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冬夜渐暖 第12章 第2章-2

2

乔若一回到家，就躲到卧室里，拿出手机给何亚君发微信。她仍然感觉在那个海岛上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幻的，然而看看手机里跟何亚君的聊天记录，又不得不说服自己：真发生了，而且进展可谓神速。

她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喜悦。只是时间不允许她继续沉浸在这种喜悦当中，因为父亲的病马上重新占据了她的心。

她到客厅，从母亲徐明玉手里接过父亲乔巍前段时间在市医院做的检查报告细细翻看。

乔巍胃部的这个隆起在胃体前壁，形状看上去很规则，边界也很清晰，不像恶性肿瘤，不过他现在身体的确很消瘦，脸色也隐隐发黑，用病怏怏来形容他的状态一点儿也不过分。

“你说你工作那么忙，还非要跑回来。”乔巍仍然只顾着念叨女儿的辛劳。

乔若又气又心疼：“爸爸哎，不管我工作忙还是不忙，您是我爸爸，您生病了，我怎么着也得回来了解情况呀。”

乔巍没有作声，讪讪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乔若的声音沉了下来，正色道：“您总担心给我找麻烦，可是只有您身体健康，才算是真给我省心。先别想那么多，明天我们就去医院，医生让做的检查，我们每一个都得做。”

徐明玉早就拿丈夫的执拗没办法了，这时见他在女儿的叮嘱下沉默不语，连忙跟着劝道：“是啊，你就算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乔乔，不能让她在外面还一直操心你，你要是好好的，她何必又花时间又花钱赶回来？还有我，我们以前说好了的，你不能比我先走，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妈妈，您也别太担心，明天我陪爸爸去医院。”

徐明玉点头，又对乔巍说：“女儿的话，你肯定要听的，好好做个检查。我相信，肯定不是癌。”

乔巍虽然是性格倔强、不肯轻易低头的人，但他向来很疼爱乔若，乔若的话在他那里还是很有份量的。他只得叹气妥协，从椅子上站起来：“行行行，都听你们的，一个两个都这么啰嗦，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乔若看着他微微勾着背踱步回了房间，转头对徐明玉说：“爸爸瘦得都不成样子了，他最近食欲很差吗？”

徐明玉略微想了想：“他说胃不大舒服，但是吃饭……其实还好，算正常饭量吧。对了，最近这两个月，他有时候会感觉心里发慌，晚上睡不好觉，还总是冒冷汗。”

乔若知道不能单凭现有的检查结果和症状去推断病情性质，杞人忧天、过度焦虑，对于病人和家属来说，百害而无一利，是非常不可取的。

她见徐明玉满面愁容，宽慰道：“没事的，妈妈，等所有检查结果都出来了，我们再来商量后续怎么办。我虽然是牙医，不管他这种病例，但我好歹也是正规医科大学毕业的人，有我在，你们还担心什么？放宽心，积极配合做检查和治疗就行了。”

徐明玉从陪乔巍做完检查的那一天开始就十分担忧，无奈乔巍根本不听她的话，她其实多少能猜到一点：他害怕面对不好的结果，所以宁愿当个没事人。再加上大女儿乔敏和他不对盘，几次过来都没讨到他的好脸色，她看看乔敏每次离开时受伤的表情，都很心疼，却也不能在他面前替女儿说好话，惹得他更加生气。各种不愉快的事搅在一起，她又无处诉说，的确压力很大。此时见乔若面带微笑、十分镇定，她的不安总算消停下来。

她拍拍乔若的手：“你爸这人，现在也就你能劝得动他。你看你，怎么好像也瘦了不少？平时没好好吃饭吧？”

乔若好笑：“您每次见我，都说我瘦了，可是我每次上体重秤，上面的数字都没什么变化。”

“你千万别学有的女孩子那样节食减肥，把身体弄垮了，本来就够瘦的了。”

乔若想想自己的体型，本来就矮，再横着长的话，更不能见人了。她并没有多少身材焦虑，一向重视把体重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自认为自己目前的状态刚刚好。不过母亲看子女，总是觉得长的肉越多越显得健康，她也懒得争辩。

“我知道的。”

