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刚过,避暑山庄的风里便带了些凉意。太后下旨,在“烟雨楼”设下家宴,邀请随行的勋贵夫人们小聚,一来赏秋,二来也算给沉闷的山庄添些热闹。白云桃收到帖子时,正和苏氏在廊下看宋云瑶喂兔子,那只雪白的玉兔是苏氏的小女儿送来的,如今成了瑶瑶的心肝宝贝。
“太后这宴,怕是不只是‘赏秋’那么简单。”苏氏摸着兔子柔软的绒毛,语气里带着几分审慎,“前几日见景逸王妃往慈安宫跑了好几趟,不定在筹谋什么。”
白云桃指尖捻着刚摘的秋菊,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左右不过是些场面功夫,我们谨言慎行便是。”她顿了顿,将一朵□□别在瑶瑶发间,“小姑子今日不来?”
“她昨日贪凉着了点风寒,可能参加不了。”苏氏笑了笑,“正好躲个清闲,不用思考这些复杂问题。”
两人相视一笑,眼底都有几分了然。这对婆媳相处久了,彼此脾性早已摸透,无需多言便能懂对方心思。
烟雨楼建在湖心,四面环水,只有一座九曲桥相连。楼内早已摆开宴席,紫檀木的长桌上铺着暗花锦缎,摆着时鲜的瓜果和精致的点心,角落里燃着安神的檀香,气氛雅致却也透着无形的规矩。
白云桃和苏氏到的时候,楼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太子妃坐在上首,正陪着几位年长的夫人说话,脸上挂着端庄的笑意,眼底却藏着几分倦意。景逸王妃则被一群年轻夫人簇拥着,言笑晏晏,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格外惹眼。
“宋夫人,定国公夫人。”景逸王妃率先看到她们,笑着招手,“快来坐,就等你们了。”
白云桃和苏氏对视一眼,款步走过去。太子妃也抬眸看来,目光在白云桃微隆的小腹上停留片刻,温和道:“宋夫人这胎看着安稳,真是好福气。”
“多谢太子妃娘娘吉言。”白云桃浅浅一礼,顺势在苏氏身边坐下。
宴席尚未开始,夫人们三三两两地闲聊,话题从衣料首饰说到孩子启蒙,看似热闹,却总绕不开朝堂的影子。一位穿粉色衣裙的夫人笑着说:“听说定北王的世子前些日子在围场驯了匹烈马,陛下还夸他有勇有谋呢。”
这话一出,不少人看向太子妃,只见她端茶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承宇世子年少有为,确实难得。”话虽客气,语气里却没什么暖意。
景逸王妃摇着团扇,慢悠悠地接话:“年轻人有冲劲是好,只是这‘勇谋’二字,还得配上‘沉稳’才好。前几日惊马的事,想来大家还没忘吧?”
这话明着说赵承宇鲁莽,暗着却把话题引回了围猎场的“意外”,席间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苏氏轻轻碰了碰白云桃的手,示意她别说话。
白云桃端起茶杯,目光落在窗外的荷叶上。夏日繁盛的荷叶如今已有些枯败,卷着边儿浮在水面上,倒像极了此刻的局势——看似平静,底下早已暗流涌动。
“说起来,七皇子近日在学什么?”太子妃忽然转向白云桃,语气亲和,“听闻宋大公子常与他一处,定知他近况。”
白云桃放下茶杯,从容道:“回太子妃娘娘,七皇子近日在跟着太傅学《论语》,昨日还跟安安讨论‘为政以德’呢,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地,实在难得。”她只说学业,绝口不提其他。
景逸王妃笑了:“七皇子聪慧,将来定是陛下的好帮手。不像我家珩儿,整日就知道舞刀弄枪,昨日还打碎了我一窑刚烧好的瓷器。”
“男孩子活泼些好。”苏氏适时开口,笑着打圆场,“我家那小子才叫让人头疼,读起书来像个闷葫芦,出去见人却笨嘴拙舌的,将来怕是连个媳妇都娶不到。”
这话逗得众人都笑了,刚才的紧张气氛顿时消散不少。白云桃暗暗佩服苏氏的机智,三言两语便将话题拉回了家常。
宴席开始后,歌舞助兴,丝竹悦耳,气氛渐渐热烈起来。太后被扶着出来时,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太后今年六十有余,精神却矍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白云桃身上:“宋夫人怀着身孕,不必多礼,坐下吧。”
“谢太后娘娘。”白云桃依言坐下,心里清楚,太后这是特意给她面子,也是做给众人看的。
太后兴致颇高,让夫人们都露个才艺。太子妃弹了曲《平沙落雁》,琴音清越,却带着几分孤高;景逸王妃画了幅《秋江独钓图》,笔法精妙,意境却透着疏离;轮到白云桃时,她只说自己不善歌舞,便清唱了首江南的童谣,曲调简单,却带着融融暖意,听得太后连连点头:“好,听着就舒心。”
苏氏则献上了一手茶艺,煮茶的动作行云流水,茶汤入口甘醇,连挑剔的太后都赞了句“好茶品”。
