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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良宏在心中算了算：“虽说距东北信风起还有时日，但有许多客商要采买的物事并不在广府，还得往北去。此间的商客都等到最后才来办事，此间必定忙得天翻地覆。”
李灵钥昨晚受了惊吓，半夜才睡去，这时神思昏昏，趴在案桌上昏昏欲睡。
一只茶盏推到了她面前。
唐明安看着她：“小青曜，你昨晚又没歇好？”
李灵钥含糊说道：“昨晚太热，我半夜醒来，没能再入睡。”
唐明安对着她仔细打量了片刻：“难怪你的眼中有红丝。今日不忙碌，你回家歇息吧。”
李灵钥看了看衙门外刺眼的阳光，摇了摇头。
她打起精神，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茶香浓郁，茶水的清苦让她醒过神来。
低着头想了片刻，李灵钥想起她该说何话了，“爹爹，我昨晚见到了波斯国的客商，还有许多位。”
李良宏一愣：“许多？”
李灵钥点头：“我与署提举去了另一处胡人聚集处，那处有许多波斯国客商。他们将要离开，带的货品也不少。我没能细数，但少说也有数十位波斯国商贾在那处。”
李良宏沉吟片刻，对钱远昆道：“这账册得再仔细看一看。”
而后，他问女儿：“你确知他们是波斯国客商？”
李灵钥点头：“他们说波斯国言语，穿着波斯国衣裳。”
唐明安插入来：“青曜，波斯国言语与大食国言语可相通？可似北方官话与广府方言这般，只是音韵不同？”
李灵钥摇头：“广府话与北方官话虽然发音不同，但文字相通。我爹爹写的字，广府衙门的官员能看懂，字的意思也没变，变的只是字音”
“大食国与波斯国的字看上去很相似，发音也似乎相似，其实千差万别。波斯语是古波斯国的语言，一直沿用至今；大食国语则是闪米特语族，两门语言当中的差异极大，文字更不相通。”
唐明安：“那，他们会说彼此的话吗？”
李灵瑶：“这两国的百姓说的话互相听不懂。两国客商会说彼此的言语，应当是一同渡海所致。他们虽对彼此不待见，但在大周与故乡之间做生意的心思却相同，一同渡海而来的情形也不少见。”
李青祥插言：“我们来时，父亲曾向此间的官员请问过，都说此间没有波斯国商人来到。”
李良宏想了片刻：“我不信此间没有波斯国商贾。想那波斯国与大食国都远在大海的彼岸，来大周的路也不止一条。此间的账目上若没有波斯国客商，只有两种情形。”
说到这里，李良宏便不再说下去，只是转头对钱远昆道：“这账册我过后得仔细看一看。”
钱远昆：“李大人，这账册我看了大半，果真没有波斯国客商。李大人若要查看，须得从头看起，很是费神。不如下官来看，下官会仔细查看，绝不遗漏。”
李良宏则对着已印刷好的文书看了看：“曜儿先前在文书上写了波斯国语，这正好用上。”
唐明安与钱远昆都看着那份文书，都深觉佩服。
钱远昆：“这文书若没有大周的文字对应，真正是天书。”
李灵钥则对父亲说道：“爹爹，孩儿还有一事。”
李良宏带着她走到无人处：“何事？”
李灵钥：“广府还有满剌加、柔佛、安南国的商贾，孩儿想要找寻这几国的书本。”
李良宏：“你还想学这几国的言语？”
李灵钥：“爹爹在广府见过这两国的商贾了，虽说他们中有许多乃是去到了这几国的大周国贾人，但这几国也有他们的商贾来大周，他们迟早会到此间来办理文书。这几国的语言差不太多，爹爹若能寻到他们的书册，孩儿必定努力学上一学，以便为爹爹分忧。”
李良宏看着女儿，顿觉心疼：“曜儿倒是会未雨绸缪。可你这样小的年纪便这样辛苦，爹爹如何忍得？”
李灵钥摇着凉扇：“爹爹在此间办差，迟早都要与这些人往来。孩儿没别的本事，多学些言语，做爹爹最好的帮手，让爹爹遇上这些客商也不为难。”
李灵钥为广府设立市舶司出的力，李良宏心知肚明。
他也感慨有这么个好女儿，为他推开了广府大门，为他与大食国客商免去了许多为难，让办差顺利了不少。
听到女儿还想学另两门语言，为的是他将来遇上这些客商时，再次相助，感叹女儿太懂事暖心。
他叹了口气：“可这样也太辛苦。你如今帮爹爹已经很劳累，爹爹希望你能每日在家中，做你喜欢的事，不做事也行，就做个开开心心的小娃娃。”