徐明玉想起大女儿乔敏，重重叹了口气：“乔乔，你姐姐的事，过去了这么久了，你也别再怪她了，都是一家人，相互不理不睬多伤感情。你爸心里那道坎不知道哪天才能过去，但我想，欣欣都长那么大了，又那么乖，你爸那么喜欢欣欣，就算看在欣欣的面子上，再大的不满也总该没了。平时你多跟你姐姐联系联系，她最近好像心情也不大好，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别的事，我问她，她也不跟我讲。找个合适的机会，你也开导开导你爸爸，让他别还惦记着那些陈年旧事过不去，再怎么说，那都是他自己的女儿，哪至于有这么大的仇恨，每次见到你姐，都闷闷不乐的，对他自己的身体也没有好处。”

乔若联想到乔敏说的乔巍指责她的那些话，还有何亚君父亲出轨的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是面对母亲的担心，她只能点头答应。

她简单吃了点东西，冲了澡，回到卧室以后，直接躺倒在床上。她没有开灯，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平躺着。柔软的床铺散发出清淡的洗衣粉的香气，围绕着她，如同置身于某个温暖的怀抱当中，她觉得很安心。

她开始想念何亚君，拿出手机看看，除了那条叫他早点休息的微信消息，他再没有发来别的内容。

她不禁猜测他此刻正在做什么。她编辑着消息，打算找他聊聊天，要发送的时候，突然想起他提过，喜欢轻松的、不相互纠缠的关系，她不确定深夜发信息给他算不算在打扰他，犹豫了一番后，还是放下了手机。

第二天，她让徐明玉留在家里，然后陪乔巍去了市医院。他们听取医生的安排，预约了周四上午再来做进一步检查。

乔巍这次十分配合，没有流露出一点儿抗拒，只在乔若付钱的时候，含糊嘀咕了一句“真贵”。

乔若略带警告意味地说：“您要是不花这钱，以后越拖越严重，到时候就不是几百块钱的事了，而是几千几万的事了。”

乔巍瞪着眼睛，正要反驳，注意到女儿含笑调侃的眼神，只能闭上嘴巴不吱声了。

他们打出租车回家，一进家门，徐明玉就拉住乔若：“乔乔，医生怎么说？”

乔若瞄了一眼背着双手往沙发走的乔巍一眼，说：“还有其他检查要做，不过今天做不了，周四上午才能做。”

“哦好。”徐明玉绷紧的神经暂时松懈下来。于她而言，没有结果就是好结果。

“嗯，妈妈，我们一切听医生的安排，慢慢来，都不要着急。”

徐明玉回到厨房继续忙碌，乔若把皮包放回卧室，出来的时候顺手从客厅茶几上拿了根香蕉剥开，一边吃一边挤进厨房，想帮徐明玉打打下手。

徐明玉正在对着水龙头冲洗西兰花，听到动静回头一看，连忙催她出去：“你别进来了，去陪你爸爸看会儿电视吧。”

乔若打量眼前这个小小的厨房，觉得自己跑进来大概率是在添乱，于是退了出去，倚在门边。

“妈妈，要不……我们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吧？”

徐明玉一边切菜一边回答：“不换了，住了这么多年，有感情了。再说了，你迟早要嫁人的，我和你爸爸就两个人，住这套房子正好，面积不大，打扫起来也轻松。”

乔若听到“嫁人”两个字，不禁一怔。

徐明玉见她不说话，转头看到她在发呆，便停下手上的动作：“乔乔，你是个好孩子，不要因为我和你爸爸住着又老又小的房子，就觉得你没尽到孝心。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只想安安稳稳生活，不想再折腾其他的了。这房子就像我的一个老朋友，离开它，我怕我会心里不踏实。你姐姐以前也跟我提到过换房子的事，我也是这么回答她的。”

“嗯，那就不换。”

“乔乔，”徐明玉踌躇地看着乔若，“我知道你一向很有主见，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好，又懂得体谅我们，从来不让我们操心。按理说，你跟小陈的事，妈妈不该多问，可是你们恋爱谈得好好的，甚至都动了结婚的心思，结果却突然分了手，妈妈实在是怕你难过，还要硬撑着不让我们担心。你跟小陈真的只是因为性格不合拍才分手的吗？有没有其他的原因？”

