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钥怔怔地看着任子霖。
任子霖神情郑重:“我初到广府便听闻了袁大王的名头。最早,他带着一众海贼掳掠过往商船,后来连别的海贼也不放过。他与别的海贼掳掠商船时一扫而空不同,他每次都只要半数货品,只要商船不以他为敌,他拿了货品后便会离开。遇上商船上的客商反抗,他下手也是极狠辣。我们来到广府时,这位袁大王已改了方式,他不主动掳掠商船,但过往的商船都要给他上供。”
“上供?”李灵钥意外之极。
她看着任子霖,确知他不是信口胡说,才小心地问:“任二哥哥,你的意思是,这位袁大王带着海贼追赶商船,追上了就让他们上供金银?收取了金银,他就会放过商船?”
任子霖皱着眉:“他从前的确如此,如今不这样了。现今,他会等在海船必经的路上,等着他们来上供。这岩大王手下船只众多,都在海船来往处停驻。”
“曜哥儿大约不知晓,大海浩瀚无边,不论是异国商船还是本地渔船在海上行船时都不会离岸太远,都是沿着海岸行驶。这是因船上的人看不到海岸,便只能看太阳星辰来确知方位,稍不留神就会入茫无边际的大海。在海中没了方向,又没了饮水……”
李灵钥当然知晓海船必须沿着海岸航行,唯有近岸才能在船只出意外时尽快靠岸修缮,且行船中所需的食水也得由码头供给。饶是如此,都还时不时有意外,古代的海船更不会远离海岸。
她还曾向霍啸雨简略解说过些许,但这时她只认真听着,连连点头:“多谢任二哥哥指点。”
任子霖:“因此,这位袁大王让他的手下驾着船在异国商船靠岸采买食粮与饮水处等候。异国商船都得付了银子才能靠岸采买所需,而后才能再继续向前。这是在海上收买路钱呀。海船上的客商们没处跑,毕竟一路来能采买的所在都被袁大王与他手下的盗伙把持,即便在前一处不采买,到了后一处也得采买,只能乖乖凑银钱或交出携带的货品任他们挑选。袁大王的手下便挑着想要的货品拿取,而后才会让客商们靠岸。”
李灵钥听了禁不住道:“这可真是匪夷所思,别出心裁呀!但客商与船主还真没法与之敌对。”
任子霖:“曜哥儿也说他们本就是匪夷,有这作为也不奇异。袁大王对客商还算手下留情,大约是想着不能杀鸡取卵。但对别的海贼却下手极狠。别的海贼若被这位袁大王及他的手下撞上,大多没有活路。海贼们在海上相遇时,都是远远看分明了便各自调转方位离开,以免撞上后争斗,只有袁大王是带着手下与对方火拼。”
他忽然打住,问:“曜哥儿可知何为火拼?”
李灵钥点头:“我大约知晓些许。还请任二哥哥细细说来。”
任子霖:“也是,曜哥儿见闻广博,知晓的事也多。这袁大王与别的海贼火併时格外狠辣,远远地就让盗伙用弓弩射对方,他则在船头仔细掂度对方的船只。若对方的船比他们的船小,他就派船直撞上去,若对方的船比他们的大,他就让人围攻,再不然就派人潜近去将船底凿穿……总之,他船只多盗伙也多,必定有将对方拿下的法子。”
“拿下别的海贼后,他会带着盗伙查看船只,若是船只受损不重,就拖走。他手下有会修缮船舶的工匠,能将船只修缮后再用。若船撞得不能修缮或是要费许多力气才能修好,就将有用的物件都拆走,不能用的拆不走的都沉入海底。至于输在他手下的海贼,袁大王会仔细挑选,被挑中的就从此跟随他,没被挑中的则径直逼他们跳入海中。海贼虽会游水,但跳入海中也游不远,他则带着人在四周环视,遇上有海贼想要攀上船来便让人将其推开,直至看着海贼们游水游到筋疲力竭,溺毙后慢慢沉入海中。”
李灵钥已猜到海贼的结果,却依旧被任子霖的话震惊,看着他不知该说何话。
任子霖说完了,才想起面前的李青曜年仅十三,还是个小少年。他这些话便是壮年男子听了也难免受惊吓,对个小少年更是震撼。
任子霖轻咳一声:“曜哥儿,我这是信嘴说来,你就当个笑话听一听,可别被吓着。”
李灵钥却知他说的是真话,她叹了口气:“这,这真是,亏他怎么想出来的。只是他这作为,也顺便帮舟师清除别的海贼了。”
任子霖接着说道:“曜哥儿,如此一来,这袁大王便一家做大,将南去的海路都堵住了。”
