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眩。
周无忧睁开了双眼。
她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丝毫没有汲取过能量的餍足感,而是充满了从黑暗脱离出来的疲惫。
意料之中的,她在病床上醒来。
陷入昏睡前的一片火光似乎还重影般地萦绕在眼前,与单人病房内暖黄色的灯光重叠,让她感到脊背发寒,想要在病床上活动身子。
等等,火光?
周无忧顿时被身体久无运作的泄力疼痛控制了,大脑里有些本该记住的画面突然变得遥远,与疼痛一起光明正大溜走了。
她想要略微活动身体但最终失败。
只能勉强翻了个身,这个动作耗费了她身上的所有力气。
这个病房里竟然没有那些精密的、用来维持生命的仪器。
周无忧开始打量这个四方房间的构造,毕竟她觉得自己既然在医院里醒来,总该闹得进个icu吧。
床头挨着一个小圆桌,圆桌上有一个花瓶,花瓶里还插着假花。
斜对面的椅子上搭着一件不知道是谁的外套,从这个角度,正好挡住了窗户。
窗外竟然正在飘雪,雪花唤起了周无忧的一些记忆。
她出门那天,外面也是这样下着大雪。
作为一个北方人,她不习惯下雪打伞,但她那天还是打着伞出去了。
……从暗沉的天色来看,现在大概是傍晚时分吧。
那我大概是…昏迷了好几天?
周无忧低头沉思了一会,随后翻身问进来登记的护士:“不好意思,我昏迷了多久啊?”
照例查房的小护士闻言惊恐转头,跟见了鬼似的往这里看,颤颤巍巍伸手,朝周无忧比了个耶。
看着那两根手指,周无忧一歪头,恍然大悟:“两天啊。”
小护士呆愣着摇摇头。
“两个星期?两个月?”她开始皱眉。
小护士抿了抿嘴,终于鼓起了勇气:
“两……两年!”
……
“什么?!”
伴随着周无忧不可置信的吼叫,小护士恨不得马上飞起来,逃也似地离开了。
很快,一大帮医生在前、护士在后,熙熙攘攘地拥进了这间狭小的单人病房。
周无忧半坐在床上,正惊异于自己沙哑如唐老鸭般的嗓音。
床头柜上被她忽略的电子钟显示,今年是2034年12月26号,和她猜的两天也大差不差,只是多了个两年而已。
她在黑暗中沉睡了两年零两天整。
一般人如果从昏睡中醒来,看到外面的世界突然过去了两年,八成会无法接受,甚至会歇斯底里。
而现在,这个接受了巨大惊喜的年轻女人正靠在床头,短到脖子的头发挡住了眼,苍白的脸上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医生们终于从巨大的惊讶和议论中抽离出来,齐齐凑过来。
为首年老的大夫特意清了清嗓子;“咳咳!”
周无忧回过神来,呆呆地望着他手里的记事板。
“小姑娘,我们希望你先冷静一下……毕竟这个事你很可能无法接受。”老大夫显然已经为病人崩溃的场面做好了准备,看起来很专业。“你昏迷了两年。”
“嗯,我知道。”周无忧深吸一口气说。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周无忧。”
“那你感觉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奇怪的地方?”
周无忧尝试活动了一下肢体:“……浑身疼,动不了。”
老大夫把情况记了下来:“没关系,正常,你刚刚醒,过几天就好了……你还记得自己家人的联系方式吗?”
