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赛博朋克公务员决定造反 第2章 计划的变数

“主人，非常抱歉打断您。”银龙打断了污染监测系统的自动播报，“高速型畸变，请您自主决断。”

没有回答。只有枪支咯吱作响，在转型上膛。

赫洛慢悠悠地低下头，手中的两把枪已切换成超短距离追踪模式，多余的机壳攀附上肌肤，形成天然的稳定器。

她抬起头，倾听从角落里发出的细微移动声，随后直接掐灭了耳麦。

再先进的非植入式系统，对人体的提升终归有限，而高速型畸变体动静小、速度快，最高时速超越猎豹，不是依靠那可有可无的提醒就可以躲开的。

——巨大的阴云下，雨帘中，在三号电梯口坍塌的铁门后面，一只扭曲、变形、异常纤长的干枯手臂正缓缓爬出。

它悄无声息地覆上被打湿的地面，像一只刚刚苏醒的野生动物，在漫无目的四处寻摸、探索，试图寻找可口的粮食。

形销骨立的躯体向上延伸，如同僵硬舒张生长着的藤蔓，在蒙蒙的阴雨中，初次触摸到这个神秘有趣的世界。

赫洛不再说话，皮靴踏进雨水的声响轻微至极。

神经信号接收，植入式系统启动。

在银龙不再可窥探的角落，她深红色虹膜的右眼缓缓发出瘆人的亮光，整颗眼珠像是玻璃球一样反射万物，数千万根细小的神经骤然收缩、汇聚，搅动缠绕，将畸变体的一举一动定格为慢动作镜头，无限地扩张、放大，运输到高速运转的大脑意识中——

二号逃犯，原身高182.1cm，现拉长至218.3cm；骨骼与内脏均遭受严重毁坏，骨粉、血块和黏着组织遍布整具囊肿的躯体，血管断裂，血液循环终止，心脏停跳，大脑死亡。在腐烂与死亡之上，数以万计的密密麻麻的黑色肿块从皮肤表面脱出、爆开，如同活火山集体喷发，混杂了血、脓液和莹蓝色能源的液体构成了新的肌肤表层，斑驳地凝固硬化，狰狞地完成了畸变体的再生。

同一秒，双层保险栓被无声拉开，弹道瞄准了“畸变核心”。

那种莹蓝色的畸变核心，很接近“卢米奈特矿石”尚未被采集时的形态，椭圆形、由薄膜包裹，会随着空气湿度变化轻微收缩舒张，极度形似人类的心脏。能源侵染人体后，畸变核心将第一时间扎入心腔，啃食、吞噬，如同一头贪婪而天真的幼兽，在残损的心上落下细细麻麻的齿印，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彻底鸠占鹊巢。

但这颗心脏本不会被污染。

是那颗射偏了的子弹，给暴露的卢米奈特能源留下了一丝可乘之机。

“……太信任BD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赫洛喃喃，“你能指望一群一天睡不满三个小时的精神病修出什么好东西……”

察觉到人类靠近，畸变体猛地抬起脑袋，困惑地嗅动空气。但它已经太慢了，女人面无表情开了枪，追踪子弹骤然以超高音速冲击而去，搅碎勉强形成的体表硬壳，那颗莹蓝色“心脏”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畸变体从喉咙里挤出一串断断续续、不成音调的尖叫声，两只黑蓝色的眼洞望来，那只细长到可怕的手最后猛地往赫洛这里一抓——

代理人垂下枪，盯着那只堪堪停在她鼻尖五公分处、却再也无力前进一寸的大手。它在抽搐了两次后，最终无力地瘫软下去。

义体形态原始，安全锁未解开。按常理说，泄露渠道不存在。即使心脏组织完整度仍有残余，只要无能源接触，畸变可能性始终为零。

……为什么会畸变？

赫洛原地滞了一秒，神色忽地一变。

难道……

又和市里的事情一样？

心神巨震，她大声喊了一声银龙，抬腿就往回走；可就在此时，一阵可怕的劲风忽然掠过耳畔。

她猝然回头，黑发扬起，瞳孔猛地缩拢！

“我——”赫洛呼吸瞬急，抬臂就挡，坚硬的臂环阻住了利刃般的躯体，肩部猛一发力将对方甩开！

无声的骂句在脚跟站稳的一刹那接上了后半句，“……操！”

几无反应的余地。风再一次袭来，三号逃犯的畸变体死死掐住人类的脖子，重重将其掼倒在地！

力量型畸变体！

泥水溅起在大衣两侧，皮靴艰难地在地上划出一道刻痕。窒息感从喉口迅速蔓延至大脑，如同狰狞荆棘的红痕在一秒内爬满了她的脖子，那只硕大而干枯的手太重了、太重了——

赫洛双眼怒睁，放弃挣扎、举枪，在两眼一黑的刹那冲着对方心脏位置射击，几乎是凭着本能连开三枪！

畸变体哭嚎着加大力气，有一刹那，她确信听见自己的颈骨在咯吱作响——

下一秒，庞大而沉重的躯体砰然往旁坠倒，狠狠砸在赫洛身侧；那只拧住她脖子的手骤然松开，新鲜空气如毒药般夹着剧痛灌进肺部。

“……”

两秒后，她摸了摸额头，咳嗽一声，艰难地吐出一句脏话。

建筑群全是铁架，下雨时声噪实在太大了，压根儿就听不清野兽捕猎的动静。

“……银龙，”她又咳出两口鲜血，重新唤醒了智械，“重测污染等级。”