酒过三巡,夫人们渐渐放开了些。一位与景逸王妃交好的夫人借着酒意,笑着对白云桃说:“宋夫人,听说定国公府与七皇子走得近,不知道七皇子对‘储君’二字有何见解?”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明着是问七皇子,实则是想把定国公府拉下水。席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白云桃身上。
白云桃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笑道:“这位夫人说笑了。七皇子才九岁,整日想着的不过是先生布置的功课和院子里的蛐蛐,哪懂什么‘储君’?倒是夫人您,操心太多,小心伤了身子。”
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既没得罪人,又划清了界限。
那夫人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有些不好看。景逸王妃连忙打圆场:“小孩子家确实不懂这些,是我们想多了。来,宋夫人,我敬你一杯,祝你腹中胎儿平安降生。”
“多谢王妃娘娘吉言。”白云桃举杯回敬,指尖却已冰凉。
苏氏适时给她夹了块桂花糕:“尝尝这个,甜而不腻,正好压酒。”用小动作化解了场上的尴尬。
太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淡淡道:“好了,都是女眷,说这些朝堂之事做什么?来人,把哀家新得的那套玛瑙棋子拿来,让宋夫人和景逸王妃下一盘。”
玛瑙棋子很快被呈上来,红的似霞,白的像雪,摆在棋盘上格外好看。白云桃与景逸王妃相对而坐,众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景逸王妃执黑先行,落子凌厉,步步紧逼,显然是想在棋局上占上风。白云桃执白后发,看似被动,却总能在关键时刻稳住阵脚,将黑棋的攻势一一化解。
下到中盘,景逸王妃一记狠招,断了白棋的退路,引得众人一阵低呼。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正想开口,却见白云桃微微一笑,在棋盘角落落下一子。
那一步棋看似无关紧要,却像一把钥匙,瞬间盘活了整盘棋。原本被困的白棋借着这一子的接应,竟反将黑棋的大龙围住,形成了“双赢”的局面——既没让黑棋输得太难堪,又保住了白棋的生机。
“宋夫人好棋艺。”景逸王妃看着棋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这局算和棋如何?”
“王妃娘娘承让了。”白云桃颔首,顺势收了棋。她知道,这盘棋不仅是棋艺的较量,更是立场的试探。景逸王妃想逼她站队,她却用一局和棋表明态度——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
太后看着棋盘,满意地点点头:“好一个‘和而不同’。下棋如做人,不必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各得其所,便是最好。”
这话像是说给她们听,又像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太子妃若有所思,景逸王妃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苏氏则悄悄给白云桃递了个赞许的眼神。
宴席散后,白云桃和苏氏一起走在九曲桥上。晚风拂过水面,带着湿润的凉意,吹散了些许酒意。
“今日真是凶险。”苏氏拍着胸口,“那夫人明摆着是替景逸王妃出头,幸好阿姚应对得好。”
“也是太后解围及时。”白云桃望着远处的灯火,“太后这是在敲打我们,谁也别想借家宴生事。”
“只是敲打怕是没用。”苏氏叹了口气,“景逸王妃的心思,昭然若揭。秋猎在即,我们还是多加小心。”
白云桃点点头,心里沉甸甸的。今日的家宴看似平和,实则处处都是试探与交锋。太子妃的隐忍,景逸王妃的咄咄逼人,太后的平衡之术,都让她愈发觉得,这山庄的秋天,怕是不会平静了。
回到听涛院时,宋彦博正在灯下看军报。见她回来,连忙起身:“累着了吧?我让厨房炖了燕窝。”
白云桃摇摇头,坐在他身边,把家宴上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说。宋彦博听完,眉头微蹙:“景逸王妃步步紧逼,看来是真盯上我们了。秋猎的时候,我会安排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和孩子们,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我知道。”白云桃握住他的手,“只是我担心……他们会对赵奕下手。”
“淑妃娘娘也不是吃素的。”宋彦博安抚道,“她定会有防备。我们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不被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