下的俯视，有任何可笑的区别吗？

她以为深渊教团的核心会是一种虽说谈不上高尚，却至少可说精密的、严谨的、难以撼动的肃默思想，然而这种幻想已经破灭了，这个令布莱克和威尔逊家族闻风丧胆的组织，最核心的要义依然是暴力。

事到如今，瓦洛兰把自身也投进了祭祀的血池，那双失去的腿令他无法行走，却拥有了整个地狱。他已经不是人了。他的头脑、躯壳，没有任何一处值得褒奖——他今日可以帮助厄惟，明日就可以毁灭布莱克家族；他今日可以深情款款地哀悼萨拉，明日就可以用这个借口让无辜者为她陪葬。

空荡的礼堂中，无人予她回复。质问一声接着一声回荡，直至越来越轻，越来越小，湮没在她咬牙稳住的脚步声下。

“赫洛，不要冲动。”银龙些微打起了点精神，“不要紧张，我能探测到附近的生命体征，厄惟、西门、雀斑，包括老布莱克和大卫，都还活着。”

闻言，赫洛放缓了速度，用力拍了拍额头，疼得眼角直抽痛。她来到观场边缘，蹲下身来，很慢、很慢地呼出一口浊气。

“银龙，”她低声道，“他为什么要让所有人都活着呢？”

雀斑，老布莱克，大卫·布莱克。这三个人，要么是背叛了的盟友，要么是至死仇敌，要么根本无足轻重。

如果我是他……如果我是他……我不会让他们活着。所以为什么呢？

“萨柯达里代理人，”这里的信号已经太差了，猎豹的链接断断续续、全凭运气，于是只能听见非常微弱的话音，“我们接到了任务，即将断连。鉴于你的大脑数据很不稳定，夏洛特交代我代为转达，请你务必珍爱生命健康。”

它断开了。

魔猫的链接还在，可诡异的是，这个智械自从破解了初星之后，再也没发出过任何一点声音。

她们离得很近。厄惟肯定出事了。

那一刻，赫洛强撑着集中注意力，逼着自己启动义眼，穿透黑暗，瞥见了祭祀场中央的景象——

祭台边缘，老布莱克喘着粗气匍匐着，他的手里举着一把细长的餐刀，而那刀的尽头埋进了人体；

祭台中央，厄惟的左胸被贯穿，双眼紧闭，看起来已经毫无动静。

画面定格，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