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灵钥不惯赤足行走,这时也穿着鞋袜跑过庭院,足踝上的脚铃发出细碎悦耳的轻响。
父亲与兄长还未归来,她来到母亲屋门外收住了脚步。
屋内叶安媳妇听到了声响知晓有人来到,打起了门帘,李灵钥步入屋中。
程氏已换过家常衣裳,还未拆发髻。
忽然见进来个身着华美纱丽的少女,立在烛光中熠熠生辉,程氏一时间不知该说何话,愣在当场。
阿利亚与西塔从不到程氏屋中来,程氏犹豫了片刻,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何话。
李灵钥见母亲与叶安媳妇都没认出她来,笑着走近:“娘亲,好看吗?”
听到女儿的话声,程氏凝目看了片刻,笑着点头:“好看,真好看。这就是榜葛剌国的衣裳?”
叶安媳妇也笑了:“原来是曜哥儿。我还想西塔与阿利亚何时这样娇小了?还在想该怎么招呼。没与她们说过话,往日里只是点头招呼,我都不知该说何话。”
程氏将女儿拉到身边,就着烛光仔细打量:“这布料可真华丽,首饰也很是精致。与大周的金饰不同,别样的精美。”
李灵钥拉起纱丽下摆,轻轻顿足:“这是榜葛剌女子的衣裳,唤作纱丽。娘亲可听到西塔哼唱了?”
程氏看着她足上的足铃:“难怪我听细细的铃声,这许多小铃铛,一动步就轻铃细响,清脆好听。榜葛剌女子可真是盛装出行。先前便隐隐听到有歌声,是西塔哼唱的?与咱们的乐音大异,很是奇妙。能哼唱了,足见她们的忧伤已淡去。”
让女儿转身前前后后看了一回,看着她头上的重重叠叠的缨络,程氏忍不住问:“你不觉发辫沉重么?”
李灵钥点头:“重,极重。我都极小心,以发头发被扯下来。这衣料也重。”
程氏仔捻了捻纱丽,将一角披纱拿近对着灯火细看:“这纱料似是大周的蚕丝纱,但没我们用的细密,本该极轻薄,但这上面的金银线可不是我们常用的金银线。应当是客商自大周采买了在榜葛剌沽售后,那边的巧工在纱上绣了花样。”
叶安媳妇也凑近来细看:“这是用金银拉了极细的细丝,与丝线编在一起绣成的花样。衣料边缘烫上的是极薄的金银箔。用了这许多金银,这布料果真贵重到了极点,也甚是美丽。这衣裳怎生洗濯?”
程氏轻叹:“用极细的金银丝绣花,这衣裳才会沉重,这衣料必定不能洗。穿脏了就扔,真是豪奢。”
李灵钥抱着母亲的手臂撒娇:“娘亲,我跑来时,发辫打在腰上都痛。这么多金银线绣为花样,我跑动时裙裾都不会飘起。这应当是她从前在家时穿的衣裳,来到此间没再穿过。她们今晚收拾带来的物事,便起了为我妆扮的心思。我觉得很好看也有趣,就想来给娘亲看一看,这就回去拆开。”
李灵钥今晚试过的两件纱丽,应当是阿利亚身为榜葛剌国公主时的衣着。
阿利亚为公主,衣裳只需奢华美丽,至于如何收藏与清洗,从不会在她的思虑中。
她如今的衣裳虽不起眼,但也是用上好的精细棉布制成。
李灵钥小心留意过周遭的一切,按时间进展,这个时段的大周虽有棉花,但棉种品质不佳,种出的棉花极差,极少用于纺织。
而身毒各国盛产上好的棉花,更有精湛的纺织工艺,精细棉布本为身毒各国独有。
可她自小就穿过温暖的棉衣,穿过细腻的棉布里衫,由此可知已有了品种精良的棉种。
不过大周栽种的棉花更多是用来做冬衣与铺盖,极少用来织布,因此精细棉布大多还是来自身毒,也价值不菲,非寻常百姓穿得起的。
让她迷惑不解的还有辣椒、西红柿、土豆、蜜薯,这些蔬菜虽是由异国客商带来,但都比棉花来得更晚,来到时为观赏植物,时隔多年后才入菜调味。
但她自小就品尝过有这些蔬菜制作的菜肴,且各酒楼食肆也会用它们做菜调味,可见已用了多年。
这些本该再过近三百年才会出现的东西,都早早就出现在了她的身边,让李灵钥对时空的认识变得混沌。
她解不开这些谜,就只能将它们放在心中。
回到后院屋中,李灵钥拆解下发上的缨络,脱下了纱丽,对西塔与阿利亚道了谢。
阿利亚将那沉甸甸的金缨络递在她手中,说了句话,比划了几下。
李灵钥猜她是要送与自己,连忙将金缨络放回她手中,“这是你的,你该留在身边。若你回不去了,这些旧物就是你思乡时的寄托。”
阿利亚皱着眉,西塔也看着李灵钥神情探究。
