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皇宫各处灯火璀璨,今夜注定难以入眠。
我走过走廊处装饰的圆镜,惨淡月色的映照下,我站定在原地,和镜中的自己对望。
金色的长发上溅上了凝固的血液,脸色也显得过于苍白,手持滴血的长剑,和身上沾血的浅色睡衣,让整个人看起来显得阴森鬼魅。
我一直不大喜欢我的眼睛,太艳丽不够威严,显得整张脸都不够刚毅,少了些男子气概。
如今我看着自己的眼睛,觉得像在望一潭凉浸浸的水,平静和冷漠压过了眼型微微上挑而带来的些许妩媚。
我好像真的长大了,比少年时更高大强壮,面部的曲线开始变得利落而刚毅,就算披散着长发,也不会再被调侃像位公主。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在我母亲还在世时,我常常在这条走廊上奔跑玩耍,仰着头垫着脚也照不到这个镜子,卢娜总是把我抱起来,对着镜子里的我说:“殿下要快点长高,长大了就能看到啦。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我也已经和这场权力的战争进行了第一次交锋。
帝都深秋最后的一场雨轰然落下,带着狂暴的雷电和雨滴,激烈得像盛夏的暴雨。
我抬起手,挥剑击碎那面光洁华丽的镜子,碎裂的前一刻,我看见了身后熟悉的身影,震惊地回头望去。
镜子霎时间四溅开来,每一片都反射闪电的颜色,漫天破碎凛冽的光里,我看见了柏里斯满是忧愁不安的眼睛。
他的头发凌乱被雨淋湿,身上随意披着一件外袍,松散的领口里能看见里面的睡衣,手边还搭着一件外衣,显然是从睡梦中醒来,就匆忙赶到这里,没有了半分平日里的从容和风流。
我问他:“柏里斯,你怎么在这里?”
他走近两步,将手上的外衣披在我身上,看到了我胸膛还在滴血的伤口,皱眉,眼中是担忧和心疼:“守护法阵破了,我担心殿下有危险……”
这时我才想起来,原来那个救了我一命的白色法阵,是柏里斯偷偷留下的。
我收起还在长剑,说:“已经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柏里斯点点头,我们并肩走在深夜皇宫的长廊中,寒风裹着雨砸在身上,柏里斯释放了一个挡雨的小结界,将一切风雨寒冷阻挡在外。
我们一起走过了这个寂静但不平凡的夜晚。
回到北塔,卢娜已经带着医师等候许久,滴血的伤口在治愈术的作用下稍稍愈合了些许。
黛西的尸体已经被妥善安置,天明之后通知她的家人带她回家。
身上的污血也被清洁魔法消除,头发上干涸的血液却有些麻烦,我索性拿起一把匕首,扯过一塌糊涂的金发,用力将沾染了血污的部分都割断丢弃。
卢娜大惊失色:“殿下!您做什么?”
柏里斯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只是不发一言。
从母亲去世后,我便一直留着长发,这并不是我的意愿,只是女官们总是劝说我这样做,渐渐也就习惯了。
她们都是我母亲忠诚的仆人,在主人去世后,把所有的情感和忠诚都献给了我,她们总希望我能和我的母亲更相似些,缓解她们对旧主人的思念之情。
我父亲说我对待她们宽容到显得懦弱,但我觉得既然她们全心全意地忠于我,那我为她们做点小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没有理会卢娜的疑惑和眼泪,只问:“新房间准备好了吗?我累了。”
等我洗完澡躺在新的床上时,天边已经微微发白,窗外的花园有鸟鸣声响起,清晨的薄雾模糊了远处教廷永远明亮的塔尖。
一闭上眼,锐利的的刀尖和那女人死不冥目的眼睛就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学了这么多年的剑术和格斗,每一个杀招都像刻在骨子里一样熟悉,却还是第一次真正取人性命,杀人时感到麻木,回过神来却又有一点恐惧。
血液的铁锈味萦绕在鼻尖消散不去。
房门忽然被从外敲响,我从被子里探出头:“谁?”
柏里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我,殿下,你睡了吗?”
我说:“你进来吧。”
柏里斯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偏着头笑盈盈地问我:“殿下睡不着吗?”
“有一点,你拿着什么?”
他掀开托盘上遮盖的软布,露出排列整齐的剪刀和梳子,我惊讶的看着他,他已经自顾自地坐在我的床边,伸手揉了一把我的头发。
“殿下把头发弄的乱七八糟的,反正睡不着,我给你修修怎么样?”
用刀割的头发确实不大整齐,有些坑坑洼洼狗啃一样的感觉,深夜里皇宫没有理发师,本来打算天亮后再安排人来理发。
柏里斯靠得我很近,他身上有极浅淡的香气,驱散了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莫名地让人感到安心。
“好。”
柏里斯利落的摆好了工具,在我的脑袋边比比划划,他说:“我17岁的时候在理发店当过兼职学徒,技术非常好,放心吧殿下。”
“你做过好多工作,真厉害。”
“这没什么,都是为了生活,我要攒钱付帝都学院的费用,所以什么工作都得做。”
我从只言片语中窥见了他贫穷而无助的少年时期。
在他第一刀差点剪到我的耳朵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出于对教师的盲目信任,和柏里斯自信的眼神,我选择了违心的夸赞,又委婉地做出了一点失败前的准备:“我喜欢长一点的短发。”
柏里斯自信点头:“绝对会合您的心意。”
剪刀的咔嚓声在耳边不断响起,柏里斯全神贯注的捧着我的头调整角度,但二十多年过去,纵然是努力地想做到最好,他的手法也难免生疏了。
在途中我和柏里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如果不是你的守护魔法,我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柏里斯:“能帮到殿下我很庆幸,是殿下的剑术救了自己,老彼得是个好老师,他把所有的技巧都教给了您。”
我问:“守护法阵很难学吧,连皇家图书馆和各大学院藏书中都没有关于守护法阵的记载,这种失传多年的魔法,是谁教给你的?”