乔若早就知道，一旦回家，必定逃不过家人的询问，回想起跟前男友相处的那段日子，她无法否认，他们有过快乐跟甜蜜，虽然她并不爱他，但她跟他在一起时很放松，他对她也关爱有加，让她体会到了被呵护、被包容的感觉，因为对他没有太多爱情方面的期待，所以她不必心碎、不必患得患失。她曾经想，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对夫妻都是因为爱情才结合，她能碰到一个对她好，同时又不让她觉得反感的男人，已经比很多女人都要幸运，既然跟他相处得不错，继续下去直至结婚也未尝不可。然而事不遂人愿，这个男人最终还是选择离开她。

“妈妈，没有其他原因，您别多想。”

徐明玉摇头叹气：“可惜了，小陈长得周正，谈吐也不错，家里不是大富大贵的那种，但该有的都有了，还跟你是大学同学，比较知根知底，我和你爸爸都对他很满意。唉，分了就分了吧，总会遇到合适的。”

乔若不想继续谈这件事，犹豫一下，问：“妈妈，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一直都不结婚，您和爸爸能接受吗？”

徐明玉一愣，放下切菜刀，用围裙擦了擦手，走到门边，握住乔若的手：“乔乔，你要是舍不得小陈，要不妈妈给他打个电话？”

乔若哭笑不得：“妈妈，我问那个问题和他没关系。”

“那你还能是因为谁，连婚都不想结了？”

乔若不想把事情弄得复杂，只得摆摆手：“您别瞎联想，我就随口一说，您就当什么也没听到吧。”

徐明玉狐疑地盯了她一会儿，见她表情坦荡，目光毫不躲闪，才回去继续切菜。

这时，乔若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一看，是何亚君打来的，她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忙把手机调成静音，塞回大衣口袋里。

徐明玉问：“是不是你姐姐的电话？”

“唔。”乔若的心咚咚直跳，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我估计她心情不好，你帮忙开导开导她。”

乔若把吃剩的香蕉皮扔进垃圾篓内，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疾步走进卧室。

她关上门，再拿出手机，铃声仍然持续着，她走到窗边接听。

“在忙什么？这么久没接电话。”

这套房子除了小，还有一个缺点就是隔音效果很差，她怕被坐在外面客厅的父亲听到，不得不压低声音：“没忙什么，刚刚在和我妈妈聊天。”

何亚君的笑声传了过来：“那我岂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没有。”她想，如果这算打扰，那她巴不得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来打扰她。

他语气十分轻松地说：“我刚才跟琰涛通了电话。”

“嗯，讲什么了？”

“他对我急急忙忙跑回家很不解，总觉得有猫腻。他猜到我是和你一起回来的。”

乔若记起前天傍晚去美华沙滩的路上，洪琰涛对她做的那个表白，不禁有点儿尴尬。

“他没说什么吧？”

“他没说什么，不过在听我坦白和你已经是男女朋友的时候，倒是有点儿诧异。”

乔若也诧异了，完全没预料到他会把他们的关系告诉其他人。

“他是我的好友，还对你动过心，我仔细考虑了以后，觉得对他坦诚交代，才是对他的尊重。我已经请他先对这件事保密，反正他家离我们这里很远，告诉他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他短暂停了一下，话锋一转，“乔若，其实……那天我帮琰涛约你一起看日落的时候，心里是有一点儿不舒服的。”

乔若心头一跳，只听他继续说道：“当时说不清为什么心里不舒服，现在回想，可能是吃醋了吧。”

乔若无法判断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讲实话，可是这样的解释落在她耳内，无疑是一种甜言蜜语。

她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小醋怡情嘛。”

他也笑出声来：“偶尔吃一次，没什么要紧，吃多了不行，心总不舒服的话，恐怕会犯心脏病，所以为了你男朋友的健康，以后尽量别赴别的男人的约。”

“公平起见，你也尽量别赴别的女人的约。”

“好。”他回答得毫不犹豫，等止住了笑，说，“你多陪陪你妈妈，我们晚点儿再聊，再见。”

“再见。”

她放下手机，手掌覆住自己的胸口，感受着掌心之下加快的心跳，产生了一个连自己都不好意思正视的念头：如果不是父亲的病在她心上投下了阴影，她大概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