周围医生护士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个复活的死人。
周无忧咽了口口水,仔细想了想,而后遗憾地说:“我都忘了我家人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了。”
医护人员人堆里冷不丁传来一声叹息:“才25啊这姑娘,真是可惜了。”
这时,病房外突然风风火火赶来一个医生,制服上搭着的听诊器都还没来得及取下。
问话被猝不及防地打断,因为这个医生在老大夫的耳边说了什么。
紧接着,老大夫的神情骤然严肃起来。
他挺起腰,转过身,不到半分钟的功夫,这里所有来围观的医护人员全被赶了出去。
周无忧看懵了。
刚刚那个医生此时转过头,脸色沉重地开了口;“这位女同志,你昏迷有关的事是国家机密,这件事不能让更多人知道,麻烦你配合我们调查了。”
苏醒后第一次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好消息,周无忧的身体除了有些刚刚醒来的脱力症状和消化异常,其他都趋于正常。
坏消息,她除了记得自己叫什么,其他事都忘得干干净净,顺便也忘了造成自己受伤昏迷的原因。
这件事还涉及到了军方机密,两年过去了,不知道世界会乱成什么样子。
周无忧苍白纤细的手上被挂了一瓶葡萄糖,此时她正用另一只手,划拉着最新款的手机。
这个手机是医生临时帮她买的,没想到才两年过去,世界科技又发展了不止一点点,让她有了一种硬生生错过一场工业革命的感觉。
「紧张,俄罗斯和美国开启第三轮谈判!……」
「新一代Robot B机器人问世!领先时代的穿越级产物……」
「国民偶像xxx出轨引热议!最新动态全网首发……」
……
信息时代,每天发出来的各式消息都足以撑爆地球,全部接收显然是不现实的。
周无忧大海捞针般挑了几个重要的新闻开始看,看得直皱眉头。
刚刚的年轻医生又进来了好几次,每次只是警觉地看看,最近一次甚至带了护士长一块来,狐疑地问她:“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骨子里骄纵固执的年轻姑娘只是淡淡哼了一声,心想我脑子空空骗你干嘛,军事机密摆在这呢,能想起来的我肯定全招了。
说实话,周无忧除了刚醒时有一些震惊与难以接受,现在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心态可以说是非常好了。
她拿着手机漫无目的刷刷刷,企图唤醒一些记忆,然后再重温一下丢失的认知。
她看了一会,放下手机,开始打量这个她待了整两年、却依旧“只若如初见”的地方。
一切的摆设都很常规,甚至有些整洁。
看来是护工经常来的原因。
病房久未使用的卫生间有一面镜子。
镜子照出了她瘦削苍白的面容和迷茫的眼神,短到脖子的头发散散地搭在锁骨上,衬得她整个人的色调只剩黑白。
她呆愣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像在看一封陈旧的遗照。
熟悉陌生的感觉有一瞬间一齐涌了上来,又很快退了下去。
这真的是我吗?是那个忘了一切、几乎是重新开始的我?
上天不公,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如当初就死了。
她僵硬地扯出了这两年来的第一个笑容,笑得比遗照难看多了。
……
天黑后,周无忧起身拉上了窗帘。
她并没到缺胳膊少腿的那种地步,扶着墙一步一步挪着也能完成简单的运动。
她有些惊讶于自己的身体素质,就像生锈很久的机器被涂上了润滑油,做起了自己熟悉的动作,勉强重新运行。
那名频繁进来的医生姓马,在两年前就着手负责了周无忧这件事。
此时这位马医生正站在病房里与一名小护士说着什么,似乎在安排着注意事项。
“吱呀!”
一名穿黑风衣的男人突然推开病房的门,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
他的动作很不稳,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窗边的周无忧走去。
“哎!站住…你是干什么的?这里不让进!”马医生只愣了半秒钟就和小护士转身来拦,年轻男人却已经走到了周无忧面前,一只手搭上了她瘦削的肩膀。
周无忧下意识向后缩了一下,而后,面前的男人被马医生扯住了胳膊。
场面一时出现了安静的混乱。
在她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年轻男人开始失控地挣扎大吼:“…放手!我是她丈夫!”
丈夫?
周无忧呆愣住,不再动了。
男人喘着粗气,又紧了紧自己黑色的风衣。
而后他开口,声音里带着抹不去的焦灼:“无忧!你终于醒了!你怎么样,身体还难受吗?”
身边小护士看到男人的脸,突然恍然大悟道:“这个人我认识!之前就经常到这里来,我见过他好几次!”末了又补了一句:“每次都问病人情况怎么样了,说自己是她的丈夫,看着还挺深情的……”
周无忧被这庞大的信息量打得发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医生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松开,但已经向旁边让出了一大步,冷冷地打量着他们。
“听医生说你失忆了。”男人的脸上突然浮现出莫大的悲痛,“…亲爱的,你还认得我吗?”
“……”
周无忧呆呆地又站了一会,半晌才不可置信地吐出一句话,甚至比得知自己昏迷两年的时候还要惊疑:“……我结过婚?”
好吧,看来确实失忆得很彻底。
男人竟然意外地波澜不惊:“…没关系亲爱的,感情还可以重新培养……你今晚就跟我回去吧,我带你去最好的疗养院,这个公立医院的设施太不好了,不方便你做复健……”
马医生打断了男人慷慨激昂的陈词:“不好意思先生,这个暂时没有办法同意。因为这是……事故原因还没有调查清楚,况且……”
“调查个屁!”男人不顾形象地大吼起来,“无忧就是出车祸昏迷的,两年了!我不要求那肇事的孙子赔钱,我只是想把我的妻子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