“海贼的船都是快船,船上的划手也不少,袁大王手下的船更是奔走如风。且他手下的海贼成群结伙出现,遇上舟师海道的船只,便扮为渔船前来纠缠,还有熟识水性的海贼偷偷泅在船底凿缝,让人不能继续追赶,他们则又溜开……总之是看得到抓不着。父亲带着我们兄弟来到时,舟师已在他手中吃了多年亏,都没能捉到他。”
“我们知晓后,遇上他们也不挨近去,只将楼船内的火炮推出来,对着海贼的船发炮弹或弓箭。也打沉过几艘,却一直没能奈何袁大王。起初,我们也以为这位海贼姓袁,连岭南与南海两郡姓袁的男子都仔细打听过。但去年相城海道传了消息来,他们捉住了一拨海贼,仔细审问过,发现这袁大王并非姓袁。”
“这伙海贼中有人听到过袁大王的伙计说话,确知这袁大王本是广府人,不姓袁而是姓田,字银安。”
任子霖:“我父亲在广府查这位田银安的消息,将姓田的男子大都查过,都没能查到。后来有一名兵士说在岭南与南海郡,读作银安的字有许多,或许是言恩二字。我们才知晓该按广府音韵来找。难怪我们将广府的籍册都翻烂了,都找不到这人,自根底就没找对。后来再查田言恩,才找到了他的海防关文,得知他早年就去往了海中诸国,往来经商,才算有些对得上了。”
他叹了口气:“经商者顺手做个海贼,也是常事。但袁大王这样声名赫赫的却不多。海贼大多不识字,对字词的音韵也有多种读法。这袁大王或许是取自他名字中的言字,或我们得知的消息不真。不过,海贼来路庞杂,音韵也大异,也难说是以讹传讹,总之还得细究。”
李灵钥知晓任子霖这时所说,乃是舟师海道花费了无数周折才得到的消息。
等任子霖说完了,她才小声道:“我听过海贼。江河湖内都会有水匪,大海便会有海贼。”
她想了想:“任二哥哥确认田言恩便是海贼袁大王?”
任子霖:“你疑心我哄你?”
李灵钥连忙摇头:“我没认为任二哥哥哄我。我只是觉得难以置信。”
任子霖叹道:“自我与我父亲来到舟师海道,便知晓袁大王会在来广府的海路上设关卡,堵截客商索要钱财,他们设关卡处距广府甚远,他们的巢穴也不在大周地界,此间还有那许多公务,我们不能前去捕捉。但我们还是希望将他们捉到,让往来大周的商船都少些波折。”
任家父子在广府数年,市舶司已换了三任署提举,他们还能安然无恙,可见任家父子不仅安抚住了广府官员,还没得罪广府的各姓宗族。
这让李灵钥对任家父子极其小心。
但她也知晓,任家父子在舟师海道是有功绩的,至少这三年来,每年打广府过的异国商船都有数千艘,广府能平安无事,就是他们的管辖之功。
任子霖忽然盯着她:“曜哥儿,我先前听你说这田言恩乃是陈氏宗族子弟?这又是从何说起?”
李灵钥想了想:“我无意中得知田言恩是他后来取的名字,他本姓陈,乃是广府陈氏宗族。只是不知何故,他离开了广府,去向了海中诸国谋生,还换了名字。”
田言恩在广府犯了事才去向海中诸国,只是猜测,没有实证,李灵钥便没对任子霖提起。
任子霖勒住马缰想了片刻,:“曜哥儿,你说的可真?”
李灵钥:“任二哥哥,我何时说的不真?”
任子霖点头:“是,曜哥儿虽年纪小,却从不乱讲。原来他竟是陈氏宗亲?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李灵钥看着任子霖闪动的目光,又对着跟随在侧的兵士看了看:“那,任二哥哥今日要跟随我去捉他?”
任子霖摇头:“我说与你的消息为真,但你要去见的这位田言恩是否真是袁大王还有待细查。毕竟我们也是听闻他名唤田言恩,没有亲见。传闻都要先行查证,确知是他了,再设法捉拿。”
“这几年来,袁大王与他手下的海贼时有出现,但却与我们没甚交道,我们也没见过他的本来面目。这田言恩若不是袁大王,捉了他,广府衙门必定会来与我们打擂台,陈氏也会设法为难海道。他真是袁大王,我们面对的难处只会更多,不仅他的宗亲前来为难,他手下的盗匪必定会来与我们作对。因此今日我只是陪你同去见他一见,去看一看他的情形,并未想要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