柏里斯微微停顿了片刻,眼中极快地划过一丝慌乱,又笑着开口:“是从一本二手书店的旧书上学来的。”
我:“真是幸运,我也是借了你的光。”
我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秘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要柏里斯全心全意的忠于我,那就没必要纠结这些小问题。
最后的成品还算可以,虽然左右两边又些不对称,但从侧面看还算帅气利落,更重要的是柏里斯按照我的要求长度留长了许多,方便真正专业的理发师重新修剪。
柏里斯按着我的头,对着镜子里自己的作品发愁:“和想象有差距啊……”
我安慰他说:“已经很好了。”
柏里斯用清洁魔法扫去碎发,他的手按在我的肩上,语气颇为感慨:“殿下长大了,还记得我第一次在皇宫见到你时,您还完全是一个孩子的模样,像个漂亮的小女孩。”
“明明只过去了五年,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完全放松靠在他的身上,那极浅淡的香气围绕着我,像窗外的晨雾一样,若有似无。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我长大了,忽然什么都做不了。”
柏里斯捏了捏我手臂上的肌肉:“成长是痛苦的事情,殿下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
“是吗?”我垂下眼眸:“我杀了那个刺客,这本来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我感觉很害怕,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她死前狰狞的样子。”
柏里斯说:“殿下第一次杀人,有恐惧也是很正常的,毕竟是看到同类在眼前死去。”
“但她要杀殿下,最后死于殿下的刀下,是她先生出了恶念,哪怕是站在终极的审判庭上,女神也不会怪罪为了自保而反击的人。”
我叹息一声。
“我并不担心罪孽深重,只是觉得不该这么胆小,懦弱,一直以来,我什么都做不好,做战士是我唯一擅长的事情,但皇室不会以此为荣。”
“我父亲有了新的孩子,千方百计地想要让他们加入自己的继承人排序,我理解他,在所有人看来,那对双胞胎比我更适合当帝国的继承人。”
“被抛弃的滋味不好受,但我不想放弃自己。”
就像是突然找到了倾泻的出口,我语无伦次地诉说着这些天心里的烦闷感受,柏里斯只是默默地听着,从背后环抱着我,温暖的体温从身后传来让人安心。
眼泪盈满眼眶,稍稍一眨眼,便像珠子一样从脸上滚落下来,速度快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柏里斯伸手替我擦掉脸上残留的泪痕,温柔但坚定:“殿下,我向你保证,这世界没有比你更合适的继承人。”
“不论发生什么,我会永远站在你的身边,我的生命、灵魂,乃至所有的一切都为了你而存在。”
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无眠的夜晚回去,我在柏里斯的怀抱里短暂调整了一下情绪,再抬头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新的危机和事务接踵而来,我要处理护卫队的失误,追责相关人员,调换新的护卫成员。
应付那蠢笨的继母,还有我父亲假惺惺的关心,顺便查清昨夜刺杀的来龙去脉。
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不可能放弃这个打击新皇后势力的大好机会。
说心里话,我并不真正觉得这件事会是我继母做的,让自己最亲近的侍女来刺杀我,一旦失败,就连半分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我想这其中必定有原因。
柏里斯在昨夜已经查看过侍女刺客留下的魔法痕迹,提起此,他的面色凝重起来:“从现场留下的魔力波动来看,她是一个实力不俗的魔法师,最少也到了高阶法师的地步程度,才能躲过侍卫们的巡查,杀害黛西后悄无声息地闯入殿下的房间。”
如果是这样,那么难怪她们会做出如此冒险的事情。
在她们看来,我不过是一个无用的少年,在高阶魔法师的工具下毫无还手之力,只要能绕过侍卫和侍女进到房间,那就没有失败的可能。
她用利刃而不是魔法杀我,就是不想留下能够查到她身上的线索。
杀了我,皇室失去了最合法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她的双胞胎理所当然地就能成为皇位继承人了,这样没有风险,又能轻易达成目的的事情,换做是我也会做。
魔法师们总是太自傲,自以为拥有强大的攻击魔法护身便无所畏惧,忘了自己不过也是血肉之躯,只要被利刃砍过,就会死。
克里曼家族曾经派出过多次杀手,希望在前往这对双胞胎前往帝都的路上将他们截杀,但每一次都是失败告终。
那时他们就曾说过,安妮·索顿身边有一个神秘的魔法师,只是没有人想到,有这样实力的魔法师,会心甘情愿在贵族太太身边当一个低调的侍女。
如果真的是她,那我可真是赚到了,一剑砍断了安妮·索顿最忠诚强大的左膀右臂。
我直觉她们之间一定存在更隐蔽的关系:“柏里斯,我希望你能帮我调查清楚她们之间的真实关系,她们绝对不是简单的主仆。”
“是,我现在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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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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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漫长的回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