耳麦闪出一道冷光。

“报告：污染等级已清零，方圆一公里内无预感染迹象。”

“重复一遍：污染等级已清零，方圆一公里内无……”

“亲爱的主人，”银龙温柔的声音终于有了些许焦急，“监测系统显示您受了伤，请立即前往塔属医院治疗。”

赫洛掐断，呼了口气，站起身来。

她重重踹了一脚躺在地上的畸变体残躯，慢条斯理地挺直背，对着地上的积水，再度将凌乱的头发、袖口、衣领一一理正，拿出消毒湿巾，把大衣和裤腿擦拭干净，在一切回归正轨后，眉眼间的不耐烦才舒坦了些许。

阵阵冷风从废弃管道中划过，代理人瞥了眼脚边，盯着残躯消融——似乎有红色粉末一闪而过，但又只像错觉。

数秒后松开手，只是摇了摇头。

“……主人，”银龙问，“您是不是有点强迫症啊？虽然代理人患有心理疾病的概率为100%，但咱们还是要认真对待治疗哒。”

赫洛略微掀开自己的衣领，侧过头，摸了摸脖子上正在消退的红痕。

——那其实是预感染的迹象。普通人类在被畸变体直接接触肌肤后，有极大概率在三十分钟内彻底被其同化。

但她和其他代理人一样、甚至更强，拥有天然抵抗同化、永不被感染、绝对到可怕的基因。既然如此，又没骨折没吐血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外伤，去看病干嘛，邀请好事的媒体来瞎编排吗？

赫洛扭头冲一号逃犯的心脏补了一枪，枪管渐渐冷却下去，多余的机壳向内重组，保险栓被拉上。这种名为“上帝之手”的枪械中流动着的卢米奈特能源熄灭了光芒，陷入安全的沉睡状态。

可尽管把三具残躯都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却没看出个所以然，那张脸上的冷静终于有了一丝裂痕：“我真有种不好的预感啊，今天不会又得加班吧……？”

“加班不是您的日常吗？”银龙毫无自觉地冒出了杀伤力极强的吐槽，“另外我刚查了一下，颈部压迫可能压迫脊髓和神经根，导致麻木、剧痛、肌肉无力等症状——”

赫洛径自覆上腕表，在眼前弹出工作系统的全息投影，充耳不闻地点开了最后一样回收任务。

“……喂！”

“来源是BD？”

“……是的，夏洛特代理人正在出差，委托您代为完成。任务目标为两样B级义体，匹配对象分别为公民亚当、公民莱恩。莱恩于今晨七点被控告谋杀亚当，义体进入‘悬置’状态；亚当经警署确认已死亡，义体进入‘回收’状态。”银龙不满地拖长了音调，有点像是撒娇，“我认为这事不如您的身体状况紧急。”

赫洛皱起眉，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胸膛和肩膀，转了两圈胳膊，耸耸肩，说：“还是去现场紧急得多，催车吧。”

银龙屈服了，挽尊般刨根问底了一句：“能问问您为什么觉得这个任务紧急吗，除了对自己身体的过分自信之外？”

公务车预约系统亮起，赫洛挽起袖口，把黑色金属箱体绑带固定上手臂，神色半浸在雨水中，就像隔着涟漪一样看不清晰。

“最近鹫都发生了很多事，”她慢慢地、一字一句说，“最重要的一件是，城区内低级污染频发，死伤已经达到十八人，可我们找不到污染源。”

BD夏洛特是她的同事，散漫无纪、目无王法，从不按规章办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光那家伙就能被议院弹劾三百六十六次。

那家伙居然也会答应出差，想都不用想，一定与调查此事有关。

“那十八名凶手在杀人的时候还是人类，直到被警方拘捕后才在拘留所发生畸变。畸变时间与谋杀时间平均相隔五到六个小时。”

赫洛看了眼表，继续道：“市区、封闭环境、全程监测，在拘捕过程中，他们没有途径接触到泄露的卢米奈特能源。这完全打破了半小时畸变的常理。”

卢米奈特能源可以侵染人体，前提是前者暴露在空气中，并立刻被后者零距离接触。

凭空感染压根不可能，否则圣凯利托在其历史上绝不会始终如此依赖这种能源。

但这就是操蛋地发生了，跟刚才她眼皮子底下的一模一样。

“控制感染是我们的职责，圣凯利托可不要没用的狗。”赫洛哑着嗓子道，“距离到场时间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三十九分钟了，案发时间肯定要更早。嫌疑人押走了没有？”

“四分钟前警署更新了行踪数据，他们还在现场呢。”银龙迅速回应，“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理解了……感谢您的解释！”

薄薄的雨水中，赫洛挂着一层淡不可见的笑意，双眼冰冷漠然地望向雾气中的废弃街道对面。

这个国度过于依赖新能源和新科技，而“新型感染”将危及其基本的运作逻辑。

太棘手了。

它不仅会极大吸引议会和司法局的注意，一个不慎，甚至会对现有势力的重组再构推波助澜，而她处心积虑了足足十余年，咬紧牙关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天天在嘴上说着维护所谓狗屁的圣凯利托的和平和安全，可不是真想当个好人。

距离计划实施，还剩下五个月零八天。

不到半年了。

这只眼睛的账，马上就该讨回来了。

公务车打弯滑过了老旧街道，车灯穿透雨幕，为昏暗的建筑群覆上一层刺目的白光。赫洛遮住了眼睛，那串稀疏老旧的红珠手链正牢牢贴着肌肤，缓缓滴下几颗雨水。

她静静盯着它，半晌，悄无声息地敛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