李灵钥抱着父亲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孩儿也想做个开开心心的小娃娃，但孩儿也想帮助爹爹，帮助爹爹不会劳累的。爹爹平顺，家中才会安好。”
李良宏心中越发欣慰，“钥儿可真是好孩子。好，爹爹去找。”
他想了片刻：“这些书必定不好找，待爹爹生个法子。”
李灵钥踮起脚尖附在父亲耳边：“爹爹，书局必定没有这些书，孩儿已去找过了。但找去往外洋的本地人家，他们或许能找到。广府各姓都有族人去往外洋行商，他们族中就有会说这几国言语的人，若能找到书籍，孩儿跟着他们每日学两句，也不劳累。”
李良宏一想不错，“这倒也是个学习法子。”
李灵钥：“况且上回陈村送来的礼物，爹爹妈妈都没收下，请他们帮助找两本书，他们应当不会推拒。”
李良宏点头：“是，你说的是。虽说这样的书必定价值不菲，但找书，也是为的遇上这几国的客商能够顺利办差。我这便写一封书信，请陈先生相助找书。”
李良宏去写书信了，李灵钥松了口气，转过身来，正好看见霍啸雨步入衙门。
霍啸雨对着她走来，李灵钥余气未消，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开。
衙门后院的穿堂内凉风习习，在那处站了一阵，李灵钥转身回来。
忽然，穿堂转角有个物件飞快地收了回去。
李灵钥一愣，顿住脚步没走过去。
片刻后，一个金翠辉煌的物件又自那转角探出来，鬼鬼祟祟地向她探了一探，又收了回去。
李灵钥看得分明，那是个岭南傀儡戏的傀儡。
就在她愣神间，那傀儡又探出来了。
那是个身着红袍头顶乌纱的男傀儡，身上的衣裳绣得有金线，纵是在墙角，金线也明晃晃的，格外显眼。
霍啸雨捏着喉咙躲在墙角后唱：“我知晓我昨儿个错了，你不生气了好吗？”
没等李灵钥出声，他将喉咙捏得更细了些：“你若是不原谅我，我，我就哭给你看。”
墙角探出另一个傀儡来，这回出来的是个女傀儡，簪着绒花，一身翠衣，对着李灵钥探了探，便对着先前那男傀儡拳打脚踢。
霍啸雨将喉咙捏得更细了，尖声骂：“哭，哭有什么用，打你！打打打！”
在李灵钥的瞠目结舌中，女傀儡对着男傀儡打了一阵，向她探了探缩回墙后去了，男傀儡伏在墙边颤抖，时不时还向她探一探，又接着伏在墙边，伴随着霍啸雨捏出的细细哭泣假哭。
李灵钥明知霍啸雨作怪，但看着他扮的这出傀儡戏也忍不住嘴角微翘。
她紧咬着嘴唇，盯着墙角那颤抖张惶的傀儡，忍而又忍愣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霍啸雨自转角闪出来，他一手套着一个傀儡：“喜欢吗？我喜欢，就买了，送你。”
李灵钥不接，霍啸雨赔着笑：“我知晓我昨儿太大意了，不该去那胡人堆里。我本来是带你去看萤火的。”
李灵钥白了他一眼：“我才不信你！”
霍啸雨一本正经：“真的。城外有好大一片萤火，我来时看见过，那日天色黑暗，而萤火连成了片，如海面一般宽阔，煞是好看。昨晚我看天色深湛，又不太热，就想带你去玩耍。没想到萤火没找到，却遇上了那队波斯胡商。”
李灵钥看着他，“鬼才信！”
霍啸雨：“我真没料到那处会有那许多胡人，但也想看一看那胡人聚集地与胡人客馆有甚不同，这才走近了。你若不信，便去问靳松云与何云生。”
李灵钥叹了口气：“昨晚我们去的那处不算客馆，只是那些波斯客商在广府城外聚集过夜。”
霍啸雨：“若不是你去了，我都不知晓那是波斯商贾。他们与大食国商人太相似。”
李灵钥摇头：“他们差异极大。大食国人尚黑，他们穿着黑衣，波斯国商人喜好彩衣，他们的衣裳上多有精致的绣花，且花纹得成双成对的，绝对相称。”
霍啸雨想了想：“是，昨晚的人的衣裳都甚是华丽，有的花纹还是金线绣成。还有呢？”
见李灵钥看着他，他做了个鬼脸：“我不懂，特意向你请教。”
李灵钥：“大食国人大多面颊极瘦，眼窝极深，眉眼极近；波斯国人面颊宽了许多，眉眼没那般近。”
霍啸雨：“小青曜，你怎会知晓这些的？”
李灵钥：“幼年在译署，祖父与译令叔叔伯伯们说起过，我便记住了。”
霍啸雨：“好，改日我也按你教的来认一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