李灵钥想了想,挑着已学会的榜葛剌语说道:“我们是朋友,应该相互关照。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些东西你们该好生收着,将来会有用的。”
这一句话中还有数个字词她没学过,她又将这话用大食国语言说了一回,也不知阿利亚可听懂了。
市舶司仓廒的修建以坚固宽敞为第一要务,并不讲求美观,因此修建得很是快捷。只是盛夏的广府除却炎热外,还有狂风暴雨。
广府面海,大风大雨来临时,风声凄厉,雨如倾盆。
雨下得人都出不了门,广府城外的江面都江水茫茫宽阔了不少。
广府衙门的水部主事带着人顶了斗笠披着蓑衣四处巡视,回到衙门都是一身透湿。
李良宏知晓广府会有大风雨,没料到此间的风雨这样大,担忧耽误修建仓廒,立在屋檐下看着如晦风雨,眉头都纠成了结。
李灵钥端着茶水送到父亲面前:“爹爹,广府的大风大雨来自大海,与咱们在京城时的风雨不同,能推倒屋舍,能引出水浸。仓廒得经得住大风大雨,才能让异国客商放心将货品放在其中。这时大风大雨,正好让爹爹过后验看仓廒是否牢固。”
“此间的工匠对风雨早就司空见惯,修建屋舍时一定会以坚固为第一要务。”
李青祥:“爹爹,小弟说的是。待雨停后儿子仔细查看仓廒的情形,依儿子看来,得在仓廒外再挖两条沟渠,将来再有大风雨,雨水正好自沟渠流走,不会浸淹仓廒,客商的货品才能平安无事。”
朝廷派往广府的数百兵士来到广府舟师海道时,已是八月上旬。
朝廷派了一位掌旗带着兵士同来,这位掌旗名唤罗飞鹏,年近四十。
他带着兵士来到时,仓廒已修建好了八成,连兵士们居住的屋舍都已修建了数十间,兵士们来到前几日,他已派了前哨骑快马赶来知会。
大队人马来到,任崇恩与李良宏出来迎接。
罗飞鹏将朝廷的堪合交给李良宏,对他行了个礼:“自即日起,末将听市舶司调遣。”
他又对着任崇恩行礼:“末将初来乍到,对此间知晓不多,还请守卫使多提点。”
而后又拿出带来的名册,清点带来的兵士,分派他们住下。
霍啸雨当晚便设了接风宴,给罗飞鹏接风。
这些日子,市舶司清点从前的文书,到了办理公文日便为前来缴纳税赋的异国客商办理公文,但珠宝依旧不予收税不办理公文。
阿德南与阿拉义来过两回,神情不善满腹怨气。
李灵钥知晓他们在谢赫处已被谢赫当成奴仆使唤,心中早已怨气难舒。但他们不思己过,而是将心中的不满与如今的不如意都归到了市舶司头上。
李灵钥不对他们解释也不劝解,只道:“再等一等,朝廷的文书还未来到,来到后才能再办理。”
阿拉义拿她没法,离去时还恨恨地对着她挥了挥拳。
幸而霍啸雨外出,连靳松云等人也不在,李灵钥只当不曾看到,他们只能气恨恨地离开。
清泉气得要骂人,但她不会说大食国言语,骂也骂不出来,满脸通红地在原地顿足。
她转头看着李灵钥:“公子,你就任他们这么嚣张?”
李灵钥看着她:“你气不过,那你去与他们争执吧。”
清泉张了张嘴,瞬间泄了气,嘟着嘴:“我是,他们对公子这样霸道不讲理,我生气,可我,”
李灵钥:“他们的公文办不成,难免心有怨气。你也要与他们计较?”
忽然有人问:“计较何事?你遇上了何事?”
却是钱远昆正好送文书前来。
他看了看李灵钥又看了看清泉,问:“这是怎么了?遇上了难事?”
这时阿拉义与阿德南已离去,李灵钥只道:“无事。”
清泉看了看她,没敢再出言。
每日市舶司众人下值离开市舶司返家时,已有广府各姓宗族在营门外等候着邀请了他们去饮茶说话。
各姓宗族都带着车轿前来,还有言辞细致的族人前来等候,甚而带了通译一同等候,殷勤至极。
霍啸雨即便在此,遇上这情形也大多不去,他将这些杂事留给李良宏与市舶司众人,径直带着李灵钥扬长而去。
前来邀请的人也知晓霍啸雨乃是市舶司署提举,正是该请了去相见的上官。
但霍啸雨身边的侍从都不是好对付的,他们一挨近,靳松云等人便上来拦阻。
靳松云等人将来人拦住,听着通译解说完毕,只道:“署提举有要事,就不去赴宴了。”
纵算来的人不少,也没人敢与他们推拉,自然就走不到霍啸雨身边。
霍啸雨与李灵钥要么上了马背,要么坐入马车,带着靳松云等人一同离去。
李良宏与唐明安、钱远昆却闪躲不开,只能跟随同去。
连大风大雨天都有人到家中来邀请,清泉都一连跟着吃了无数家的宴请,每日都于二更后才随着李良宏父子返回家中。